帳篷內(nèi)的燭火，被無形的殺氣壓得猛地一縮。
李承乾的話，字字如刀，將衛(wèi)雅的血肉連同驕傲，一層層地剮了下來。
她掌中的刀柄，被攥得咯吱作響，幾乎要嵌進肉里。
“我憑什么信你？”衛(wèi)雅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，像淬了冰，“一個階下囚，一個明天就要被當(dāng)成玩物送進宮的男人，你拿什么給我搭臺子？用你那張只會拱火的嘴？”
李承乾像是沒聽見她的質(zhì)問，甚至懶散地?fù)Q了個更舒服的坐姿，隨即，一陣壓抑的、仿佛要撕裂肺腑的咳嗽聲響起。他用手帕捂住嘴，拿開時，上面不見血色，但那病弱的姿態(tài)，與他剛才的言語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反差。
“衛(wèi)將軍，你搞錯了一件事。”他抬起眼皮，那雙眼睛里是一片沒有波瀾的死寂，“我，不是來求你信任的。”
“我是來給你一個從糞坑里爬出來的機會。”
“你可以不信?！彼麛傞_手，一副無所謂的姿態(tài)。
“然后呢？明天去給上官云澈那個蠢貨鉆褲襠？當(dāng)著你三千舊部的面，演一出母狗搖尾乞憐的戲碼？”
“從此，你衛(wèi)雅就是全軍最大的笑話。你手下那幫跟你出生入死的兄弟，走出營門都得把頭埋進褲襠里做人?！?/p>
“你閉嘴！”衛(wèi)雅的低吼變調(diào)了，帶著她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。
這些話，比刀子還狠。因為這正是她午夜夢回時，最恐懼的畫面。
李承乾根本不理會她的崩潰，繼續(xù)著他的言語凌遲。
“等鳳傾雪那個腦子里只有情愛的蠢女人玩膩了，覺得你這個女將軍杵著礙眼，會怎么對你？”他停頓了一下，似乎在欣賞衛(wèi)雅臉上褪盡的血色，“打包，賞給某個她新睡的男寵。讓你去后宅，給他洗腳，給他暖床。”
“說不定，人家玩夠了，還能把你轉(zhuǎn)手送給他的親信下屬，廢物利用?！?/p>
“你！”
“一邊，是九死一生，但有機會贏下整個天下。另一邊，是必死無疑，還要賠上所有尊嚴(yán)。”李承D敲了敲桌子，發(fā)出清脆的響聲，“衛(wèi)將軍，這筆賬，你帶了半輩子兵，算不明白？”
衛(wèi)雅的腦子里那根弦，被這個瘋子徹底撥斷。
這太瘋狂了！這簡直是拉著整個世界一起陪葬！
“你的底牌！”她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，是最后的掙扎，“就憑你一個人？你當(dāng)你是誰？神仙下凡嗎！”
“我說了，我不是一個人。”
李承乾打了個響指。
啪。
清脆的響聲，在死寂的帳中，格外刺耳。
帳篷的簾子被掀開，沒有發(fā)出一絲摩擦聲。
一個穿著大虞普通兵卒服飾的男人走了進來。
長相平平無奇，身材中等，是那種丟進人堆里絕不會被看第二眼的類型。可他一進來，帳內(nèi)的燭火猛地向下壓去，幾乎熄滅，空氣的溫度都驟降了數(shù)分。
衛(wèi)雅全身的肌肉，在看到他的一瞬間，猛然繃緊！
高手！
一個她平生僅見，甚至無法理解的……怪物！
那人走進來，腳底沒有揚起半點塵土。他目不斜視地走到李承乾身后，整個人就像一個靜默的黑洞，沒有呼吸，沒有心跳，沒有溫度，只有純粹的、為殺戮而存在的死氣。
“甲一。”李承乾輕描淡寫地介紹，隨即視線飄向了帳篷角落。
那里，立著一個用來在凍土上固定營帳的純鐵樁，有成年人手臂粗細(xì)。
他沒說話，只是給了那個叫甲一的親衛(wèi)一個細(xì)微的眼神。
甲一動了。
沒有起手式。
沒有蓄力。
他只是平靜地走上前，拔出腰間那把再普通不過的制式佩刀。
揮刀。
一道快到讓人眼球刺痛的銀線，在空中一閃而滅。
“錚——！”
一聲金屬被撕裂到極致的尖銳鳴響。
衛(wèi)雅的視線猛地向下，半截手臂粗的鐵樁，切口平整如鏡，滾落在她腳邊。那光滑的切面，倒映著燭火，也倒映出她自己駭然的臉。
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，這把刀劃過自己脖頸時，會是怎樣一番光景。
甲一收刀回鞘，但在刀鋒完全入鞘的前一刻，他用拇指的指腹，在冰冷的刀身上輕輕一彈。
叮。
一聲無比清脆的輕響。
那不是在彈灰，更像是一頭猛獸，在品味獵物的骨鳴。
他重新站回李承乾身后，再次化作那尊沒有生命的雕像。
整個過程，不足三息。
帳篷里，落針可聞。
衛(wèi)雅握刀的手，在劇烈地發(fā)抖。她不是沒見過高手，可她從未見過如此恐怖、如此不合常理的存在。
那不是武功。
那是一種純粹為了殺戮而千錘百煉的技藝。
精準(zhǔn)，高效，冰冷。
一個親衛(wèi)，便已如此。他背后，到底還藏著多少這樣的怪物？
這一刻，衛(wèi)雅心中最后一絲理智，被這一刀，徹底斬斷。
她終于明白，李承乾的瘋狂，不是虛張聲勢。他有掀翻整個棋盤的本錢！
她再次看向李承乾。那個男人依舊病懨懨地歪坐在那里，仿佛剛剛的一切與他無關(guān)。他看她的眼神，就像工匠在看一塊頑鐵，評估著是否值得鍛造。
在這種眼神面前，鳳傾雪和上官云澈那些所謂的深情、愛戀……
可笑。
幼稚。
是孩童的過家家，撞上了真正的屠夫。
朝堂上那些老東西鄙夷的嘴臉。
上官云澈那令人作嘔的淫笑。
鳳傾雪那副“為了我的愛情你們都得去死”的愚蠢模樣。
夠了！
她真的受夠了！
這狗屁的大虞！這操蛋的世道！
她衛(wèi)雅戎馬半生，不是為了給這群蠢貨當(dāng)墊腳石和玩物的！
與其屈辱地爛在泥里，不如轟轟烈烈地炸個煙花！
她猛地抬頭，那雙曾讓無數(shù)敵人聞風(fēng)喪膽的眼睛里，重新燃起了兩簇燎天的火焰。她解下腰間的佩刀，“鏘”的一聲，狠狠插在李承乾面前的桌案上，刀尖深入桌面寸許，刀柄嗡嗡作響。
“我賭了！”她咬碎了牙，從齒縫里擠出這三個字。
“你要我做什么？”
李承
乾的臉上，終于出現(xiàn)了一絲變化。那不是笑容，而是一種看到一切盡在掌握的、冰冷的確認(rèn)感。
“很好?！?/p>
他伸出蒼白的手指，在桌上的軍事地圖上，輕輕敲擊著。
“明天，你照常去見上官云澈。”
衛(wèi)雅的呼吸一窒。
“不是去鉆他的褲襠，”李承乾的聲音平靜無波，“是去送他的人頭落地?！?/p>
“他會召集所有將領(lǐng)，讓你當(dāng)眾受辱。那也是他們，最后一次看見太陽。”
衛(wèi)雅的心臟狂跳起來：“他的八百親衛(wèi)營，全是重甲精銳，結(jié)陣沖鋒，我的人擋不住！”
“誰給他們結(jié)陣的時間？”李承乾的指尖在地圖上畫了個圈，“你的任務(wù)，是在他最得意，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的時候，用你剛剛插上桌的這把刀，捅進他的心臟。那八百個鐵罐頭，裝備不錯。殺了他們，裝備歸你的人。這是我送你的第一筆啟動資金。”
“北城門……”衛(wèi)雅的聲音壓得極低，“守將周康是上官云澈的死忠，換防的口令每天都在變，我們……”
“周康有個弟弟，在京城最大的綢緞莊當(dāng)掌柜。”李承乾打斷了她，說出的話讓衛(wèi)雅背脊發(fā)涼，“昨天，他弟弟帶著一船絲綢出城，被‘山匪’劫了。周康現(xiàn)在，比我們更希望上官云澈死?！?/p>
“今夜三更換防，甲一會帶著我的人，穿著你部下的軍服，接管北城門。神不知，鬼不覺。”
每一個衛(wèi)雅提出的、足以讓任何謀反計劃破產(chǎn)的難題，都被李承乾輕描淡寫地化解。他就像一個洞悉一切的鬼魅，在衛(wèi)雅看不到的陰影里，早已布下了無數(shù)致命的棋子。
“時機呢？”衛(wèi)雅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聲音里，只剩下了壓抑不住的興奮和血腥味。
“午時三刻，我會讓人引爆軍械庫。”
“爆炸，就是信號?！?/p>
李承乾站起身，走到她的面前，兩人的距離不足一臂。
“信號一響，你在內(nèi)，拔刀，斬帥旗。”
“我在外，領(lǐng)軍，破敵營?！?/p>
“我們一起，”他的聲音壓低，帶著一種魔鬼般的誘惑，“送他們整個指揮中樞，上天。”
這哪里是一個深宮皇子的謀劃？這分明是……一個魔鬼寫好的劇本！
衛(wèi)雅看著眼前這張俊美卻蒼白的臉，她知道自己正在凝視深淵。
而深淵，對她露出了一個邀請的微笑。
李承乾抬起手，沒有拍她的肩膀，而是將她插在桌上的刀，緩緩拔了出來，遞還給她。
“現(xiàn)在，去把你的心腹叫來?！?/p>
“戲，開演了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