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興十二年九月初,成都皇宮,光極殿
劉擅看著面前的兩份竹簡,陷入沉思。
仿佛世界線收束一般,同原歷史線一樣,楊儀和魏延互相指責對方的上書,幾乎同時到達成都。
楊儀指責魏延無視圣上和丞相撤軍殿后的命令,擅自出兵隴右,陷北伐大軍于極其危險的境地,形同謀反;
魏延指責楊儀視軍情和圣旨如兒戲,不僅隱瞞了丞相遺命,連圣上詔書都敢隱瞞不報,致使北伐前軍危機重重,可謂居心叵測,有投敵的嫌疑。
兩方在上書里互罵對方,什么謀反,叛變的帽子都往對方頭上扣,但在季漢朝堂看來,這兩人的口水仗,遠遠比不上諸葛丞相離世這一重磅炸彈引人注目。
劉擅的操作還是起到了點作用的,在原歷史線上,兩人的上書到達成都時,可遠沒有現(xiàn)在這么風平浪靜。
在原本的歷史上,諸葛丞相離世后,楊儀成為撤軍總指揮,他選擇秘不發(fā)喪,隱瞞諸葛丞相的死訊直到各部做好撤軍準備。
然后楊儀才派費祎去試探魏延,看他愿不愿意聽從命令斷后殿軍,掩護主力撤退。
和楊儀矛盾完全無法調和的魏延,既無法接受楊儀成為北伐軍總指揮(暫時的),更無法接受他居然要給楊儀斷后,于是當著費祎的面,說出了“就算丞相不在了,我也要北伐”的暴論。
費祎心想遮沙避風了,嘴上說是是是,把魏延敷衍過去,然后找到機會就騎馬跑出前軍,給北伐中軍報信去了。
楊儀知道魏延的決斷后,馬上下令撤退,為了安全起見,走的是道路更安全的褒斜道;魏延知道費祎跑路后,心知不好,于是讓前軍快速開拔,趕在主力之前到達褒斜谷棧道處。
為了搶奪指揮權,逼迫主力部隊和他一起北伐,魏延居然一把火把棧道給燒了!
尾隨其后偵查的司馬懿,正是看到棧道火起,才確認諸葛亮真的離世了,于是發(fā)兵攻擊季漢軍隊主力。
姜維王平等將領一邊伐木修棧道,一邊重整旗鼓,反擊魏軍,在擊退兩次魏軍進攻后,司馬懿并未糾纏,而是選擇撤退。
魏延和楊儀互相指責的上書就在這種情況下到了成都朝堂,造成朝堂震驚。
盡管魏延和楊儀的人緣,是旗鼓相當?shù)牟顒?,但魏延搶在主力撤退之前燒毀棧道,其行為和謀反無異,因此蔣琬,董允等人都支持楊儀的觀點,建議嚴懲魏延。
魏延的前軍和北伐軍主力在褒斜谷南谷對峙,楊儀派王平對陣。王平斥責魏延部眾:“丞相尸骨未寒,爾等敢助逆?”士兵知魏延理虧,瞬間潰散。魏延僅余父子及親信數(shù)人逃往漢中。
楊儀不依不饒派馬岱追擊,在漢中虎頭橋斬殺魏延,接著楊儀把魏延在漢中的家人盡數(shù)誅殺,夷滅三族。
相比于原先歷史上,成都朝堂一日三驚,震動不已,現(xiàn)在的反應就輕描淡寫多了,畢竟現(xiàn)在魏延燒的不是自家的棧道,而是偽魏敵軍的糧倉。
自覺改變了歷史的劉擅,心中還是有些小雀躍的,只可惜這種興奮沒辦法和別人分享,他人也不可能理解他為何高興。
所以他只能板著臉問階梯下左手站第一位的蔣琬:“蔣卿,對于楊長史和魏征西的爭論,你有何看法?”
此刻的光極殿,正在舉行劉擅穿越以來,第一次大朝會,最核心的議題,就是處理北伐軍班師和丞相的身后事。
長著酒糟鼻的蔣琬向劉擅一拱手:“陛下,軍中功過,不應以某一方片面之詞來認定。幸而此次北伐軍全師而歸,各將士已然疲憊,以臣愚見,當以安撫將士為主,令各軍按序列各歸其所,至于功過爭論,應待中軍班師回朝后,有司一一辨明,再論其他。
再者,當下最緊要之事,乃是丞相的身后事?!?/p>
劉擅認同地點了點頭:“蔣卿老成持國,甚善?!?/p>
一想到自己還沒見面,就天人永隔的“金手指”,劉擅也是唏噓不已:“相父曾有言,若歿于戰(zhàn)陣,就安葬在漢中定軍山,因山為墳,冢足容棺,常服入殮,不置陪葬,唉,相父何其廉也!”
自蔣琬以下,大臣們大多面露哀戚之色,他們至今都不敢相信,那個支撐著大漢脊梁的人,真的離開了。
摸了摸有些癢的眼角,不知為何,劉擅只覺得最近幾天情緒非常不受控制,很容易低落難過,讓他扮演“正?!被实鄣呐Ξ惓FD難。
“相父靈柩既已隨大軍平安抵達漢中,那么,傳朕旨意,令漢中都督·左將軍吳懿,全權負責相父安葬事宜,一應規(guī)格細節(jié),嚴格按照相父遺囑,若遺囑有未到之處,按丞相葬儀安置?!?/p>
想到原歷史上,直到季漢滅亡前幾年,才確立了諸葛亮的官方祭祀,劉擅決定做一點改變:“待北伐將士班師回朝,朕將親率文武,于太廟之外,設壇追思相父。相父鞠躬盡瘁,死而后已,乃我大漢之魂,朕與舉國百姓,皆當永志緬懷。”
但是,有些事情是不會改變的,比如某些沙波一……
“陛下萬萬不可!”
眾人循聲望去,卻是安漢將軍李邈,此人臉上竟帶著一種詭異的興奮,拱手而言,語氣卻毫無恭敬:“陛下,臣以為,丞相之事,何須如此大動干戈?”
劉擅眉頭微蹙,看向李邈:“李卿何出此言?”
李邈見狀,更是來了精神,向前一步,聲音拔高:“陛下!諸葛亮自恃才高,連年北伐,空耗國力,致使百姓疲敝,府庫空虛!他擁兵在外,久居漢中,名為北伐,實則……實則近乎專權!如今他病逝軍中,實乃上天庇佑我大漢!此乃國之大幸,民之大幸,正該普天同慶,陛下為何還要為他大辦追思,難道忘了他常年凌駕于陛下之上的威權了嗎?”
“何言哉!”
“狂悖之徒!”
“混賬!”
不僅幾乎全部大臣都對李邈怒目而視,幾個年輕的郎官甚至怒罵出聲!
而劉擅坐在御座上,只覺得一股怒火“騰”地一下從心底直沖頭頂!他穿越而來,雖未與諸葛亮朝夕相處,卻也深知此人的忠誠與功績,更明白諸葛亮在季漢軍民心中的分量。李邈這一番話,不僅是詆毀諸葛亮,更是在動搖國本,其心可誅!
他的手指緊緊攥住御座的扶手,指節(jié)因為用力而發(fā)白,眼中寒光爆射,幾乎要立刻下令將這狂徒拖出去斬了!殺了他!現(xiàn)在就殺了他!這是他此刻最直接的念頭。
然而,那股怒火燃燒到極致時,他腦海中卻猛地閃過一絲清明。
不行。
殺了他,不過是一時之快。但李邈此言雖狂,卻代表了朝中一小部分對諸葛亮不滿的勢力的想法。若此刻盛怒之下當場處決,固然解氣,卻也顯得自己過于沖動,甚至可能被人視為因私廢公。更何況,諸葛亮一生推行法治,《蜀科》乃季漢治國法度,若自己率先破壞法度,何以服眾?
他深吸一口氣,強行壓下那幾乎要失控的殺意,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,才用一種冰冷到極點的聲音開口,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:
“李邈……你好大的膽子!”
他的目光如刀,直刺李邈,讓剛剛還唾沫橫飛的李邈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,臉上的興奮也僵住了。
“相父忠君愛國,鞠躬盡瘁,乃我大漢的柱石,是天下公認的楷模!”劉擅的聲音不大,卻帶著千鈞之力,回蕩在大殿之中,“你竟敢在此朝堂之上,公然誹謗重臣,動搖國本,詆毀相父一生功績!你可知罪?”
李邈被他眼中的寒意震懾,卻仍強辯道:“陛下!臣所言皆是實情!諸葛亮……”
“住口!”劉擅猛地一拍御座旁的案幾,“啪”的一聲脆響,讓殿中所有人都為之一驚。
“《蜀科》有載:‘誹謗重臣,惑亂朝綱,動搖軍心者,罪當嚴懲。’”劉禪一字一句,清晰地說道,“你剛才所言,每一句都觸犯《蜀科》!誹謗丞相,是為不敬;動搖軍心,是為不忠;蠱惑君心,是為不臣!”
他頓了頓,看著面如死灰的李邈,眼中沒有絲毫憐憫:“國有法度,朕不即刻斬你。來人!”
“在!”殿前侍從上前。
“將李邈拿下,打入大牢!”劉擅冷冷地下令,“著廷尉嚴加審訊,按《蜀科》定罪,秋后處斬,以儆效尤!”
“陛下!陛下饒命??!臣……臣是一時失言……”李邈這才嚇得魂飛魄散,癱倒在地,連連求饒。
但劉擅不再看他一眼,揮手示意侍從將其拖出。
大殿內,死一般的寂靜。所有人都被剛才這一幕驚呆了。他們看著御座上那個眼神冰冷、處置果斷的年輕君主,仿佛第一次認識他。那個昔日在他們眼中有些懦弱、依賴丞相的劉禪,似乎在這一刻,隨著丞相的離去,徹底變了。
劉擅緩緩閉上眼,壓下心中翻涌的情緒。李邈,不過是個跳梁小丑。但他知道,這僅僅是開始。諸葛亮死后的季漢,暗流洶涌,他這個穿越而來的劉禪,必須用鐵腕與智慧,守住這份基業(yè)。
定軍山的風,似乎已經帶著寒意,吹進了這成都的宮殿。而他,必須在此刻,穩(wěn)住這即將搖擺的乾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