圖書館的舊空調(diào)發(fā)出沉悶的嗡鳴,像是夏日里一只疲倦的蜜蜂。林夏踮起腳尖,
指尖在最高層的書架上游走,灰塵在從窗戶斜射進來的陽光中飛舞。
她就要夠到那本《拜倫詩選》了,卻總是差那么一點?!靶枰獛兔??
”身后的聲音清澈如泉水擊石。林夏轉(zhuǎn)身,看見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男生,
他比她高出一個頭還不止,眼睛像是盛滿了整個夏日的陽光。“那本《拜倫詩選》,謝謝。
”林夏小聲說,突然覺得圖書館的空調(diào)是不是壞了,臉頰莫名發(fā)燙。男生輕松地取下了書,
卻沒有立刻遞給她?!澳阋蚕矚g拜倫?”“我喜歡所有被時間留下來的文字。”林夏答道,
意外自己竟能如此流暢地說出這句話。男生的眼睛亮了亮,“我是江皓辰,高二三班。
”“林夏,高一七班?!彼舆^書時,指尖不經(jīng)意擦過他的手指,
一陣微小的電流讓她差點縮回手。那是2008年的夏天,
空氣中彌漫著北京奧運會即將到來的期待與躁動。林夏不會知道,
這個邂逅將會定義她整個青春,成為她一生中唯一盛大的夏天?!ぁ八阅憔瓦@樣淪陷了?
”閨蜜周曉曉咬著吸管,眼睛瞪得圓圓的。林夏攪拌著眼前的芒果冰沙,嘴角不自覺地上揚,
“哪有那么夸張,就是...覺得他挺好的?!睂W校附近這家冰室是學生們最愛聚集的地方,
冷氣開得足,價格也親民。林夏喜歡和曉曉周末來這里寫作業(yè)——或者更準確地說,
假裝寫作業(yè)實則觀察往來的人群?!案叨慕┏綒G!你知道有多少女生喜歡他嗎?
籃球隊主力,成績又好,關(guān)鍵是長得那么好看!”曉曉夸張地揮舞著手臂,
“你這是什么神仙運氣,拿本書都能遇到王子?”林夏正要反駁,門口的風鈴響了。
說曹操曹操到,江皓辰和幾個朋友正好走進來。他的目光在店內(nèi)轉(zhuǎn)了一圈,定格在林夏身上,
隨即揚起一個笑容朝她們走來?!昂?,真巧?!苯┏降穆曇艨偸菐е屓耸娣臏囟?。
曉曉在桌下猛踢林夏的腳,臉上卻擺出最得體的微笑:“學長好!”“周末還這么用功?
”江皓辰看向攤在桌上的練習冊。“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,”林夏說,突然靈機一動,
“學長數(shù)學那么好,能不能...教教我們?”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,
這聽起來太像老套的搭訕。但江皓辰卻欣然點頭:“當然可以,不過有個條件。
”“什么條件?”“你得答應陪我去看畫展?!苯┏綇陌锾统鰞蓮堥T票,
“這周末798有個‘月亮主題’的畫展,我覺得你會喜歡?!睍詴缘刮豢跉?,
再次在桌下猛踢林夏。林夏吃痛,卻努力保持表情自然:“為什么是我?”江皓辰俯身靠近,
壓低聲音:“因為那天我看到你筆記本上畫的月亮了,比我認識的許多藝術(shù)生畫得都好。
”等他離開后,曉曉激動得幾乎要尖叫:“他注意你畫月亮!這是什么浪漫情節(jié)!
”林夏摸著發(fā)燙的臉頰,心想這大概是她十五年來最像小說女主角的時刻。
·畫展比想象中還要精彩。展廳中央懸掛著一個巨大的月亮裝置藝術(shù),
隨著角度變換呈現(xiàn)出陰晴圓缺。在幽藍的燈光下,江皓辰的側(cè)臉看起來像是被月光吻過。
“你看這幅,”江皓辰在一幅畫前駐足,“《隕落的月亮》,多有意思的概念?!碑嫴忌希?/p>
一輪明月正在墜入深海,卻依然散發(fā)著溫柔的光芒?!霸铝良词闺E落,也還是月亮。
”林夏輕聲說。江皓辰轉(zhuǎn)頭看她,眼神里有某種她讀不懂的情緒:“就像有些東西,
即使失去了,也依然定義著我們?!睆漠嬚钩鰜硪咽前恚娜盏臒岫壬陨韵?。
他們沿著街邊漫步,誰也不說要回家?!澳銥槭裁茨敲聪矚g月亮?”江皓辰突然問。
林夏思考了一會兒:“我媽媽是天文愛好者,我小時候她經(jīng)常帶我去郊外看星星。
但她總是說,月亮才是地球最好的伙伴,永遠陪伴,從不離開。她去世后,我就開始畫月亮,
各種各樣的月亮?!边@是林夏第一次對外人說起母親的事。江皓辰?jīng)]有說抱歉,
而是輕輕握住她的手:“我媽媽是畫家,專門畫月亮。她說月亮最溫柔,包容所有的心事。
”那一刻,林夏覺得他們之間建立起了一種奇妙的聯(lián)結(jié)。夕陽西下,江皓辰送她到小區(qū)門口。
臨別時,他從背包里拿出一個小本子,迅速畫了什么,然后撕下那頁遞給林夏。
紙上是一個簡筆畫,一個小姑娘站在月球上招手?!斑@是我心中的你,”江皓辰說,
“站在月亮上,卻比月亮還要明亮。”林夏捏著那張紙,感覺心中有千百只蝴蝶同時振翅。
她看著他轉(zhuǎn)身離去,白襯衫被晚風吹得微微鼓起,像是即將展翅的鳥。
那個夏天就在這樣的節(jié)奏中展開。他們一起泡圖書館,江皓辰輔導林夏數(shù)學,
林夏則幫江皓ne解他頭疼的文言文;周末他們探索城市的所有角落,
從南鑼鼓巷的小店到后海的荷花市場;夜晚則常常通電話,有時甚至什么都不說,
只是聽著對方的呼吸聲。七月中旬的一個夜晚,江皓辰帶林夏到他家的天臺。
江家是傳統(tǒng)的四合院,天臺可以看到大片天空?!伴]上眼睛?!苯┏秸f。
當林夏再次睜眼時,眼前是一個小小的望遠鏡?!斑@是?”“我爸爸的天文望遠鏡,
今晚有流星雨?!苯┏秸{(diào)整著焦距,“我想和你一起看。”他們擠在望遠鏡前,
輪流觀察星空。凌晨兩點,最密集的流星雨開始出現(xiàn),一道道銀光劃破夜空?!霸S愿了嗎?
”江皓辰問,他的臉在月光下格外柔和。林夏點頭:“許了?!薄霸S的什么?
”“說出來就不靈了?!苯┏叫α耍骸澳俏也虏隆J窍M肋h這么快樂?”林夏搖頭。
“希望考上好大學?”又搖頭。“那一定是希望和我永遠在一起?!绷窒哪樇t起來,
卻沒有否認。江皓辰不再笑了,神情突然認真起來:“我也會許這個愿望?!彼┥?,
輕輕地吻了她。流星在他們頭頂不斷劃過,夜空慷慨地贈予這一刻以輝煌。
那是林夏一生中最明亮的瞬間,仿佛整個宇宙都為他們暫停了片刻?!ぐ嗽鲁?,
江皓辰接到通知,需要隨父親回南方老家探望病重的祖父。臨行前夜,他們又來到天臺。
“只是一周而已,”江皓辰揉著林夏的頭發(fā),“回來正好趕上你生日,我給你準備了驚喜。
”林夏把臉埋在他胸前:“我會想你的?!薄拔乙矔肽?。
”江皓辰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盒子,“先給你一部分生日禮物。
”盒子里是一枚銀質(zhì)的月亮項鏈,精致小巧?!皫臀掖魃稀!绷窒霓D(zhuǎn)身。
江皓辰的手指輕輕掠過她的后頸,扣好項鏈。月光下,月亮吊墜閃爍著柔和的光澤。
“月亮代表我陪伴著你,”江皓辰說,“即使我們暫時不能相見。”林夏撫摸著胸前的月亮,
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,仿佛這個夏天太過美好,以至于不像是真的。第二天,
她送江皓辰去機場。在安檢口,他回頭揮手,笑容依舊明亮如陽光。
那是林夏最后一次見到完整的他。江皓辰離開的第三天,
新聞開始報道南方罕見的暴雨和洪災。林夏不安地不斷刷新網(wǎng)頁,祈禱他所在的地方平安。
深夜,手機突然響起,是江皓辰的號碼,但接起來卻是一個陌生的聲音?!笆橇窒膯??
我是皓辰的媽媽...”電話那端的聲音沙啞而顫抖,
“皓辰他...出了點事...”·醫(yī)院走廊里的消毒水氣味濃重得令人窒息。
林夏跟著江皓辰的母親穿過長長的走廊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?!昂樗畞淼锰蝗唬?/p>
”江媽媽的聲音平靜得可怕,仿佛在講述別人的故事,“他為了救一個被困在水中的孩子,
被倒塌的墻壓住了...醫(yī)生說脊椎受損嚴重,可能...可能再也站不起來了。
”病房門推開,林夏看見江皓辰躺在蒼白的病床上,各種管子連在他身上。他的臉轉(zhuǎn)向窗戶,
眼神空洞地望著外面的天空。“皓辰,林夏來看你了?!苯瓔寢屳p聲說。江皓辰緩緩轉(zhuǎn)過頭,
看到林夏的瞬間,眼睛里閃過一絲光芒,但隨即熄滅了。“出去?!彼f,聲音嘶啞而冰冷。
林夏愣在原地:“皓辰,我...”“我說出去!”他突然激動起來,
監(jiān)測儀的警報聲尖銳響起,“我不想見任何人!”護士匆忙進來,委婉地請林夏先離開。
在門關(guān)上的瞬間,林夏看到江皓辰的肩膀在輕微顫抖,那一刻她的心碎成了千萬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