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蘇晚,二十八歲,是上海一家畫廊的策展人。此刻正站在外灘美術(shù)館的落地窗前,
看著黃浦江上游輪劃出的粼粼波光。手機在掌心震動,
屏幕上跳出一條簡訊:"畫已安全送達,我在倉庫等你-陳"指尖微微發(fā)顫。
那幅題著"暮色共我"的畫作,是陸沉十年前的作品。2008年,
南方小城的夏天總是黏膩濕熱。十七歲的我穿著洗得發(fā)白的校服,躲在美術(shù)教室門外偷看。
"光影比例還是不對。"清冷的聲音從教室里傳來。陸沉站在畫架前,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,
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。他是我哥哥蘇辰最好的朋友,也是美院附中公認(rèn)的天才。"小晚?
怎么不進來?"哥哥發(fā)現(xiàn)了我。陸沉轉(zhuǎn)頭看我,目光平靜無波。我卻覺得臉上發(fā)燙,
慌忙舉起手中的飯盒:"媽讓我送粽子來。"那是端午前夕,窗外蟬鳴聒噪,
畫室里彌漫著松節(jié)油和顏料的味道。陸沉接過粽子時,指尖不經(jīng)意擦過我的手背,
像蝴蝶掠過般輕盈。"又在畫夕陽?"哥哥湊到畫架前,"你這幅《暮色》都改了多少遍了。
"畫布上是大片濃郁的橘與紫,天際線處卻有一抹突兀的空白。"缺了個人。"陸沉說,
"暮色需要陪伴。"那一刻我鬼使神差地開口:"我可以站在那里嗎?"兩個男生都愣住了。
陸沉眼底閃過訝異,隨即恢復(fù)淡然:"好。"于是我成了陸沉的模特,
每周三下午站在畫室窗前,背后是漫天霞光。他總是沉默地作畫,
而我偷偷看他被夕陽鍍金的睫毛。"你知道嗎?"某次休息時他突然開口,
"暮色是一天中最溫柔的時刻,因為它介于光明與黑暗之間。""像猶豫不決的心事。
"我輕聲接話。陸沉筆尖頓住,第一次認(rèn)真看向我。那年夏天結(jié)束時,《暮色共我》完成了。
畫中的少女站在窗前,回眸的瞬間眼神澄澈,身后霞光萬丈。"送給你。"陸沉將畫遞給我,
"謝謝你這些天的陪伴。
"我抱著畫不敢置信:"這太貴重了...""只有你讀懂了這幅畫。"他語氣很輕,
"畫題還沒想好。"當(dāng)晚我在畫布右下角發(fā)現(xiàn)一行小字:"暮色共我,心之所向"。
心跳如擂鼓。"蘇小姐?"助理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拉回,"陳先生說已經(jīng)清點完畢了。
"我深吸一口氣:"這就過去。"倉庫里燈火通明。那幅《暮色共我》靜靜靠在墻邊,
時光仿佛在畫布上停滯了。"保存得很好。"陳默的聲音傳來。他是陸沉的經(jīng)紀(jì)人,
一個總是穿著得體西裝的男人。我伸手輕撫畫布邊緣:"他...為什么突然要拍賣這幅畫?
""陸先生的決定,我從不過問。"陳默遞來一份文件,"簽個字吧,拍賣會后天舉行。
"轉(zhuǎn)身時我看見他欲言又止:"還有事?""陸沉回來了。"陳默終于說,"他想見你。
"心臟驟然緊縮。十年了。自從那個雨夜之后,我們再沒見過。2009年的雨下得特別大。
我拿到中央美院錄取通知書的那天,哥哥組織了慶祝派對。"陸沉呢?"我悄悄問哥哥。
"他說要給你準(zhǔn)備禮物。"晚上十點,陸沉還沒出現(xiàn)。手機無人接聽。雨越下越大,
我撐著傘跑去美院附中,卻在畫室樓下停住腳步。畫室亮著燈,窗前有兩個身影。陸沉,
和一個長發(fā)女孩。他們靠得很近,女孩的手搭在陸沉肩上。雨水打濕了我的裙擺,冰冷刺骨。
那一刻我突然明白,那幅《暮色共我》或許從來不是給我的。第二天陸沉來找我,
眼下烏青:"對不起,昨晚...""恭喜你啊。"我打斷他,"聽說你和林薇在一起了?
"他愣住,沉默良久:"你知道了。"那是我青春里最漫長的夏天。我去了北京,
陸沉留在南方。聽說他后來去了巴黎深造,和林薇一起。"他在哪里?
"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。"醫(yī)院。"病房門口,我猶豫了很久。最終推開門的瞬間,
消毒水味撲面而來。陸沉靠在病床上,瘦了很多,臉色蒼白,唯獨那雙眼睛依舊清亮。
"你來了。"他微笑,仿佛我們昨天才剛剛見過。"聽說你病了。"我將水果放在床頭,
"什么情況?""小毛病。"他輕描淡寫,"那幅畫...你看到了?""為什么要拍賣?
"窗外暮色漸沉,病房里安靜得能聽到輸液管滴答的聲音。"因為那幅畫永遠屬于你。
"陸沉的聲音很輕,"我只是暫時保管。"我的心揪緊:"陸沉,十年了,
有些話沒必要再說。""是啊,十年了。"他咳嗽起來,"那你知不知道,
我和林薇早就分開了?"我愣住。"八年前就分開了。"他望著窗外,
"她從來不是我們之間的障礙。""那當(dāng)時...""當(dāng)時我父親公司破產(chǎn),欠下巨額債務(wù)。
"陸沉語氣平靜,"林薇家能幫我。而我不能拖累你。"眼淚毫無預(yù)兆地涌出。
十年來的委屈與不甘在這一刻決堤。"為什么現(xiàn)在才告訴我?""因為時間不多了。
"他輕聲說,"晚期胃癌。醫(yī)生說我最多還有三個月。"世界瞬間寂靜。我跌坐在椅子上,
無法呼吸。"別哭。"他伸手想擦我的眼淚,卻無力抬起,"那幅畫是我最珍貴的作品,
因為畫里有你?,F(xiàn)在物歸原主..."我握住他冰涼的手:"騙子。你說暮色需要陪伴,
卻總是獨自承受一切。"暮色透過窗戶灑進來,像十年前那個夏天。這一次,
我終于看清他眼底深藏的溫柔與痛楚。"陪我走完最后一段路,好嗎?"他輕聲問。霞光中,
我俯身擁抱他,仿佛擁抱了整個青春里所有的日落與清晨。"好。這次換我來陪你。
"暮色溫柔,歲月沉長。有些愛,錯過一時,便錯過一生。但有些愛,無論相隔多久,
終會在時光里找到歸途。醫(yī)院的走廊很長,燈光冷白,將我的影子拉得細(xì)長而孤獨。
我靠在病房外的墻上,冰涼的觸感透過單薄的衣料滲入皮膚,卻遠不及心頭的寒意。
陸沉睡著了,呼吸輕淺,眉頭微蹙,仿佛在夢中也不得安寧。我看著他,
這個占據(jù)了我整個青春又缺席了十年時光的男人,此刻脆弱得像一尊即將碎裂的琉璃。
晚期胃癌。三個月。這些詞匯在我腦中轟鳴,每一個字都沉重得讓我無法呼吸。
陳默不知何時走了過來,手里拿著一杯熱咖啡,遞給我?!八麤]告訴任何人,
直到這次昏倒被送來醫(yī)院?!彼穆曇舻统?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,
“醫(yī)生說他一直拒絕很好的治療,像是在…消耗自己。”我接過咖啡,
溫?zé)岬募埍贍C著冰冷的指尖,卻暖不了心?!盀槭裁??”我的聲音沙啞。陳默沉默了一下,
目光投向病房門上的玻璃窗,里面是陸沉安靜的睡顏?!耙苍S他覺得,沒什么值得留戀了吧。
尤其是在…你之后?!蔽业男南袷潜缓莺葸艘幌隆J觊g,
我刻意屏蔽了所有關(guān)于他的消息,以為他功成名就,美人相伴,
早已將我遺忘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。我甚至想過,他或許會和林薇結(jié)婚,生子,
在某個陽光很好的午后,偶爾想起我,也只是一個模糊的符號。我從未想過,
真相竟是如此沉重,沉重到足以壓垮時光。“那幅畫,”陳默忽然說,
“他從巴黎回來第一件事,就是去倉庫把它找出來。這些年,無論搬到哪兒,他都帶著它。
有一次畫框在運輸中磕了一個角,他發(fā)了很大的火,那是我唯一一次見他失態(tài)?!蔽议]上眼,
仿佛能看見那個場景??匆娝绾涡⌒囊硪淼厥刈o著那幅畫,
如何在那抹夕陽和那個回眸的少女身影里,尋找一點虛幻的慰藉。暮色共我。他題的字,
原來是寫給他自己的讖語。第二天,我辭掉了畫廊的工作。老板很驚訝,也很惋惜,
但我去意已決。沒有什么,比剩下的時間更重要。我在醫(yī)院附近租了一個小公寓,
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病房。陸沉的治療開始了,過程痛苦而折磨?;熥屗杆傧荩?/p>
頭發(fā)大把脫落,食欲不振,時常嘔吐。但他總是很安靜,很少呻吟,最多只是緊緊攥著床單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