柯影見這桌子只坐了她一個人，便端著盤子在對面坐下。
遇衡突然噎住一樣，用力咳嗽起來。
“你沒事吧？”柯影問。
溫和的聲音因為面對面的距離關系突然變得明顯。
遇衡低著頭，整張臉都咳紅，她的手腕下跳躍著顫抖的血管，每一次的循環(huán)，沖入心臟，周游全身。
捂嘴搖搖頭。
柯影起身，再回來時手里多了一個瓶子，擰開瓶蓋，遞到遇衡面前。
“我有那么嚇人？”
遇衡看著那瓶茉莉花茶擺在自己面前，有些暈眩。她抬眸，正視著他似笑非笑的眼睛。她的眼尾因為敏感有些發(fā)紅，眸子里的水光還未散盡，沒了平時的清冷和銳利，顯出幾分楚楚猶憐。
世界在柯影的意識里一瞬無聲無響，于是視覺仿佛更加清晰，就連四周投來的些許關注目光都被奇妙放大。
他再次坐下，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吃飯。
遇衡喝了一口茶，水里一股花香氣從她唇齒間彌漫開，警醒又撫慰，竟讓她覺得有幾絲意外的甜。
只是前不久剪晶晶在吃燒烤時提過一次她喜歡喝茶，柯影就記住了。尋常人不會注意一面之緣的別人喜歡什么才是……遇衡被自己的這種想法嚇得心跳飛快，好像誰在空氣里熬融了一鍋糖?？v使知道不該自作多情的這么想，因為他這個人本來就心細禮貌，處事作風滴水不漏，對任何人都是一樣，讓人挑不出任何反感的理由，所以才有那么多男女生都熱絡于他。
就連她，也控制不住。
“你怎么會在這？”
被水浸潤過的聲線微微泛著濕潤，緩和了心里因為緊張而升起來的僵硬干澀。
柯影似乎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話，歪了一下頭，想著到底要怎么回答這句話。
遇衡意識到這個問題有多么奇怪?；瘜W系本來就在東區(qū)1校，他在這里吃飯是再正常不過的事，反倒是她，大老遠從西區(qū)跑過來，更值得被人詢問。
“你不是和陳嘉怡她們一起出去了？”
遇衡又問了一句。但問完之后又覺得更加突兀，咬了一下舌尖。這話不就意味著她有心關注他的一舉一動？
腦子呢？
生怕他會多想，又趕緊找補一句：“聽她們提過一嘴?！?/p>
剛剛消散下去的熱度因為懊惱又重新爬上了臉頰。燙得嚇人。
柯影并沒有多想，很自然地回答道：“今天上午有兩節(jié)課，下課后教授臨時叫我?guī)蛡€忙，所以就沒去，而且我也本來就不愛去游樂園那種地方?！?/p>
似乎在為兩人在食堂的相遇，找到很好的注解。至少到現(xiàn)在，能坐到一起，看起來還真是有些戲劇性。
遇衡不好意思看他，可飄忽的視線怎么也找不到一個落點，便又不自覺被他的手吸引。
眼神緩慢收緊。
潔凈手背上的細小紋路像蠶吐出的細軟絲線，那指甲和骨節(jié)處滲出青春的暈紅，怎么也看不膩。
遇衡盯著，腦子里已經(jīng)自動化為紙板，描了起來。
柯影見她咬著筷子，盯著自己餐盤發(fā)呆的樣子，也學著她將自己的視線落在她的餐盤上。她吃的很清淡，烏冬面、涼拌時蔬。盤子里唯一比較重口味的，就是兩個煎成焦黃色澤的牛肉煎餅。與之相比，自己吃得確實挺多的。
柯影笑了笑，聲音并不大，從喉間悶出，與嘆息音量持平，但還是驚醒了遇衡，忙低頭苦吃掩飾傻氣。
“喜歡喝茶？”
遇衡又聽見他問，將嘴中的烏冬面咽下去，用紙巾抿了抿唇角的油漬，這才回他：“嗯?！?/p>
“挺好的習慣。有一次我買過一瓶青柑普洱，感覺味道怪怪的，有一股煙熏味。也可能是我不懂欣賞?！笨掠皬堥_嘴笑，用調侃的口吻也改變不了實際的嫌棄。
“普洱的工藝和綠茶不同，味道和色澤都比較濃郁，冷泡茶不如熱茶的湯感松軟，喝上去雖然不澀口但參香也不明顯。
“至于你說的煙熏味，那是在制茶過程中會熏進去，要是炒茶過程中刻意高溫長炒，還會產生干餾效應和煙焦油，所以就會有味道。這是由工藝決定，制茶人的手藝好，就能做出上品的普洱，讓煙味轉變成煙韻，喝不慣的人確實不大喜歡?！?/p>
柯影聽完她的解釋，若有所思地打量她：“你好像很懂茶?！?/p>
“家里是種茶的?！?/p>
柯影“哦”了一聲，尾音拖得很長，似捧場，似了然。
難怪她安靜，不張揚，有一種青苔木質的幽涼。
遇衡很想和他多聊一些，但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話題。她在高中時就曾設想過，如果有一天和柯影坐在同一桌吃飯，該聊些什么有趣的。她在心里演繹了不下千百次。
思緒在剎那被拉得很細很長，繃著微微的情緒。
這個人出現(xiàn)在她記得住的所有過去，淡淡存在，輕輕叫囂。
高中三年，她沒有一次和他坐在一起吃飯。他像顆行星，身邊總是圍了很多人。每個老師拖堂的規(guī)律不一樣，能在食堂遇到他，遇衡就已經(jīng)覺得很幸運。她會找到他周圍的位置，溫順的一邊吃飯一邊聽他和人說笑一切。
他的聲音在她耳中總是那么與眾不同，能輕而易舉穿越嘈雜。
高中食堂的飯菜并不怎么好吃，但讓她覺得那是她這輩子吃過最美味的珍饈。
然而不管是那些珍饈，亦或是那些在心里演繹的排練，都已經(jīng)時過境遷過期很久，即便遇衡現(xiàn)在有些蠢蠢欲動，卻已經(jīng)找不回當初的感覺。
*
吃完飯，兩人一前一后還了餐盤，往外走去。
出門就迎來一陣風，金黃色，一片一片的葉子在風中翻飛，反射著斑斕。道路筆直，銀杏的葉子落得到處都是。楓樹也紅了，有的紅在天上，有的紅在地上。更多的樹木顏色淺淺深深，葉子疏疏密密。
風一來，葉子全跟著飄逸，聲音颯颯地傳向遠方，追潮逐浪般起伏不斷。
遇衡的視線跟著那些活動的葉子跑，追了一會兒黃色的葉片，再追紅色的葉片。
秋天真美。
柯影也這樣覺得，沒有說話，兩人站在一起，并肩欣賞了一會兒。
其實挨得不近，但遇衡就是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正汲汲不斷地往她身上靠攏。腦袋里一根神經(jīng)狂跳，什么微小聽在耳里都顯得嘈雜。
“那個……能請你幫個忙嗎？”
男生的句式是征詢的，口吻卻像懇求。
遇衡一愣：“什么忙？”
柯影撓撓頭，有點兒不好意思的樣子。
“我要參加化工大賽，美術不太行，3D建模有點兒摸不清，能找你看看么？聽剪晶晶說你在你們班成績最好，又會畫畫，而且已經(jīng)自學了很多課程?！?/p>
柯影的聲音和落葉撞成一片，整個世界如同逐漸冷卻的糖葫蘆，凝結出晶瑩的殼。
“這才大一，課程沒有開始多久，你就參加？”
“先試一試?！?/p>
化工比賽要用到很多軟件，比賽是組隊，不用一個人全都會，但每個人也都有分配的任務?？掠凹尤肓艘粋€大三學長的隊伍，這次只是想試試水，積累經(jīng)驗。
“你放心，不讓你白幫忙，請你吃飯好嗎？或者你有什么別的要求也可以提?！?/p>
“你什么時候需要？”
柯影琢磨了一會兒，才問道：“現(xiàn)在，你方便嗎？”
艷黃的日光曬出影子棕色的纖長，暖烘烘地吻合了遇衡的心跳。盡管這邀約只是很官方、正常不過的事，但就是在他的句子里離不開。
不真實感一瞬被放大到強烈，在體內擁擠。
“沒什么不方便?！?/p>
遇衡這樣回答。
她眼睛彎彎，聲音里帶著屬于她獨有的味道，質感，以及一些直截了當?shù)臇|西，令柯影感覺自己像有風向直指方向似的，徑自往未知的某地飛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