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乾清宮逃回我的咸福宮,我像只受驚的兔子,一頭扎進寢殿,撲到床上用錦被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蠶蛹。
“瘋子!變態(tài)!喜怒無常!”我在被子里悶聲咆哮,手腳并用地捶打著床鋪,“溫樓你個王八蛋!嚇唬我很好玩嗎?!有意思你個大頭鬼!”
晴川和甜棗擔憂地圍在床邊。
“娘娘,您沒事吧?陛下他……沒把您怎么樣吧?”晴川小心地問。
我從被子里探出半個腦袋,頭發(fā)凌亂,眼神悲憤:“他沒把我怎么樣!他就是把我當猴耍!讓我磨墨!倒茶!找書!然后突然嚇唬我!說我有趣!有趣他個大西瓜!”
甜棗眨巴著眼睛:“可是娘娘,陛下沒罰您,還讓您回來了,是不是……也不算太壞?”
“你不懂!”我痛心疾首,“這是鈍刀子割肉!是糖衣炮彈!他這是想讓我放松警惕,然后再給我致命一擊!或者他就是單純的心理變態(tài),以折磨我為樂!”
我越想越覺得是后者。溫樓他絕對有什么特殊的癖好!就喜歡看我驚慌失措、丑態(tài)百出的樣子!
“那……娘娘,我們接下來怎么辦?”晴川憂心忡忡。綠頭牌已經(jīng)掛上,陛下顯然也注意到了娘娘,避寵之路似乎徹底被堵死了。
我癱在床上,雙目無神地望著帳頂:“還能怎么辦?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……大不了,就是侍寢嘛!”我說得視死如歸,聲音卻在發(fā)抖,“十八年后,又是一條好咸魚!”
話雖這么說,但接下來的幾天,我卻是在一種極度焦慮和自我安慰的反復橫跳中度過的。
一方面,我瘋狂腦補侍寢可能發(fā)生的各種恐怖場景,把自己嚇得夜不能寐,食不知味。 另一方面,我又拼命給自己洗腦:沒事的玉咸魚!就當被狗咬了一口!不對,狗沒他好看……就當去完成一項艱巨的工作任務!閉眼咬牙就過去了!
我還偷偷讓晴川去給我找了些“避子湯”的方子(雖然我覺得以溫樓討厭我的程度可能根本用不上),以及一些據(jù)說能讓人“暫時昏厥”的香料(關(guān)鍵時刻裝死或許有用)。
咸福宮仿佛進入了戰(zhàn)備狀態(tài),氣氛緊張又詭異。
然而,我嚴陣以待了好幾天,溫樓那邊卻沒了動靜。
他沒有再召我去乾清宮“伴駕”,也沒有翻我的牌子。就好像那天下午的事情從未發(fā)生過一樣。
一開始我還慶幸,以為是暴風雨前的寧靜,或者他終于對我失去了興趣。
但時間一天天過去,請安時如貴妃看我的嘲諷眼神越來越明顯,連柔妃偶爾的“關(guān)心”都帶上了幾分憐憫的意味,我才慢慢回過味來。
溫樓他……不會是把我忘了吧?
或者,他那天真的只是一時興起耍我玩,過后就覺得索然無味了?
這個認知,讓我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,又莫名感到一絲……憋屈?
呸呸呸!我趕緊搖頭甩掉這可怕的情緒!被忘了是好事!是天大的好事!我求之不得!憋屈個鬼!
我努力重新振作,試圖再次回歸我的咸魚生活。
但很快我發(fā)現(xiàn),不一樣了。
雖然溫樓沒再搭理我,但我在后宮的地位卻莫名變得微妙起來。
因為萬壽節(jié)上的“救駕”之功(盡管我覺得那是瞎貓碰上死耗子),以及陛下那曖昧不明的態(tài)度(又是賞賜又是單獨召見最后又晾著),我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徹底隱形了。
我去給皇后請安,座位被默默往前挪了一位。 內(nèi)務府送來的份例,東西明顯比以前好了不少,甚至時不時會多出一些“額外”的孝敬。 甚至還有一些低位份的嬪妃,開始試圖來“拜訪”我,跟我套近乎。
這一切都讓我渾身不自在。
如貴妃看我的眼神也越發(fā)不善,雖然沒再直接找茬,但那冰冷的視線每次都讓我如芒在背。
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塊被放在慢火上烤的肉,雖然火不大,但煎熬無比。
這天,皇后宮里請安結(jié)束后,柔妃竟然主動邀我一同走走。
我心中警鈴大作,但礙于位份,只能硬著頭皮答應。
御花園里,花香鳥語,景色怡人。柔妃走在我身邊,語氣溫和得像是在聊家常:“妹妹近日似乎清減了些,可是還在為萬壽節(jié)那日受驚?”
我趕緊搖頭:“沒有沒有,勞娘娘掛心,臣妾早就好了。”
“那就好?!比徨⑽⒁恍Γ脠F扇輕輕指了指不遠處的一處亭子,“瞧那邊,如貴妃妹妹又在賞魚了。她最愛那池子里的錦鯉,每日都要來喂上一喂,誰也不讓碰,霸道得很呢?!?/p>
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,果然看見如貴妃正倚在亭子里,漫不經(jīng)心地往池子里撒著魚食,周圍簇擁著一群奉承的嬪妃。
我干笑兩聲,不敢接話。后宮大姐大的八卦,不是我這種小蝦米能聽的。
柔妃似乎也不指望我接話,自顧自地輕嘆一聲:“這后宮里的女人啊,有時候就跟那池子里的魚似的??粗L光,其實生死榮辱,全在投食的人一念之間。妹妹你說,是也不是?”
我心頭一凜,感覺她話里有話。
“娘娘說的是……”我含糊地應著。
“妹妹是個有福氣的?!比徨鋈晦D(zhuǎn)頭看我,笑容溫婉,眼神卻意味深長,“陛下瞧著,對妹妹倒是有些不同。雖說如今……冷淡了些,但圣心難測,說不定哪日又想起妹妹的好來了呢?”
她頓了頓,聲音壓得更低了些,仿佛姐妹間的體己話:“只是,在這之前,妹妹還需自己多加小心。樹大招風,如今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妹妹呢。尤其是……那位?!?/p>
她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如貴妃的方向。
我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。她是在提醒我,如貴妃可能會對我不利,或許……還想賣我個人情?
我立刻裝出一副惶恐又感激的樣子:“多謝娘娘提點!臣妾……臣妾人微言輕,只想安穩(wěn)度日,從未敢有任何非分之想……”
“有沒有非分之想不重要?!比徨p輕拍了拍我的手背,笑容依舊,“別人覺得你有,那你便是有了。妹妹好自為之吧?!?/p>
說完,她便帶著宮女翩然離去,留下我一個人站在花園里,心情復雜。
柔妃的話,像一顆石子投入我心湖,蕩起層層漣漪。
她是在善意提醒?還是想借我的手去對付如貴妃?或者兩者皆有?
這后宮里的水,真是太深了。
我嘆了口氣,決定還是繼續(xù)貫徹我的“蠢直”人設,不管她們說什么,我就裝聽不懂!反正我“病”剛好,腦子不好使也很合理!
然而,有些事情,不是我想躲就能躲開的。
幾天后,宮里發(fā)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——如貴妃最寵愛的那只通體雪白的波斯貓,突然不見了。
如貴妃大發(fā)雷霆,命人四處尋找,最后竟有人“無意中”在我咸福宮后院墻根下,發(fā)現(xiàn)了那只貓……的尸體。
貓是被人擰斷脖子死的,死狀頗慘。
第一個發(fā)現(xiàn)的小太監(jiān)嚇得魂飛魄散,連滾帶爬地去稟報了。
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后宮。
我聽到這個消息時,正在喝銀耳羹,嚇得勺子都掉進了碗里。
“什么?!死在我們宮后院?!”我猛地站起來,臉色煞白。
完了!這是赤裸裸的栽贓陷害!
如貴妃那只貓,寶貝得跟什么似的,我躲都來不及,怎么可能會去碰?還把它弄死在我宮墻根下?我得多蠢才會干這種事?!
但這盆臟水,來得又快又狠,根本不容我辯解。
很快,如貴妃就帶著一大幫人,氣勢洶洶地殺到了咸福宮。
她眼圈泛紅,顯然是哭過,看著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了。
“玉咸魚!你好狠毒的心腸!”她指著我的鼻子厲聲罵道,“不過是平日說你幾句,你竟懷恨在心,對本宮的雪團下此毒手!它不過是個畜生,哪里得罪你了?!”
我撲通一聲跪下了,不是怕她,是腿軟:“貴妃娘娘明鑒!臣妾絕對沒有做過此事!臣妾甚至都不知道您的貓何時來了咸福宮附近!這一定是有人陷害臣妾!”
“陷害?”如貴妃冷笑,根本不信,“誰會用本宮的愛貓來陷害你?你算個什么東西!證據(jù)確鑿,你還敢狡辯!”
她轉(zhuǎn)身對身后的太監(jiān)宮女下令:“給本宮搜!仔細地搜!看看這毒婦宮里還有沒有其他見不得人的東西!”
“娘娘!”晴川和甜棗想阻攔,卻被粗暴地推開。
如貴妃帶來的人如狼似虎地沖進咸福宮,開始翻箱倒柜地搜查。
我跪在地上,看著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宮殿,氣得渾身發(fā)抖,卻又無能為力。
我知道,她們根本不在乎真相,她們只是想借題發(fā)揮,徹底摁死我!
果然,沒過多久,一個太監(jiān)就捧著一個東西跑了過來:“娘娘!在玉才人的妝奩底層發(fā)現(xiàn)了這個!”
那是一個小小的、用料粗糙的布偶,上面用朱筆寫著一行字,正是如貴妃的名字和生辰八字!布偶的心口和腹部,還扎著幾根明晃晃的銀針!
巫蠱厭勝之術(shù)!
這可是宮中的大忌!比殺貓嚴重一百倍!
如貴妃看到那個布偶,臉色瞬間變得猙獰無比,她一把搶過布偶,狠狠砸在我臉上,聲音尖利得刺耳:“玉咸魚!你還有什么好說的!不僅殺本宮的愛貓,還敢行此厭勝邪術(shù)!你好大的膽子!”
我看著那個掉在地上的布偶,整個人都懵了。
栽贓!這是徹頭徹尾的栽贓!
我的妝奩底層?我根本沒見過這東西!
“不是我!這絕對不是我的!”我抬起頭,大聲反駁,因為激動,聲音都變了調(diào),“這是有人趁亂塞進去的!貴妃娘娘!您不能冤枉好人!”
“冤枉?”如貴妃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,她彎腰撿起那個布偶,眼神惡毒,“人贓并獲,你還敢說冤枉?本宮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!來人!給本宮掌嘴!打到她認罪為止!”
她身后的兩個粗壯嬤嬤立刻上前,臉上帶著獰笑,就要對我動手。
晴川和甜棗驚呼著想要撲過來保護我,卻被其他宮女死死拉住。
我看著那越來越近的巴掌,絕望地閉上了眼睛。
完了……這次真的完了……
就在這千鈞一發(fā)之際,一聲尖細的通傳聲如同天籟般響起——
“陛下駕到——!”
所有人的動作瞬間僵住。
我猛地睜開眼睛,看到溫樓正大步從宮門外走進來,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。
他怎么會來?!
如貴妃也是一愣,隨即立刻換上了一副委屈悲憤的表情,迎了上去:“陛下!您來得正好!您要為臣妾做主??!玉才人她心腸歹毒,不僅害死了臣妾的雪團,竟然還行厭勝之術(shù)詛咒臣妾!證據(jù)確鑿,她還矢口否認!”
她說著,還將那個寫著八字扎著針的布偶呈給溫樓看。
溫樓的目光掃過那個布偶,又掃過一片狼藉的宮殿,最后落在我蒼白驚慌的臉上。
他的眉頭緊緊皺起,眼神銳利如刀。
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他會信嗎?他會相信如貴妃的話嗎?
在所有人的注視下,溫樓緩緩開口,聲音冰冷:“怎么回事?”
如貴妃搶著又要哭訴。
溫樓卻抬手制止了她,目光依舊看著我:“玉才人,你說?!?/p>
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連忙磕頭,聲音帶著哭腔和急切:“陛下明鑒!臣妾冤枉!臣妾絕對沒有殺害貴妃娘娘的愛貓,更不懂什么厭勝之術(shù)!那布偶臣妾從未見過,定是有人趁搜查之時栽贓陷害!請陛下為臣妾做主!”
“你胡說!”如貴妃尖聲道,“證據(jù)就在這里!你還敢狡辯!”
“夠了?!睖貥抢渎暣驍嗨?,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。
他拿起那個布偶,仔細看了看,又遞給旁邊的高公公:“去查查,這布料的來源,朱筆的墨跡。還有,今日都有誰進出過咸福宮,都給朕一一查清楚!”
高公公連忙接過:“嗻!”
如貴妃臉色微變,似乎沒想到陛下會如此較真地要查證。
溫樓又看向剛才那個“發(fā)現(xiàn)”布偶的太監(jiān),目光如炬:“你是在哪個妝奩,具體什么位置找到此物的?當時還有誰在場?”
那太監(jiān)被皇帝的目光嚇得腿一軟,跪倒在地,說話都開始結(jié)巴:“回……回陛下……就……就是在那個紅漆雕花的妝奩底層……奴才……奴才一個人發(fā)現(xiàn)的……”
“一個人?”溫樓捕捉到了這個關(guān)鍵詞,眼神更冷了幾分。
如貴妃急忙道:“陛下,就算只有他一人發(fā)現(xiàn),但這東西確是從她宮里搜出來的,總不會有假!”
溫樓沒有理會她,反而走到我被翻得亂七八糟的妝奩前,掃了一眼。里面大多是一些普通的胭脂水粉和幾件不值錢的首飾。
他忽然伸手,從一堆雜物里,拈起了一小片非常不起眼的、干枯的花瓣碎片,看起來像是某種蘭花的花瓣。
他看向我:“你宮里,用蘭花香料?”
我茫然地搖頭:“臣妾……臣妾不用香料。”咸魚哪有那么講究?
溫樓又看向如貴妃和她帶來的宮人。如貴妃喜好濃艷的香氣,身邊人也常沾染,但絕不是清雅的蘭香。
他將那花瓣碎片遞給高公公:“一并查查?!?/p>
然后,他轉(zhuǎn)身,目光沉沉地看向如貴妃和跪在地上的我。
“事情未有定論之前,誰都不許妄動私刑?!彼穆曇魩е愕膲浩攘?,“如貴妃,你管理六宮,更應知曉規(guī)矩。如此興師動眾,大肆搜查,成何體統(tǒng)?”
如貴妃被說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,卻不敢反駁,只能低頭:“臣妾……臣妾也是氣糊涂了,求陛下恕罪?!?/p>
“都退下。”溫樓揮揮手,語氣不容置疑,“在朕查清之前,玉才人禁足咸福宮,不得外出?!?/p>
這個處置,看似各打五十大板,實則卻是暫時保下了我。
如貴妃雖有不甘,但也不敢再鬧,只能狠狠瞪了我一眼,帶著人悻悻離去。
混亂的咸福宮終于恢復了安靜,只剩下滿地狼藉,和驚魂未定的我、晴川、甜棗,以及……臉色依舊深沉的溫樓。
他還沒走。
我跪在地上,心跳如鼓,不知道他還要做什么。
他踱步到我面前,停下。
“玉咸魚?!彼形业拿?。
“臣妾在……”我聲音發(fā)抖。
“你告訴朕,”他緩緩蹲下身,平視著我,目光銳利得仿佛能穿透我的內(nèi)心,“真的……不是你做的?”
我猛地抬頭,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里,那一刻,不知哪來的勇氣,我斬釘截鐵地回答道:
“不是!臣妾以性命擔保!若有一字虛言,天打雷劈!”
溫樓看著我眼中罕見的、被逼到極致而迸發(fā)出的堅定和委屈,沉默了片刻。
然后,他什么也沒說,只是站起身,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轉(zhuǎn)身離開了。
我癱坐在地上,看著他消失在宮門外的背影,渾身脫力,冷汗早已濕透了衣背。
剛才那一刻,我仿佛在鬼門關(guān)走了一遭。
“娘娘……”晴川和甜棗趕緊過來扶起我。
“沒事了……暫時沒事了……”我喃喃道,心里卻一點底都沒有。
溫樓他會信我嗎? 他能查出真相嗎? 如果查不出,我會是什么下場?
這一次,我面臨的不僅僅是失寵的風險,更是生命的威脅。
而那個幕后栽贓陷害我的人……到底是誰? 是如貴妃自導自演?還是柔妃借刀殺人?或者是……其他我根本沒想到的人?
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,這后宮的重重迷霧和步步殺機。
我的咸魚躺平夢,在冰冷的現(xiàn)實面前,被徹底擊得粉碎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