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宮的路途，于我而言，像是奔赴刑場。
馬車每顛一下，我的心就沉一分。那盅沒喝的參雞湯和那句“下次侍寢”的魔音，在我腦子里循環(huán)播放，堪比緊箍咒。
甜棗試圖用新做的棗泥糕安慰我：“娘娘，您看，回宮了御膳房的點心就更方便吃了！”
我悲憤地咬了一口糕，味同嚼蠟：“吃吃吃，就知道吃！等侍了寢，說不定明天你就得給我準備祭品了！”
甜棗嚇得糕都掉了：“娘娘您別嚇奴婢！”
晴川相對冷靜，但眉間的憂慮也化不開：“娘娘，如今看來，陛下對您……確實有些不同。避寵之計，恐怕需從長計議?！?/p>
“計議什么？”我生無可戀地靠著車壁，“他油鹽不進，軟硬不吃，我越是出丑，他好像越來勁！我懷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‘收集癖’，專門收集我這種奇葩！”
晴川：“……娘娘，慎言?！?/p>
馬車終于晃晃悠悠地駛?cè)肓嘶蕦m側(cè)門，停在了我那偏僻的“咸福宮”門口——是的，我回來后才發(fā)現(xiàn)，我這宮的名字居然叫“咸福宮”，跟我這“玉咸魚”簡直是天造地設的絕配！這是何等孽緣！
然而，剛下馬車，我就察覺到了氣氛不對。
宮門口站著幾個面生的太監(jiān)和宮女，為首的是一位穿著體面的老嬤嬤，表情嚴肅，眼神銳利。
我心里咯噔一下：來了來了！秋后算賬的來了！是因為我沒喝雞湯？還是因為我在獵場太丟人？
我趕緊擺出最虛弱的樣子，由晴川和甜棗攙扶著，弱柳扶風地走過去，氣若游絲：“不知這位嬤嬤是……”
那老嬤嬤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地行了個禮，聲音平板無波：“老奴姓嚴，奉如貴妃娘娘之命，特來探望玉才人。聽聞才人在秋獵期間受了驚嚇又染風寒，貴妃娘娘心系姐妹，特讓老奴送來些補品，并囑托老奴，定要親眼看著才人身子好轉(zhuǎn)才好回話?！?/p>
如貴妃？！ 送補品？！ 還派人盯著？！
黃鼠狼給雞拜年，果然沒安好心！
我看著那老嬤嬤鷹隼般的目光，只覺得后背發(fā)涼。這哪是探望，分明是監(jiān)視！是來抓我把柄的！
我趕緊咳嗽幾聲，演得更賣力了：“有勞貴妃娘娘掛心，臣妾真是……咳咳……惶恐不已。只是臣妾這病氣深重，恐過了病氣給嬤嬤，實在罪過……補品臣妾心領了，萬萬不敢……”
嚴嬤嬤絲毫不為所動，語氣硬邦邦的：“才人客氣了。貴妃娘娘懿旨，老奴不敢怠慢。才人身子不適，正好需人伺候，老奴略通醫(yī)理，這幾日便留在咸福宮，也好幫晴川姑娘分擔一二，定要將才人的身子調(diào)理妥當?！?/p>
說完，她根本不容我拒絕，直接對身后的小宮女一揮手：“把娘娘賞的百年老參、血燕窩拿去小廚房，仔細熬了。你們幾個，去幫著打掃收拾，咸福宮人少，別怠慢了才人?！?/p>
那幾個宮女太監(jiān)立刻應聲，訓練有素地就要往宮里闖。
“等等！”我急了，也顧不上裝病了，猛地站直身體，“嬤嬤！這不合規(guī)矩吧？我宮里的事，怎好勞煩貴妃娘娘的人？”
嚴嬤嬤皮笑肉不笑：“才人說的哪里話。貴妃娘娘協(xié)理六宮，關心姐妹乃是分內(nèi)之事。才人莫不是……嫌棄貴妃娘娘的賞賜和心意？”
一頂大帽子瞬間扣了下來。
我噎住了。這老嬤嬤，段位太高！
晴川暗中扯了扯我的袖子，示意我冷靜。
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幾個如貴妃的人，像特務一樣“進駐”了我的咸福宮。
完了。我的躺平圣地，被敵人入侵了！
接下來的日子，我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。
嚴嬤嬤簡直就是個人形監(jiān)視器！我走哪跟哪，眼神時時刻刻像探照燈一樣掃視著我。
我想癱著？她立馬開始念叨“久臥傷氣”，逼我起來活動。 我想啃醬肘子？她立馬端來清粥小菜，說“病中需清淡”。 我想看話本子？她立馬拿出《女誡》《內(nèi)訓》，說“才人當修身養(yǎng)性”。 我甚至想偷偷跟晴川吐槽兩句，都得防著她突然出現(xiàn)！
我感覺自己像個被班主任盯緊的問題學生，渾身的咸魚細胞都在叫囂著窒息！
甜棗好幾次想偷偷給我塞點心，都被嚴嬤嬤的眼神嚇退了。
更可怕的是，在她的“精心調(diào)理”下，我的風寒沒幾天就好利索了，臉色甚至比之前還紅潤了些！
我對著鏡子，看著里面那個唇紅齒白、眼神……因為憋屈而格外亮晶晶的自己，差點哭出來。
“嬤嬤，我覺得我好像還有點咳嗽……”我試圖垂死掙扎。
嚴嬤嬤面無表情地遞上一碗冰糖雪梨：“才人嗓子清亮，中氣十足，已是痊愈之兆。明日便可去給皇后娘娘請安了?！?/p>
請安？！ 又要去面對那群豺狼虎豹？！
我眼前一黑。
果然，第二天，我被迫早起，打扮得人模狗樣（在嚴嬤嬤的監(jiān)督下，不能太素凈也不能太出挑），前往皇后的鳳儀宮。
一進門，我就感受到了比秋獵時更密集、更冰冷的視線。
如貴妃坐在皇后下首，看到我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柔妃依舊笑得溫婉，但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探究。其他嬪妃也是神色各異，有幸災樂禍，有鄙夷，也有好奇。
我硬著頭皮上前請安行禮。
皇后倒是態(tài)度溫和，例行公事地問了幾句身體可好之類的話。
我剛松一口氣，如貴妃就開口了，聲音嬌滴滴的：“皇后娘娘您是不知道，玉才人這次秋獵可是受了大驚嚇，臣妾瞧著都心疼。特意派了嚴嬤嬤去照顧了幾日，如今看來，氣色倒是好多了。可見還是得用心調(diào)理才行。”
她這話聽著是關心，實則句句都在提醒大家我秋獵出的丑，以及她“寬厚仁德”地派人監(jiān)視我。
我趕緊低頭：“勞貴妃娘娘掛心，臣妾愧不敢當?！?/p>
柔妃輕笑一聲，用團扇掩著唇：“妹妹何必謙虛。聽說陛下對妹妹也是關懷備至，不僅賞了白狐皮，還特意賜了參雞湯？這般恩寵，真是令人羨慕呢?！?/p>
來了！重點來了！
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，如同針扎。
我感覺自己就像被架在火上烤，頭皮發(fā)麻，只能干巴巴地回答：“陛下……陛下仁厚，體恤臣妾受驚生病，皆是陛下隆恩。”
如貴妃冷哼一聲：“陛下自然是仁厚的。只是這恩寵也得有福消受才是。別像某些人，福薄命淺，承不起恩澤，反倒鬧出笑話。”
這話就差點我名了！
我氣得牙癢癢，卻不敢反駁。
皇后淡淡開口，打斷了這暗流涌動：“好了，陛下賞賜是好事。玉才人既已痊愈，日后更需謹言慎行，恪守宮規(guī)，莫負圣恩?！?/p>
“是，臣妾謹遵皇后娘娘教誨?！蔽亿s緊應下，只想快點結(jié)束這煎熬的請安。
好不容易熬到散會，我?guī)缀跏锹浠亩印?/p>
然而，剛走出鳳儀宮沒多久，就在一處宮道拐角，被一個身影攔住了去路。
是柔妃。
她屏退了左右，笑吟吟地看著我，那笑容比鳳儀宮里真切了幾分，卻更讓我覺得毛骨悚然。
“玉妹妹近日，可是風頭無兩啊?！彼曇羧岷?，像是姐妹間的打趣。
我警鈴大作，打起十二分精神應付：“柔妃娘娘說笑了，臣妾愚鈍，只會惹笑話罷了?！?/p>
“妹妹過謙了?！比徨呓鼉刹?，壓低了聲音，“陛下的心思，誰又能說得準呢？妹妹或許自有其過人之處，只是旁人看不透罷了。”
她頓了頓，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咸福宮的方向：“這宮里頭啊，有時候太扎眼了，也未必是好事。樹大招風，妹妹說是不是？若是需要幫忙……姐姐或許也能幫襯一二。”
我心中一震。
她這是……在暗示我成了如貴妃的靶子，想拉攏我？還是想試探我？
我立刻裝傻充愣，把頭搖得像撥浪鼓：“臣妾不懂娘娘的意思……臣妾只想安分守己，好好待在宮里，什么都不想……”
柔妃看著我，笑容深了些，似乎覺得我這副蠢樣子很是有趣：“安分守己自然是好。就怕……樹欲靜而風不止啊?！?/p>
她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，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，便帶著宮女款款離開了。
我站在原地，看著她遠去的背影，只覺得冷汗涔涔。
前有狼，后有虎，中間還有個審美異常的皇帝。
我這條咸魚，到底要怎么樣才能在這深海里茍活下去??！
回到咸福宮，我看著依舊杵在那里的嚴嬤嬤，只覺得無比心累。
“嬤嬤，我有些乏了，想歇息片刻?！蔽蚁攵慊匚业呐P室，我的最后港灣。
嚴嬤嬤卻一板一眼地道：“才人剛請安回來，不宜即刻躺臥，于養(yǎng)生無益。老奴方才見小花園的菊花開得正好，才人不若去賞玩片刻，疏散心情。”
我：“……”我賞你個錘子！
最終，我還是被“請”到了小花園的石凳上，對著幾盆菊花“疏散心情”。
晴川在一旁陪著，低聲道：“娘娘，柔妃娘娘方才……”
我嘆了口氣：“她想來探探虛實，或許還想攛掇我去跟如貴妃打擂臺。我沒接茬?！?/p>
晴川點頭：“娘娘做得對。如今我們勢單力薄，卷入任何一方都絕非好事?！?/p>
“可是躲也躲不過啊！”我哀嘆，“這個嚴嬤嬤就是如貴妃插進來的眼睛！我干什么都不自在！”
正說著，一個小太監(jiān)低著頭，快步走了進來，在高公公耳邊低語了幾句。
高公公臉色微變，連忙走到溫樓身邊，聲音壓得極低：“陛下，敬事房那邊……剛掛上不久的咸福宮玉才人的綠頭牌……不見了?！?/p>
溫樓執(zhí)筆的手一頓，墨點滴落在奏折上，暈開一小團污漬。
他抬起眼，眸色深沉：“不見了？”
“是……說是保管不善，不慎遺失了……正在加緊重做……”高公公汗都下來了。綠頭牌遺失，這可是敬事房的大失誤！
溫樓沉默了片刻，指尖在御案上輕輕敲了敲，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、難以捉摸的笑意。
“是嗎？”他語氣平淡，“那便讓他們……慢慢做吧?！?/p>
高公公一愣，瞬間明白了什么，心頭巨震，連忙低下頭：“……嗻?！?/p>
他悄悄退下，后背驚出一層冷汗。陛下這態(tài)度……分明是默許了？！甚至……可能早就知道了？
而另一邊，咸福宮內(nèi)。
我對即將發(fā)生的、關乎我“侍寢”命運的重大事件一無所知，還在對著菊花長吁短嘆，思考著如何對付眼前的“嚴嬤嬤危機”。
“晴川，”我一臉嚴肅地看向她，“你說，如果我半夜裝鬼嚇唬嚴嬤嬤，把她嚇走，成功率有多高？”
晴川：“……娘娘，您會被當成邪祟燒掉的?！?/p>
我：“……唉。”
生無可戀。
（本章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