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氣,在這一瞬間凝固了。
封南燼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。
他千算萬算,沒算到會以這種方式暴露自己最大的秘密。
他看著戚昭月那雙寫滿了震驚、懷疑、憤怒的眼睛,喉嚨發(fā)干,一個字都說不出來。
完了。
一切都完了。
欺君之罪,滿門抄斬。
雖然他家已經沒人可斬了。
“說話!”戚昭月的聲音尖銳得幾乎要刺破人的耳膜,“你到底是誰?”
封南燼緩緩地,緩緩地跪了下去。
事到如今,再隱瞞已無意義。
他抬起頭,迎上她的目光,一字一頓地說道:“罪臣,封南燼,欺君罔上,罪該萬死?!?/p>
他沒有辯解,也沒有求饒。
因為他知道,在絕對的皇權面前,任何解釋都蒼白無力。
戚昭月看著跪在地上的男人,腦子里亂成一團漿糊。
他不是太監(jiān)。
這個念頭,像驚雷一樣,在她腦中炸開。
那過去的那些夜晚呢?那些同床共枕的親密呢?她竟然讓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,抱著自己睡了那么久?
羞恥、憤怒、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……竊喜,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,讓她幾乎要崩潰。
“你好大的膽子!”她厲聲喝道,聲音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聞的顫抖,“混入宮中,潛伏朕的身邊,你到底有何圖謀?”
她想到了最壞的可能,刺殺?謀反?
封南燼深吸一口氣,知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。
他沉聲道:“罪臣并無他意,入宮只為一件事——為我封家,三百七十一口冤魂,討一個公道!”
“封家?”戚昭月蹙眉,這個姓氏,有些耳熟。
“三年前,定國公府,滿門被指通敵叛國,一夜之間,血流成河。罪臣,是定國公府,唯一的幸存者。”
定國公!
戚昭月想起來了。
那是她父皇在位時的一樁大案,當時鬧得滿城風雨。定國公手握兵權,功高震主,父皇早就想動他了。后來,丞相顧修不知從何處尋來了定國公通敵的“證據”,父皇便順水推舟,下了抄家的旨意。
原來,他是封家的遺孤。
原來,他背負著如此血海深仇。
戚昭月看著他,眼中的怒火,漸漸被一種復雜的情緒所取代。
有同情,有憐憫,還有一絲……敬佩。
一個人,背負著滅門之仇,隱姓埋名,甚至不惜……自毀身份,潛入這龍?zhí)痘⒀?,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毅力?/p>
“證據呢?”她問,聲音已經恢復了冷靜。
“都在這里。”封南燼從懷中掏出一個用油紙包好的包裹,高高舉起,“這里面,是顧修和周顯多年來貪墨漕運,私通外敵,并構陷忠良的所有罪證!”
他將包裹遞了過去。
戚昭月接過,打開,里面是厚厚一沓賬本和信件。
她一頁頁地翻看著,臉色越來越沉,越來越冷。
上面的每一筆記錄,每一個名字,都像一把刀,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。
原來,她一直敬重信賴的輔政大臣,竟是一個竊國大盜!
原來,她治下的江山,早已被這些蛀蟲啃食得千瘡百孔!
“好……好一個顧修!”她氣得渾身發(fā)抖,將賬本狠狠摔在地上,“朕要將他千刀萬剮,碎尸萬段!”
發(fā)泄過后,她又頹然地坐倒在椅子上。
顧修黨羽遍布朝野,軍中亦有他的人。僅憑這些賬本,想要將他連根拔起,談何容易。
一個不慎,就是宮變。
她抬頭,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封南燼。
“你……起來吧?!彼p聲說。
封南燼有些意外,他以為,她會立刻下令將他拖出去。
“朕,該叫你封南燼,還是……封少將軍?”她看著他,眼神復雜。
封南燼苦笑一聲:“在沉冤得雪之前,罪臣,只是陛下的……狗奴才。”
聽到“狗奴才”三個字,戚昭月的臉頰又是一熱。
她別過臉,不敢再看他。
“此事,朕需要從長計議。你……你先找個地方躲起來,不要讓任何人發(fā)現你還活著?!?/p>
“陛下是想……放過罪臣?”封南燼的心,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。
戚昭月冷哼一聲:“別想多了。你欺君之罪,朕給你記著。等扳倒了顧修,朕再跟你一筆一筆地算總賬!”
她頓了頓,又補充道:“在這之前,你最好給朕好好活著。你這條命,朕還沒玩夠,不準你隨便死了?!?/p>
這話,說得霸道又無理。
封南燼卻聽笑了。
他看著她明明關心,卻偏要裝出一副兇巴巴模樣的別扭樣子,覺得可愛極了。
他忽然覺得,就算最后真的死在她手上,似乎,也值了。
“奴才遵旨?!彼凳?,然后起身,準備從窗戶離開。
“等等?!逼菡言陆凶∷?。
她從妝匣里,拿出一個小小的瓷瓶,丟了過去。
“這是金瘡藥,你身上的傷……”她說到一半,說不下去了,耳根又紅了。
封南燼接住藥瓶,握在手心,感覺那溫度,一直燙到了心底。
“謝陛下?!彼钌畹乜戳怂谎郏缓罂v身一躍,消失在夜色中。
戚昭月走到窗邊,看著空蕩蕩的夜空,許久沒有動。
她知道,從今夜起,有什么東西,已經徹底不一樣了。
第二日早朝。
戚昭月看著滿朝文武,第一次覺得,他們是如此的面目可憎。
這些人里,有多少是顧修的黨羽?有多少是國家的蛀蟲?
而那個被她罵作“狗奴才”的男人,卻孤身一人,為她取回了足以撼動整個朝局的利刃。
滿朝文武,竟不如他一個“狗奴才”。
她握緊了藏在龍袍下的手,眼中的光,堅定而冰冷。
顧修,你的死期,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