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剛漫過怡紅院的雕花窗欞，寶玉就醒了。昨夜那個(gè)一閃而過的黑影總在他心頭縈繞 —— 榮國府如今看似太平，可前世抄家前的種種預(yù)兆，不也是這樣藏在暗處？他起身時(shí)，襲人正端著銅盆進(jìn)來，見他眼底帶著淺青，忙道：“爺怎么起這么早？昨兒查賬到半夜，不多歇會兒？”
“睡不著。” 寶玉接過毛巾擦了把臉，目光掃過院墻外的柳樹，“茗煙呢？讓他來見我。”
沒等半盞茶的功夫，茗煙就跑了進(jìn)來，身上還帶著晨露的濕氣：“二爺叫小的來，是有什么吩咐？” 這小廝跟著寶玉多年，如今見主子行事沉穩(wěn)，也少了往日的嬉皮笑臉，多了幾分謹(jǐn)慎。
“昨夜你有沒有聽見院外有動靜？” 寶玉壓低聲音，手指向院墻上那處松動的青磚，“我瞧見個(gè)黑影從那兒閃過，手里好像還拿了東西?！?/p>
茗煙一愣，隨即皺起眉：“昨夜小的守在院門口，沒見著生人進(jìn)來。不過后半夜聽見西角門那邊有動靜，還以為是巡夜的婆子……” 他頓了頓，又道，“要不小的去查查？西角門那片歸周瑞家的管，或許她知道些什么。”
“別聲張?！?寶玉擺手，“你悄悄去問，別讓旁人知道。尤其是…… 別讓璉二奶奶那邊察覺?！?他想起昨日路過王熙鳳院子時(shí)聽見的話，那女人心思縝密，若是知道他在查黑影，指不定會生出什么事端。
茗煙應(yīng)了聲 “曉得”，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。寶玉走到書桌前，翻開昨日沒看完的田莊賬目，可目光落在 “蘇州田莊管事張忠” 的名字上時(shí)，卻忍不住走神 —— 前世這個(gè)張忠，就是靠著王熙鳳的關(guān)系，貪了府里三年的租子，最后卷款跑了，連帶著讓蘇州織造府也受了牽連。如今要查虧空，這人怕是第一個(gè)要動的。
正思忖著，門外傳來丫鬟的聲音：“二爺，老太太讓您去榮慶堂，說有客人來。”
寶玉放下賬目，整理了下衣袍，往榮慶堂走去。剛轉(zhuǎn)過抄手游廊，就聽見王夫人的聲音從穿堂里傳出來，夾雜著周瑞家的諂媚笑聲：“…… 可不是嘛，林大人那書信里，倒像是急著要接林姑娘回去似的。不過依我看，姑娘在咱們府里住著多好，老太太疼，二爺護(hù)，回?fù)P州反倒要受奔波之苦?！?/p>
“你懂什么。” 王夫人的聲音帶著幾分不耐，“如海兄既是巡鹽御史，身邊總要有個(gè)貼心人照料。只是黛玉這孩子身子弱，路上要是出點(diǎn)差錯，咱們怎么向如海兄交代？再說……” 她頓了頓，聲音壓低了些，“寶玉如今正要讀書上進(jìn)，黛玉在這兒，難免分他的心?！?/p>
寶玉腳步一頓，心里猛地一喜 —— 林如海果然想接黛玉回去！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機(jī)會。他沒有進(jìn)去打斷，而是悄悄站在穿堂外，聽著周瑞家的繼續(xù)說：“太太說得是。依小的看，不如回了林大人，就說姑娘最近偶感風(fēng)寒，等開春再送回去？這樣既能緩些日子，也能讓姑娘多陪陪老太太?！?/p>
“就按你說的辦。” 王夫人的聲音松快了些，“你去回話時(shí)，記得多說些姑娘在府里的好，別讓如海兄擔(dān)心。”
周瑞家的剛應(yīng)了聲 “是”，轉(zhuǎn)身就撞見了站在門口的寶玉，嚇得趕緊躬身：“二、二爺?！?/p>
王夫人也愣了一下，隨即換上溫和的神色：“寶玉來了？快進(jìn)來，老太太正等你呢?！?/p>
寶玉走進(jìn)穿堂，對著王夫人作了個(gè)揖，語氣平靜：“母親剛才說，姑父來信想接林妹妹回?fù)P州？”
王夫人沒想到他聽見了，眼神閃爍了一下：“是有這么回事。不過你林妹妹身子弱，路上不安全，我和你老太太商量著，想等開春再送她回去。”
“母親這話不對?！?寶玉抬起頭，目光清亮，“姑父既然來信，必然是想念妹妹想得緊。妹妹在府里雖好，可終究是寄人籬下，哪有在父親身邊自在？再說妹妹身子弱，姑父身邊有好太醫(yī)，照料起來也比府里周全?！?/p>
這話讓王夫人臉色一沉：“寶玉，你這話是什么意思？難道咱們府里還虧待了你林妹妹不成？”
“兒子不是這個(gè)意思?！?寶玉語氣放緩，“兒子只是覺得，該替妹妹的長遠(yuǎn)著想。姑父如今在揚(yáng)州根基穩(wěn)固，妹妹回去后，既能在父親身邊盡孝，也能跟著女先生讀書學(xué)理，將來無論嫁人生子，都有個(gè)立身之本。若是留在府里，將來榮國府若是……” 他故意沒說下去，卻讓王夫人臉色更白了幾分。
王夫人自然知道榮國府如今的處境，只是不愿承認(rèn)。她張了張嘴，還想反駁，就聽見賈母的聲音從榮慶堂里傳來：“寶玉來了？快進(jìn)來，你林姑父派來的管家到了?！?/p>
寶玉不再與王夫人爭辯，轉(zhuǎn)身走進(jìn)榮慶堂。只見賈母正坐在上首，旁邊站著個(gè)穿著青布長衫的中年男子，眉眼間帶著幾分書卷氣，見了寶玉，忙躬身行禮：“小人李福，見過寶二爺?！?/p>
賈母笑著招手：“寶玉快來，這是你林姑父身邊的李管家，特意來接你林妹妹回去的?！?/p>
李福從懷里掏出一封書信，雙手遞給寶玉：“林大人說，二爺與林姑娘自幼親近，這封信請二爺先過目，若是二爺覺得妥當(dāng)，再呈給老太太。”
寶玉接過書信，指尖碰到信紙時(shí)，心里一陣激動。他展開信紙，林如海的字跡映入眼簾，字里行間滿是對黛玉的思念：“…… 吾女黛玉，自幼失母，幸得賈府照料。然吾近日感風(fēng)寒，恐時(shí)日無多，愿見吾女一面，亦盼她能回?fù)P州，隨女先生習(xí)詩書、學(xué)賬目，將來可自立……”
寶玉心里一酸 —— 前世林如海正是這一年冬天病逝的，黛玉趕回去時(shí)，只見到了父親的靈柩。這一世，無論如何也要讓黛玉趕在林如海病重前回去，見他最后一面。
他收起書信，走到賈母面前，語氣誠懇：“老太太，姑父信里說，他近日身子不好，想讓妹妹回去照料。而且姑父已經(jīng)為妹妹請了揚(yáng)州最好的女先生，想讓妹妹學(xué)些詩書賬目，將來有個(gè)立身之本。孫兒覺得，這對妹妹來說，是最好的安排。”
賈母接過書信，仔細(xì)看了一遍，眼眶漸漸紅了：“如海兄這是…… 唉，可憐他就這么一個(gè)女兒。” 她抬頭看向?qū)氂瘢爸皇趋煊襁@孩子，自小在我身邊長大，我實(shí)在舍不得她走。再說路上這么遠(yuǎn)，她身子弱，要是出點(diǎn)差錯可怎么辦？”
“老太太放心?！?寶玉趕緊說，“李管家是姑父身邊最得力的人，路上必然會照料好妹妹。而且孫兒已經(jīng)想好了，等妹妹走后，孫兒每月都給她寫一封信，報(bào)平安，也跟她說說府里的事。若是姑父身子有什么變化，孫兒就向父親請旨，親自去揚(yáng)州探望?！?/p>
李福也連忙附和：“老太太放心，小人已經(jīng)備好了最好的馬車，車廂里鋪了厚厚的棉絮，還帶了太醫(yī)開的藥方，路上絕不會讓姑娘受委屈?！?/p>
賈母看著寶玉堅(jiān)定的眼神，又看了看手里的書信，終于嘆了口氣：“罷了，既然如海兄這么想，黛玉也該回去盡孝。就按你們說的辦，明日就收拾行李，后日啟程?！?/p>
寶玉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，對著賈母深深作了個(gè)揖：“謝老太太成全?！?/p>
從榮慶堂出來，寶玉直接往瀟湘館走去。剛到門口，就看見黛玉正坐在廊下，手里拿著本書，眼神卻飄向遠(yuǎn)方，雪雁站在旁邊，手里拿著件披風(fēng)，卻不敢上前。
“林妹妹?！?寶玉輕聲喊了一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