衛(wèi)時覺從地牢剛出來的時候，盯著房檐的瑞獸看，是因為他的第一眼感受不對，完全不對。
京城讀書，‘入宮’多次。
宮殿還是宮殿，但宮殿也不是那個宮殿。
根本不是一個地方。
立柱頂、額枋、檐檁間、構(gòu)架間，一層層弓形承重結(jié)構(gòu)是拱。
拱與拱之間的方形木塊叫斗，合起來是斗拱，是宮殿的骨架。
作為宮殿核心骨架，斗拱決定了宮殿樣子。
大明朝的斗拱大而粗，寬而圓，雄渾有力，莫名感覺踏實。
有這種大斗拱，伸出梁架之外的出檐長而遠，讓琉璃瓦前端的瑞獸有一種腳踏云彩、俯視人間的威嚴。
并非印象中的細密斗拱，精致又繁雜，華貴又小氣。
跟著魏朝進入紫禁城，墻壁、大門、照壁、石柱、廊柱、青磚、大理石、臺階、雕像等等…原色原味，雕琢光滑，簡單厚重。
墻與地面青色為主的格調(diào)，看起來有點土。
但站立其中，上呈天、下接地，中間擁抱眾生。
天地人一體相融。
樸素淡雅、堅傲穩(wěn)重、磅礴大氣。
眼前的紫禁城只有一個感覺，天地即我，我即天地。
與金碧輝煌、華麗繁美、鏤金錯彩完全無關(guān)。
大小、高低、寬窄、明暗、繁簡、方圓、曲直…所有的細節(jié)都不同。
建筑真是門大學(xué)問，底蘊乃天生。
是就是，不是就不是，外行都能看出區(qū)別。
魏朝帶著這個瘋子，用了半個時辰，才從皇城的內(nèi)東廠走到乾清殿門口。
衛(wèi)時覺像個小孩一樣，一會摸摸大門，一會瞅瞅照壁，還蹲下看金鑾殿的石柱臺階…
魏朝沒有打擾，皇帝交代了，讓瘋子憑記憶走。
衛(wèi)時覺走過的地方，待他離開之后，內(nèi)侍立刻上去檢查，仔細看一遍。
乾清殿石階前，衛(wèi)時覺眼神在龍壁、白玉欄桿之間掃來掃去，不一會又看向?qū)m殿四周，很長時間沒有邁步。
四周輪值的紅盔禁衛(wèi)、大漢將軍等儀衛(wèi)，看到瘋子的眼神都一致。
恍然大悟，又如釋重負。
衛(wèi)時覺從幽獄走出來了，沒有亂咬任何兄弟，也不會連累任何朋友。
佩服。
魏朝忍不住出言提醒，“衛(wèi)統(tǒng)領(lǐng)，陛下等你很長時間了?！?/p>
這老東西也不說來見皇帝，衛(wèi)時覺看了半天建筑，突然來到一個熟悉的地方，頓時明白皇帝召見，飛速回憶天啟的記憶。
木匠皇帝？
皇孫喜歡玩具是真的，做木工實在沒什么印象，至少‘記憶’沒有。
而且記憶完全相反，朱由校性格很隨和，根本沒有做木工的機會。
子不教父子過，太子都過的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，皇孫怎么可能頑劣。
真的頑劣，他爹的太子早被萬歷廢了。
東宮詹事府的屬官、清流君子，天天守著皇孫，從小就被嚴厲教導(dǎo)，怎么可能做木工。
登基后沒人管，放縱了？
或者是泰昌所言的隱忍為重？
魏朝看他眼神直勾勾的一動不動，更加不耐煩，“衛(wèi)統(tǒng)領(lǐng)，你敢忤逆圣諭？”
衛(wèi)時覺瞥了他一眼，邁步上臺階，殿門前站著百余名帶刀侍衛(wèi)。
大熱天，他們個個牛皮靴，紅色戰(zhàn)甲，直檐大盔，頭頂紅翎，肩墜流蘇，腰跨儀刀，一動不動。
儀刀就是苗刀，護手和刀鞘增加了團龍裝飾，獨屬禁衛(wèi)的武器。
衛(wèi)時覺掃了幾眼，實在沒忍住，“兄弟們，不熱嗎？”
沒人說話，魏朝身后推了一把，別廢話了。
衛(wèi)時覺被推了個踉蹌，順勢跨過高到膝蓋的門檻，進入正殿。
哪有不等通傳入殿的人，就算是覲見，也得在門口站著等。
魏朝懶得計較了，躬身入偏殿去通報，看到衛(wèi)時覺竟然去往御座，頓時三魂六魄都嚇出來了，閃電到身邊，拽著耳朵離開。
直接從后面推著到偏殿。
衛(wèi)時覺把自己當一個觀眾，魏朝一推，他腰間后仰，進入偏殿正好被頭頂?shù)牟世L吸引。
瑞獸、花卉、吉祥紋，青綠為主色調(diào)，洋溢著生機勃勃，與金色龍鳳截然不同。
這是文化底蘊的區(qū)別，不需要金龍飛鳳，也能感受到龍的傲氣。
深色為主的宮殿，第一眼會感覺壓迫，看多了會有濃郁的僵尸感。
反差太大，讓衛(wèi)時覺身處時空通道，沒注意魏朝的稟告。
身材瘦弱的朱由校也沒有打斷，頗有興致看著衛(wèi)時覺發(fā)呆。
大概過了一炷香時間，衛(wèi)時覺余光瞥到人影，身子一抖回神，對錦榻的黃袍拱手，“微臣…末將…見過陛下?！?/p>
“衛(wèi)卿家，朕還是第一次見如此敷衍的禮節(jié)?！?/p>
衛(wèi)時覺眨眨眼，很是干脆，雙膝下跪，“末將參見陛下?！?/p>
偏殿沉默一會，朱由校呵呵笑了，“起來吧，你該說拜見。見過是身份平等的人，這世上沒第二個人與朕平等，參見是朝臣的話。躬身抱拳即可，沒必要雙膝下跪，你這是拜神拜祖的跪法。”
“哦，謝謝陛下！”衛(wèi)時覺麻溜起身。
看到錦榻對面坐著一個漂亮到極致的小姑娘。
閉月羞花、國色天香、明眸皓齒、冰肌玉骨、天生麗質(zhì)、秀色可餐、出水芙蓉 …
抱歉，咱就這么點詞匯。
爹娘厲害啊，怎么生的，可惜太小了，戴著金翅鳳冠，不協(xié)調(diào)。
一息之間，衛(wèi)時覺眼神發(fā)亮，又變?yōu)槠降?/p>
朱由校觀察到了這個神色變化，仰頭哈哈大笑，“咱們是東宮老熟人，這是朕的皇后，大婚四個月了?！?/p>
哦，對，朱由校有個艷壓史冊的皇后。
衛(wèi)時覺立刻躬身，“末將見過…末將拜見娘娘，祝您百年好合，白頭到老，早生貴子?！?/p>
偏殿所有內(nèi)侍和宮人都驚奇的看著他，一時又安靜了。
“撲哧~”
皇帝被逗樂了，“卿家這是真心話，老國公讓你做伴讀，你準備怎么伴讀??？”
“不知道啊，一切熟悉又陌生，大氣的老地方，需要重新認識一下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