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精選章節(jié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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溫厭這名字是皇帝賜的。他說我眉眼里那股厭世的神氣,像極了一個人。我住進棲梧宮那晚,

窗外的梧桐葉子被風吹得嘩啦響。冷硬的、鋪著明黃錦被的金絲楠木大床硌得我骨頭疼。

這地方原先是皇后的居所?;实劢惺拸?。他第一次踏進這宮殿,滿屋子跪了一地人,

只有我站著。他很高,走過來時投下的影子能把我整個人罩住。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沉水香。

“見了朕,為何不跪?”聲音沒什么起伏?!巴葦嗔?,彎不了?!蔽艺f的是實話。

從懸崖摔下來沒死,但左腿骨頭碎得厲害,能走路已經(jīng)是奇跡。他盯著我的臉,看了很久。

久到地上跪著的宮女太監(jiān)都在發(fā)抖。然后他伸出手,冰涼的指尖碰了碰我的眼角。

那里有道不太明顯的疤?!安皇撬?。”他收回手,語氣有點失望,又像是意料之中,

“她這里沒有疤?!薄罢l?”我問。他沒回答,轉(zhuǎn)身走了。只丟下一句話:“以后,

你就住這里?!睂m里的日子像一潭死水。我被困在這座華麗的金籠子里,用著皇后的份例,

穿著皇后的衣服,頂著宮人們敬畏又怪異的目光。沒人告訴我那個“她”是誰。

但宮里從來不缺碎嘴的下人。我成了整個北梁皇宮最奇怪的存在。

一個來歷不明、腿有殘疾、容貌酷似先皇后的女人,占據(jù)著先皇后的宮殿,

享受著無上的尊榮,卻連個最低等的名分都沒有?;实鄄惶?,朝臣也不敢問。蕭徹偶爾會來。

通常是深夜,帶著一身酒氣。他不碰我,只是坐在那張寬大的鳳榻邊,對著燭光,

長久地、沉默地看著我的側(cè)臉。眼神穿過我,像是在看另一個人。燭火噼啪響一下,

他的手指會無意識地動一動。有時他會問:“你家鄉(xiāng)何處?”“山里。”我說。這不算撒謊,

我確實從山里摔出來的?!翱蓵崆??”“不會?!薄八購椀脴O好?!彼Z氣飄忽?!芭?。

”我應一聲,繼續(xù)盯著跳躍的燭火,直到它熄滅。黑暗里,他沉重的呼吸噴在我后頸上,

帶著濃重的酒味。天亮前他會離開。從不過夜。日子久了,我甚至有點習慣。

習慣這錦衣玉食的囚籠,習慣他深夜無聲的凝視,習慣宮女太監(jiān)們表面恭敬實則探究的目光。

直到那個下午。幾個低位嬪妃來“拜見”。領(lǐng)頭的是個姓柳的昭儀,父親是朝中重臣。

她生得嬌艷,說話也帶著刺。“溫姑娘真是好福氣,能住進這棲梧宮?!彼笾磷?,

眼睛掃過殿內(nèi)華貴的陳設(shè),“這地方,可是先皇后住過的,連根草都沾著貴氣呢。

”我靠在軟榻上,翻著一本沒什么意思的雜書,沒抬眼:“柳昭儀喜歡?要不我搬出去,

換你來???”她臉色一變,旁邊一個穿粉衣的貴人趕緊打圓場:“溫姑娘說笑了。

姐姐是心疼姑娘,這棲梧宮雖好,可先皇后…唉,畢竟是去了的人住過的地方,

總歸有點不吉利?!绷褍x緩了臉色,上前一步,假惺惺地笑:“是啊,溫姑娘別多心。

我們也是聽說…姑娘長得有幾分像先皇后,替姑娘擔心呢。頂著這張臉,在宮里,

福禍難料啊?!彼惨敉系瞄L長的。我放下書,終于抬眼看向她:“你見過先皇后?

”“有幸…遠遠見過一次?!绷褍x挺直了背?!芭叮磕俏夷睦锵袼??”我語氣平淡,

“眉毛?眼睛?還是…嘴角?”柳昭儀被我直白的問話噎住,一時答不上來。

粉衣貴人搶著說:“都說像,尤其是眉眼間的神韻…”“神韻?”我扯了扯嘴角,

“你隔著那么遠,還能看清神韻?”柳昭儀臉上掛不住了,

聲音尖利起來:“溫姑娘何必咄咄逼人!我們好心提醒你,頂著這張臉,你不過是個贗品!

皇上念著先皇后,才容你在此處。等哪天皇上厭了,你的下場只怕比冷宮里的廢妃還不如!

”殿內(nèi)瞬間安靜下來。幾個跟著來的低階妃嬪嚇得臉都白了。我看著她,沒說話。

柳昭儀可能以為我被嚇住了,更得意了,聲音拔得更高:“你算什么東西?

一個不知道從哪個山溝爬出來的賤民!也配住棲梧宮?也配用皇后的儀制?告訴你,

真正的皇后娘娘,那是九天皓月!你連她鞋底沾的泥都比不上!”“說完了?”我問。

“你…”“說完就滾出去?!蔽抑噶酥搁T口,“趁著我還愿意用嘴說。

”柳昭儀氣得渾身發(fā)抖,指著我的鼻子:“你!你敢這么對我說話?

我爹是…”“你爹是兵部尚書柳承恩。”我替她說出來,語氣依舊沒什么波瀾,“那又如何?

這里是棲梧宮。你再不滾,我就讓你知道,斷了腿的人,手勁也不小。

”她大概從未受過如此直白的羞辱,臉漲成豬肝色,想沖上來,被身邊的宮女死死拉住。

“你等著!”她尖聲叫囂著,被連拖帶拽地弄了出去。殿門關(guān)上,隔絕了外面的喧囂。

伺候我的大宮女春桃小心翼翼地過來,臉色發(fā)白:“姑娘,您…您不該這樣得罪柳昭儀的,

她父親…”“怕什么。”我重新拿起那本書,“她爹再大,大得過這棲梧宮的主人?

”春桃噤了聲。我沒再看書,目光落在窗外那片梧桐上。秋風起了,葉子開始變黃,

簌簌地往下掉。贗品?九天皓月?鞋底的泥?柳昭儀的話像針,扎進肉里不深,

但密密麻麻的疼。那天晚上,蕭徹又來了。沒喝酒,臉色很沉。他一進來,

目光就鎖在我身上,像冰錐?!澳憬裉煲娏肆褍x?”他問,聲音不高,但氣壓很低。“嗯。

”我靠在榻上沒動?!澳阕屗疂L’?”他走近幾步,高大的身影帶著無形的壓迫感。

“她太吵?!蔽艺f。他突然俯身,一只手撐在我身側(cè)的榻沿上,將我困在他和軟榻之間。

距離近得能看清他眼底的紅血絲。他身上沒有酒味,只有冰冷的怒意。“誰給你的膽子?

”他盯著我的眼睛,一字一頓,“仗著這張臉,就以為可以為所欲為?”我抬起眼,

迎上他的目光:“這張臉,不是你給我的膽子嗎?”他瞳孔猛地一縮,

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隱秘的痛處。撐在榻沿的手背上青筋突起?!皽貐挘彼曇舻统?,

帶著警告,“別挑戰(zhàn)朕的耐心。你只是像她,你不是她?!薄拔耶斎徊皇撬?。

”我扯出一個沒什么溫度的笑,“我是溫厭。柳昭儀說了,一個山溝里爬出來的賤民。

”他眼神更沉,像深不見底的寒潭。忽然,他伸出手,一把攥住了我的下巴,力道很大,

強迫我抬起頭。他的拇指粗暴地擦過我的下唇,擦掉了我習慣性涂的一點口脂。

“你連這個都學不像。”他盯著我唇上被擦得有點發(fā)紅的位置,語氣帶著一絲殘忍的嘲弄,

“她從不涂這么艷的東西?!毕掳捅凰蟮蒙郏穷^像是要裂開。我沒掙扎,

只是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,這張英俊又冷漠的帝王面孔?!皩W?”我艱難地開口,

聲音有點啞,“陛下想要我學誰?學那個‘九天皓月’?還是學她‘鞋底沾的泥’?

我該學哪一個,才更像你心里的影子?”蕭徹的呼吸驟然加重,攥著我下巴的手猛地收緊,

痛得我倒吸一口冷氣?!伴]嘴!”他低吼,眼底翻涌著暴戾和一種更深沉、更痛苦的東西,

“你不配提她!更不配揣測她!”“那陛下告訴我,”我忍著痛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,

“我究竟是誰?棲梧宮的囚徒?還是你緬懷舊愛的替身玩偶?柳昭儀她們說得沒錯,

我不過是個贗品,等陛下哪天厭了…”“朕讓你閉嘴!”他猛地松開我的下巴,手一揮,

“嘩啦”一聲巨響,旁邊矮幾上的整套定窯白瓷茶具被掃落在地,摔得粉碎!

碎片和滾燙的茶水濺了一地,也濺到了我的裙擺和赤裸的腳踝上,一陣灼痛。

春桃和外面的太監(jiān)宮女嚇得跪了一地,大氣不敢出。蕭徹胸膛劇烈起伏著,死死地盯著我,

那眼神像是要把我撕碎。我也看著他,下頜火辣辣的疼,腳踝也被燙得刺痛,

但心里一片麻木的冰涼。死寂在殿內(nèi)蔓延,只有他粗重的呼吸聲。許久,

他眼中的暴怒慢慢褪去,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疲憊和荒涼。他緩緩直起身,不再看我,

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?!笆帐案蓛??!彼曇羲粏?,帶著濃重的倦意,“都退下。

”宮人們?nèi)缑纱笊猓瑧?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爬起來,迅速而無聲地清理地上的狼藉。蕭徹沒再說話,

也沒再看我一眼,轉(zhuǎn)身,一步一步地離開了棲梧宮。明黃的龍袍消失在門外濃重的夜色里。

殿內(nèi)只剩下我和一地還沒清理干凈的水漬與碎瓷片。

空氣里還殘留著茶香和他身上那股沉水香的味道,混在一起,又冷又澀。春桃拿著濕帕子,

紅著眼圈要給我擦腳踝上的紅痕?!肮媚?,您這又是何苦…”她聲音哽咽。我揮開她的手,

自己拿起帕子,胡亂擦了擦腳踝。那點燙傷不算什么,比起從懸崖上摔斷骨頭的感覺,

輕得像羽毛拂過?!包c燈?!蔽艺f。燭火重新亮起,驅(qū)散了殿內(nèi)一部分的黑暗,

卻驅(qū)不散那股沉沉的壓抑。我走到梳妝臺前坐下。銅鏡打磨得很光滑,清晰地映出我的臉。

下巴上有幾道明顯的指痕,泛著青紫色。眉眼還是那副眉眼,只是嘴角習慣性地向下抿著,

帶著揮之不去的厭世感。我抬起手,指尖輕輕拂過下巴上的淤青。

又慢慢移到眼角那道細小的疤痕上。贗品?替身?我看著鏡中的自己,扯了扯嘴角,

牽動了傷處,有點疼。蕭徹沒再來棲梧宮。宮里關(guān)于我的流言卻像長了翅膀。

有人說我觸怒龍顏,失寵在即。有人說柳昭儀因禍得福,得了陛下安慰,

賞賜流水似的進了她的永和宮。更有人傳,陛下正命人秘密搜尋新的、更像先皇后的女子。

棲梧宮一下子冷清了許多。送來的份例開始缺斤短兩,連炭火都成了次品。

春桃急得嘴上起泡,偷偷用自己的體己銀子去換好的銀霜炭,被我攔住了。“就這樣吧。

”我說,“冷點清醒。”腿傷在深秋寒氣里開始隱隱作痛,像無數(shù)根細針在骨頭縫里鉆。

我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裘衣里,坐在窗邊,看窗外梧桐樹最后幾片葉子也掉光了,

光禿禿的枝椏直刺向灰蒙蒙的天空。這天下午,來了個意想不到的人。一個老嬤嬤,

穿著深褐色的宮裝,頭發(fā)花白,梳得一絲不茍。她由一個小太監(jiān)引著進來,走路很慢,

背微微佝僂,但眼神銳利,像能穿透人心?!芭拘罩?,原在先皇后跟前伺候。

見過…溫姑娘。”她規(guī)矩地行禮,聲音沙啞,帶著長年累月的恭謹?!爸軏邒??

”我有些意外。先皇后身邊的人,蕭徹不是都打發(fā)出宮了嗎?怎么還留著一個?

還讓她來見我?“是。奴婢在掖庭做些粗使活計?!彼怪郏卮鸬玫嗡宦?,

“聽聞姑娘身體不適,掖庭有祖?zhèn)鞯睦戏阶樱瑢V魏畾馊牍堑呐f傷,特來獻上。

”她遞上一張泛黃的紙箋。春桃接過,呈給我。上面是幾味尋常草藥,用法寫得詳細。

“嬤嬤有心了。”我把方子放在一邊,“坐吧?!薄芭静桓??!彼琅f垂首站著。

“讓你坐就坐?!蔽抑噶酥概赃叺睦C墩,“我腿不好,仰著頭說話累?!敝軏邒哌@才謝了恩,

小心翼翼地挨著繡墩邊坐下,腰背挺得筆直?!皨邒咴诨屎竽锬锷磉叾嗑昧??”“回姑娘,

二十三年。娘娘八歲進宮做公主伴讀,奴婢就跟著了?!彼鸬煤芸臁?/p>

“皇后娘娘…是個怎樣的人?”我問。這話出口,連我自己都覺得有點可笑。問一個舊仆,

她的舊主是個怎樣的人?而那個舊主,是我現(xiàn)在這張臉的“正品”。周嬤嬤沉默了片刻,

再開口時,聲音里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:“娘娘她…是奴婢見過最好的人。心善,

體恤下人,從不苛責。琴棋書畫樣樣精通,待誰都溫和有禮?!蓖昝?。

像一塊毫無瑕疵的美玉?!奥犉饋恚莻€圣人?!蔽艺f。周嬤嬤飛快地抬眼看了我一下,

那眼神很復雜,又迅速垂下去:“娘娘…自然是極好的?!钡顑?nèi)又安靜下來。

炭盆里的劣質(zhì)炭燒得噼啪作響,冒著嗆人的煙。我咳了兩聲。周嬤嬤的目光落在炭盆上,

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?!奥犝f,娘娘是墜崖身亡的?”我換了個話題,單刀直入。

周嬤嬤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,放在膝上的手攥緊了衣角。她猛地抬頭看向我,

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驚疑和…恐懼?“姑娘…何出此言?”她聲音有些發(fā)顫。

“宮里人都這么說?!蔽铱粗?,“難道不是?”周嬤嬤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,嘴唇哆嗦著,

眼神閃爍不定。她像是陷入了極大的掙扎和恐懼之中?!皨邒撸俊蔽壹又亓苏Z氣。

她像是被驚醒,猛地從繡墩上滑跪到地上,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磚上:“奴婢該死!

奴婢什么都不知道!求姑娘饒命!饒命??!”這反應太過了?!捌饋碚f話?!蔽野櫭?。

她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,死活不肯起來,只是不停地磕頭:“奴婢老了,糊涂了!

姑娘就當奴婢沒來過!求姑娘開恩!開恩?。 薄按禾?,扶嬤嬤起來。”我吩咐。

春桃去拉她,她卻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甩開春桃的手,連滾爬爬地退到門邊,

驚恐萬狀地看著我,又像在看一個極其恐怖的怪物。“奴婢告退!奴婢告退!

”她幾乎是尖叫著,轉(zhuǎn)身踉蹌地沖出了棲梧宮,消失在寒風里。春桃嚇傻了:“姑…姑娘,

她這是怎么了?”我看著空蕩蕩的門口,寒風卷著幾片枯葉打著旋兒吹進來。

心頭的疑云像窗外的天色一樣,沉甸甸地壓下來。墜崖?周嬤嬤那驚恐的反應,

絕對不僅僅是因為提起舊主的死。她在怕什么?或者說,她在怕誰?那天之后,

周嬤嬤再沒出現(xiàn)過。我問過春桃,春桃托人悄悄打聽,掖庭那邊都說周嬤嬤病了,起不來床。

棲梧宮越發(fā)像個冷宮。炭火更差,送來的飯菜有時都是涼的。蕭徹依然沒有踏足。

腿疼得越來越厲害。入冬第一場大雪落下時,我?guī)缀跸虏涣舜病:畾庀穸旧?,鉆進骨頭縫里,

啃噬著那些曾經(jīng)斷裂又長好的地方。每一寸移動都帶來尖銳的痛楚。春桃偷偷抹眼淚,

求我去請?zhí)t(yī)。“請了也不會來?!蔽艺f。柳昭儀的父親是太醫(yī)院院判的頂頭上司。

我蜷縮在冰冷的被褥里,身體冷得發(fā)抖,骨頭縫里的疼卻像火在燒。

意識在寒冷和劇痛中浮浮沉沉。不知過了多久,外面?zhèn)鱽砑贝俚哪_步聲和宮人慌亂的低語。

殿門被猛地推開,帶進一股刺骨的寒風和雪沫。明黃色的身影裹挾著風雪闖了進來,

帶著一身冰冷的怒氣。是蕭徹。他似乎剛從外面回來,肩頭還落著未化的雪花。

他看到我蜷在床榻上,臉色蒼白,唇色發(fā)青,眉頭狠狠擰緊?!霸趺椿厥??”他聲音低沉,

壓抑著怒火。春桃噗通一聲跪倒在地,嚇得說不出話?!半迒柲阍挘 彼D(zhuǎn)向春桃,

聲音陡然拔高?!盎亍乇菹隆贝禾衣曇舳兜貌怀蓸幼樱?/p>

“姑娘…姑娘的腿傷犯了…疼…疼得厲害…奴婢想請?zhí)t(yī)…可…可…”“可什么?!

”蕭徹的怒火瞬間被點燃,“棲梧宮要請?zhí)t(yī),誰敢不來?!

”“柳…柳昭儀說…說太醫(yī)院忙著給各宮娘娘請平安脈…讓…讓姑娘等等…”春桃哭了出來。

“等等?”蕭徹怒極反笑,那笑聲在寂靜的殿內(nèi)顯得格外瘆人,“好一個等等!去!

立刻把太醫(yī)院當值的都給朕叫來!叫不來,就讓柳承恩提頭來見!

”他身后的太監(jiān)總管連滾爬爬地應聲跑了出去。蕭徹大步走到床榻邊,

一把掀開我身上厚重的錦被。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住我。他俯身,

帶著薄繭的手不由分說地探向我蓋著薄毯的傷腿?!澳愀墒裁矗俊蔽蚁乱庾R地想蜷縮躲閃。

“別動!”他低喝一聲,手上的動作卻異常利落,隔著寢褲捏住了我的小腿骨位置。

力道很大,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。“嘶——”劇痛讓我瞬間倒抽一口冷氣,額頭冒出冷汗。

“這里?”他手指用力按了按,精準地按在了最痛的那個點上。我疼得說不出話,

只能死死咬住下唇,嘗到一絲血腥味。他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,手指又移動到腳踝上方,

另一個曾經(jīng)斷裂的位置:“這里也疼?”我閉上眼,微微點頭,冷汗順著額角滑落。

他不再說話,收回手,目光沉沉地看著我因疼痛而扭曲的臉和毫無血色的唇。

那眼神復雜得難以分辨,有怒火,有煩躁,似乎還有一絲…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慌亂?

殿內(nèi)只剩下我壓抑的喘息聲和炭盆里劣質(zhì)炭燃燒的噼啪聲。很快,外面?zhèn)鱽磬须s的腳步聲。

太醫(yī)院院判帶著幾個太醫(yī),連滾爬爬地沖了進來,一個個面無人色,噗通跪了一地。

“陛下…”“滾過來!看診!”蕭徹指著床榻,聲音冷得像冰。院判連滾爬爬地膝行到床邊,

抖著手給我診脈。其他太醫(yī)也圍了上來,查看我的腿,詢問癥狀。一番忙亂之后,

院判才哆哆嗦嗦地回稟:“啟稟陛下,姑娘此乃寒氣深入筋骨,引發(fā)舊傷劇痛。

需得施針緩解,輔以溫經(jīng)通絡(luò)的湯藥,更要保暖靜養(yǎng),

萬不可再受寒濕侵襲…”“那還等什么?”蕭徹不耐煩地打斷他,“施針!熬藥!

”太醫(yī)們?nèi)缑纱笊?,立刻行動起來。金針刺入穴位,帶來酸麻脹痛的感覺,

暫時壓制了骨頭縫里的銳痛。湯藥很快也熬好了,黑乎乎一碗,散發(fā)著濃烈的苦味,

被春桃喂我喝下。蕭徹一直站在床榻邊看著,像一尊沉默的、散發(fā)著寒氣的雕像。施針結(jié)束,

湯藥也喝完了。劇痛暫時被壓制下去,身體里似乎有了一絲暖意。我疲憊不堪,昏昏沉沉。

太醫(yī)們退下了,殿內(nèi)只剩下我和蕭徹,還有角落里大氣不敢出的春桃。他沉默地站在那里,

陰影籠罩著我。許久,他伸出手。我以為他又要碰我的臉,或者下巴。但他沒有。

那只骨節(jié)分明的手,帶著室外的寒氣,輕輕地、遲疑地落在了我的額頭上。動作有些生硬,

甚至笨拙。掌心溫熱干燥,覆蓋著我冰涼的皮膚?!盀槭裁床徽f?”他開口,聲音低啞,

帶著一種奇怪的緊繃感。我睜開眼,看著他近在咫尺的下頜線條。他依舊看著前方,

沒有低頭看我?!罢f什么?”我問?!罢f這里冷得像冰窖!說她們敢克扣你的炭火!

說她們敢阻攔太醫(yī)!”他猛地收回手,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壓抑不住的暴怒,“你就硬撐著?

等著活活凍死病死?!”我看著他眼底翻騰的怒火,那怒火似乎不僅僅是對柳昭儀她們。

“說了,陛下會信嗎?”我扯了扯嘴角,一個疲憊的弧度,“在陛下眼里,我不過是個影子。

影子,也會覺得冷,覺得疼嗎?”蕭徹的呼吸驟然停滯,臉上的怒容僵住,

像是被我的話狠狠刺了一下。他死死地盯著我,眼神劇烈地變幻著,

震驚、惱怒、還有一種猝不及防被戳穿偽裝的狼狽。他張了張嘴,似乎想說什么,

最終卻什么也沒說出來。猛地轉(zhuǎn)過身,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,

明黃的衣角在門口帶起一陣寒風?!皬慕袢掌?,棲梧宮用度,按皇后份例實發(fā)。違者,杖斃。

”冰冷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意,遠遠傳來。殿門在他身后沉重地關(guān)上。

棲梧宮很快恢復了暖意。上好的銀霜炭在鎏金銅盆里燒得通紅,溫暖如春。

太醫(yī)院的院判親自來請平安脈,藥也換成了最好的。柳昭儀被禁足永和宮,

聽說她父親柳承恩在御書房外跪了一天一夜,才勉強保住了官位。宮里風向變得極快。

棲梧宮又熱鬧起來,各種名貴的滋補品流水般地送進來。宮人們臉上的敬畏又回來了,

甚至比之前更甚。蕭徹來得更頻繁了些。不再只是深夜帶著酒氣。有時是午后,他批完奏折,

會走進來,在窗邊的軟榻上坐一會兒,沉默地看著庭院里覆雪的梧桐枝椏。也不說話,

就那么坐著。他不看我,我也不看他。殿內(nèi)很安靜,只有炭火偶爾的嗶剝聲。

日子似乎恢復了表面的平靜。只是腿傷留下的隱痛,像一道頑固的刺,

時刻提醒著我這平靜下的暗涌。這天傍晚,他又來了。外面飄著細雪。他進來時,

身上帶著淡淡的墨香,神情有些疲憊。春桃奉上熱茶,他揮揮手讓她退下了。

殿內(nèi)又只剩下我們兩個人。他坐在軟榻上,我靠在窗邊的矮榻上,

看著窗外細密的雪花無聲飄落。沉默像無形的藤蔓,在暖融融的空氣里蔓延?!巴冗€疼嗎?

”他忽然開口,打破了沉寂。目光依舊看著窗外?!昂枚嗔恕!蔽艺f。又是沉默。

“下個月初九,”他端起茶盞,卻沒有喝,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溫潤的瓷壁,“是她的忌日。

”我的心跳漏了一拍。那個“她”。他依舊看著窗外,聲音有些飄忽:“朕要去皇陵祭拜。

”我沒接話。他頓了頓,似乎在斟酌詞句,然后才緩緩轉(zhuǎn)回頭,目光終于落在我的臉上。

那眼神很深,帶著一種審視,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?!澳悖彼粗?,一字一句,

清晰地說,“隨朕同去。”空氣仿佛凝固了。窗外的雪落得更密了些,沙沙地敲打著窗欞。

“陛下是想,”我迎上他的目光,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,“讓我頂著這張臉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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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時間:2025-09-03 03:13:1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