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告欄前匯聚的人流像潮水，裹挾著竊竊私語和興奮的低呼，拍打著林溪的神經(jīng)。白色的KT板簇新光潔，貼著剛打印出來、還散發(fā)著油墨味的“明輝杯·第一屆校園短視頻創(chuàng)作大賽”通知。鮮紅的主題字樣下方，“強制組隊”幾個加粗的黑體字，像冰冷的手術(shù)刀，精準地切開了林溪剛剛被機房冰水澆透的僥幸。
“……為促進學科交流，培養(yǎng)團隊協(xié)作精神，本次大賽采取 ‘跨院系、盲配組隊’ 形式！”一個學生會干事站在折疊椅上，舉著擴音喇叭，聲音洪亮卻透著流程化的腔調(diào)，“所有報名同學，系統(tǒng)將在今晚零點前完成隨機匹配！雙人搭檔！請各位參賽者明早八點，登錄大賽官網(wǎng)個人中心查詢結(jié)果！”
盲配？隨機搭檔？
林溪的心狠狠一沉。機房那狼狽不堪的一幕還歷歷在目——她被飛濺的水花和報廢電腦的命運釘在恥辱柱上，而那個叫江嶼的男生，那個仿佛另一個次元的存在，連一個嘲弄的眼神都吝嗇于給予?，F(xiàn)在命運卻要像一個惡作劇的推手，將他們強行塞進同一個狹窄的敘事空間里？
荒唐感像冰冷的藤蔓纏住喉嚨。
她目光無意識地掃過人群最外圍。江嶼也來了。他沒有往前擠，只是站在一棵高大梧桐的樹影下，斜倚著樹干，雙手插在灰色運動褲的口袋里。目光落在公告板最下方的那行主題說明上，下頜線繃得很緊，眉宇間那股慣有的疏離感此刻凝固得如同冰雕，帶著一絲隱忍的不耐煩。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，在他棱角分明的側(cè)臉上投下細碎而搖晃的光斑，卻沒有絲毫暖意。他似乎對“隨機搭檔”這個提議本身，就充滿了抗拒。
“哇！盲配！好刺激！你們說我會抽到哪個學院的帥哥？”黃思思興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，她和白薇擠在林溪身邊。白薇也看著公告，精致的臉上看不出情緒，只是嘴角微微抿著，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襯衫袖口上一顆小小的紐扣，像在估算某種可能性。
“管他是誰，主題才是關(guān)鍵?！背げ恢螘r也擠了過來，聲音依舊冷靜，“看要求。”她指向板上幾行小字，“要求挖掘校園文化，展現(xiàn)當代青年風貌。評審標準包括：主題深度、藝術(shù)表達、技術(shù)創(chuàng)新?！?/p>
林溪順著她的指尖看去。主題深度……藝術(shù)表達……她下意識地想起地鐵口雨中狼狽的自己，想起那雙沾滿泥點的帆布鞋，想起宿舍樓道里清潔工阿姨佝僂著背擦地的畫面。那些被忽視的、在繁華校園里沉默掙扎的身影，那些角落里的光與影，才是她渴望探索的真實。這主題要求像一粒火星，短暫地在她心頭點亮了某種模糊卻執(zhí)著的東西。
“深度？切，誰關(guān)心那個?！秉S思思不以為然，“找點帥哥美女拍養(yǎng)眼鏡頭，再加點炫酷轉(zhuǎn)場和網(wǎng)紅神曲不就完了？我看薇薇你就是最佳女主角！”
白薇矜持地笑了笑，不置可否，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了樹蔭下的那個身影，又迅速移開。
喧囂中，林溪感到一絲孤立。她的想法似乎與周圍格格不入。就在這時，方哲的聲音帶著一絲故作爽朗的笑意，突兀地插了進來：“白薇！巧啊！這大賽不錯，我正想報呢！” 他不知何時擠到了白薇旁邊，今天換了件花哨的拼接潮牌外套，頭發(fā)精心打理過，金絲眼鏡下的目光灼灼，“怎么樣？抽簽看緣分，不如直接組個熟人隊？”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白薇說，眼神卻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江嶼。
白薇還沒說話，那個學生會干事的擴音喇叭又響了：“所有已報名并驗證過學號郵箱的同學，請即刻前往三號實驗樓201教室簽到確認并領(lǐng)取參賽序號卡！逾期視為棄權(quán)！”
催促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。人群頓時朝實驗樓方向涌動。
林溪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機。報名？驗證郵箱？她昨天連電腦都沒有，機房測試都一團糟，怎么可能知道這個？一種強烈的、即將被徹底排除在外的恐慌感再次襲來。她是不是連被“隨機”的資格都沒有？
“你怎么不動？”楚瑜的聲音在身后響起，她已經(jīng)拿到了手機里的報名確認郵件截圖，“你沒報名？”她的問句直截了當，沒有任何鋪墊。
林溪的臉瞬間漲紅，像被揭開了最后一塊遮羞布：“我…我不知道要提前…”
楚瑜瞥了她一眼，沒什么表情，但也似乎沒什么惡意。她低頭快速操作了幾下自己的平板，然后點開一個二維碼頁面，遞到林溪面前：“大賽官網(wǎng)報名入口。趕緊掃碼注冊驗證郵箱，還有五分鐘截止。算你走運，系統(tǒng)還沒徹底鎖死。”她語氣平板，像在陳述一個技術(shù)事實。
巨大的感激瞬間涌上心頭，幾乎讓林溪鼻尖發(fā)酸。她慌忙掏出手機，手都有些抖，對著那個二維碼掃去，飛快地按照提示填寫信息、驗證郵箱。網(wǎng)速很慢，驗證碼像一只步履蹣跚的蝸牛，遲遲不到。她死死盯著屏幕，汗水順著鬢角滑落。
“最后三分鐘！”干事的催促聲在走廊里回蕩。
驗證郵件終于到了！林溪幾乎是撲到簽名臺，在名單倒數(shù)幾個空白位置上，顫抖著簽下自己的名字，拿到了一個薄薄的、印著數(shù)字“43”的塑封卡。
楚瑜早已簽完，站在不遠處等她?！斑€不算太慢?！彼f了一句，轉(zhuǎn)身往旁邊的樓梯走去。
林溪捏著那張還帶著微熱塑封氣的序號卡，心臟還在咚咚狂跳。她跟緊楚瑜，登上通往二樓的樓梯?？諘绲臉翘蓍g只有她們兩人的腳步聲回響。外面的人聲喧囂被厚重的水泥墻壁隔絕，形成一種奇異的寂靜。
“楚瑜，”林溪猶豫了一下，還是開口，聲音因為跑動和緊張有些喑啞，“剛才……謝謝你?！?/p>
楚瑜的腳步頓了一下，沒有回頭，只是平靜地回了三個字：“順手。”她又補充了一句，語調(diào)依舊沒什么波瀾，“別指望下次。想在這里活下去，信息差是第一道坎?！边@話像一盆冷水，讓林溪剛涌起的一點感激瞬間降溫凝固。楚瑜說得沒錯，現(xiàn)實冰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