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麻辣燙的誘惑晚上十點半,最后一聲晚自習下課鈴像是抽走了我脊梁骨里最后一絲力氣。
教室里頃刻間喧鬧起來,桌椅碰撞,同學們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今晚的考題和明天的計劃,
那股鮮活氣兒卻襯得我越發(fā)像個孤魂野鬼。摸底考試的成績單像塊冰,揣在兜里,
一直涼到心口。爸媽在外地,電話里除了叮囑“好好學習”就是“注意身體”,
這租來的老房子又冷又靜,回去也沒意思。冷風像小刀子似的,刮得臉生疼。
我裹緊了單薄的外套,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出校門。街對面霓虹閃爍,那是屬于別人的熱鬧。
我習慣性地拐進校門右手邊那條更昏暗、更近的小巷,想快點縮回我的小窩。就在巷口,
那盞壞了半拉、總是滋滋啦啦響的老路燈下,
又勾人的香氣猛地拽住了我的腳步——是那股熟悉的、能讓人把舌頭都咽下去的麻辣燙香味。
白茫茫的熱氣從那輛三輪改裝的小餐車里涌出來,
在清冷的夜里劃出一小片誘人的、暖烘烘的孤島。攤主老張還是那副樣子,
沉默地守著咕嘟冒泡的湯鍋,佝僂著背,臉孔藏在氤氳的熱氣和水汽后頭,看不太真切。
大冬天的,他卻總穿著那件看起來油膩膩的深色厚棉外套,領子豎著,更遮住了大半張臉。
“老板,老樣子,多麻多辣?!蔽覝惤鼣傑?,寒意瞬間被撲面而來的熱浪驅散。老張沒吭聲,
只是點了點頭。
拿出串料:碧綠的青菜、吸飽了湯汁的豆泡、脆生生的木耳、還有我最愛的午餐肉和紅薯粉。
他的手指看著挺粗糙,但動作意外的穩(wěn)當。沒一會兒,
一碗紅油赤醬、香氣撲鼻的麻辣燙就遞到了我面前。照例是那只印著俗氣牡丹花的舊瓷碗。
我?guī)缀跏菗屵^來,迫不及待地吸溜了一口滾燙的粉。那味道……絕了!
麻得像有無數(shù)小針在舌尖跳舞,辣得從喉嚨一路燒到胃里,燙得人齜牙咧嘴,卻又痛快淋漓,
把所有煩悶、疲憊、寒冷都狠狠地壓了下去。每一口都讓人欲罷不能,
仿佛這輩子都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。幾口熱湯下肚,身子暖了,腦子也活絡了些。
我摸出錢包:“多少錢?”老張正在低頭整理食材,聞言頭也沒抬,
只是揮了揮那只戴著套袖的手,聲音沙啞得像破風箱:“不急,先記著。”我愣了一下。
這已經是第三次了。第一次我以為他忙忘了,第二次覺得這老板真奇怪,
但這第三次……心里那點占小便宜的竊喜沒了,反而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。
哪有人天天做生意不要錢的?“還是給吧,每次都賒著,多不好?!蔽夷笾畨K錢,往前遞。
老張終于抬起頭。路燈的光線昏黃,穿過蒙蒙霧氣,他的臉看起來有些模糊,
五官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。他看了我一眼,眼神有點空,又好像有點別的什么,說不清。
他沒接錢,只是又重復了一遍:“先吃著,下次再說。”那聲音不高,
卻有種不容置疑的意味。我訕訕地收回手,心里嘀咕著,三下五除二把碗里的東西扒拉完,
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。一股暖洋洋的滿足感從胃里擴散到四肢百骸,舒服得讓人想嘆氣。
“那……謝謝老板,我明天一起給?!蔽野淹敕呕厝?。老張沒回應,已經轉過身去忙活了。
我轉身走進巷子,走出幾步,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。老張依舊背對著我,
在那片白茫茫的霧氣里,身影顯得格外僵硬,像個設定好程序的木偶。剛才他看我那一眼,
不像是在看一個顧客,倒像是在看……一樣什么東西似的。我心里毛毛的,加快了腳步。
老舊的小區(qū)樓道里聲控燈壞了,漆黑一片,我跺了好幾下腳它才不情不愿地亮起來,
發(fā)出昏黃的光。鑰匙插進鎖孔,轉動時發(fā)出刺耳的“咔噠”聲。屋里一股清冷的灰塵氣味,
和剛才那碗麻辣燙的鮮活熱烈比起來,簡直是兩個世界。躺在床上,明明身體很累,
腦子卻有點興奮過頭,舌尖還殘留著那刺激的麻辣味。迷迷糊糊睡著后,好像做了個夢,
夢里一片混亂的火光,還有那股熟悉的、嗆人的辛辣味……肯定是辣吃多了,上火。
我翻了個身,把自己埋進被子。第二天課間,
我跟同桌陳浩提起這事兒:“就校門口那條巷子,有個麻辣燙攤子,味道絕了!
而且那老板怪怪的,連著三次都沒收我錢,說下次再說?!标惡普耦^刷題,聞言抬起頭,
一臉懵:“巷子口?哪個巷子口?那邊不是不讓擺攤了嗎?而且十點半以后哪還有人擺攤,
城管不下班?。俊薄熬湍莻€老路燈下面?。 蔽冶葎澲?。陳浩皺著眉頭想了半天,
搖搖頭:“沒印象。你小子別是學習學傻了吧?還是……”他忽然湊近,壓低聲音,
帶著點戲謔,“遇上狐仙了?專門用紙錢付賬的那種?”我推了他一把:“去你的!
”但心里那點異樣感,像水底的氣泡,又咕嘟冒了上來。2 詭異的老張之后幾天,
我?guī)缀跏菓T性般地,每晚都會走向那個攤位。那味道像是有魔力,或者說,
像我這種高壓又孤獨的生活里,唯一能抓住的一點實實在在的慰藉。盡管心里不安,
但每次走到巷口,聞到那香味,聽到那湯鍋咕嘟的聲音,
“下次一定給錢”的念頭就會占上風。賒賬的次數(shù)越來越多,第四次,
第五次……我已經不好意思再數(shù)了。每次我說要給錢,老張都是那句“先記著”,
或者“下次再說”。他遞碗過來時,手指偶爾會碰到我的,那觸感冰涼僵硬,
完全不像是整日守著熱湯鍋的人。我開始留意到更多不對勁的地方。
那輛餐車看起來異常老舊,紅色的漆皮斑駁脫落,露出里面黑銹的底色,
車輪也是老式的鐵圈,輻條上銹跡很深。那煤氣罐的款式我只在老電影里見過,
閥門看起來都銹死了。
這一切都和鍋里那精心熬煮、香氣逼人、食材新鮮的麻辣燙形成了詭異的對比。而且,
吃完麻辣燙后那種極致的滿足和溫暖,消退得越來越快了。往往走回家這幾分鐘,
那股暖意就消失殆盡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疲憊和空虛,心里頭空落落的,
偶爾還會眼前發(fā)黑,恍惚一下。有一次,我放下碗轉身離開時,
夜風恰好送來老張極低極輕的一句嘟囔,像是一聲嘆息,
又像一個數(shù)字:“……第十七個……”風聲嗚咽,聽得不真切,
但我后背的寒毛瞬間立了起來。第十七個?什么意思?還有一次,
他彎腰去拿柜子底下的什么東西,圍裙掀起一角,
我猛地瞥見他腰間似乎有一片猙獰的、扭曲的深色痕跡,像是……嚴重的燒傷疤痕?
他很快直起身,圍裙落下,遮得嚴嚴實實。是我眼花了?我把我的恐懼跟陳浩說了,
他看我臉色確實不好,終于松口:“行行行,今晚我陪你一起去看看,
啥神仙麻辣燙能把你迷成這樣?!蹦翘焱砩?,陳浩跟我一起去了攤子。老張看到多了一個人,
動作似乎停頓了半秒,那雙藏在陰影里的眼睛好像掃了陳浩一眼,但沒說什么,
只是默不作聲地準備了兩碗。陳浩吃的時候嘖嘖稱奇:“臥槽,林薇你沒騙人,是牛逼!
這味道絕了!”但吃完往回走的路上,他卻慢慢沉默下來,臉色在路燈下顯得有點發(fā)白。
“怎么了?”我問。“好吃是好吃,”陳浩搓了搓胳膊,小聲說,“但不知道為啥,
吃完心里頭有點發(fā)毛,涼颼颼的。而且那老板……感覺怪怪的,說不上來,反正不太對勁。
”他頓了頓,很認真地看著我,“林子,聽我一句,這地方邪性,以后別來了。
”連大大咧咧的陳浩都這么說了。我心里那點僥幸徹底沒了,只剩下害怕。
我開始真正感到恐懼。我試過強行把錢塞給老張,有一回甚至直接把鈔票拍在攤車臺面上。
老張的反應卻異常激烈,他猛地伸出手,不是接錢,而是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腕!
那手勁大得驚人,像一把冰冷的鐵鉗,捏得我腕骨生疼!我嚇得差點叫出來。
他第一次抬起臉,讓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眼睛——那眼睛里沒有什么情緒,
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、偏執(zhí)的固執(zhí),死死地盯著我:“說了,下次再說。
”我嚇得猛地抽回手,鈔票掉在地上也不敢撿,踉蹌著后退幾步,扭頭就跑。一路跑回家,
心臟咚咚咚地快要跳出嗓子眼。那不是商量,那根本是命令!我害怕了,真的害怕了。
我開始嘗試繞路,從學校正門走,繞遠從旁邊燈火通明的大街回家。但邪門的是,
無論我換哪條路,只要快到我家小區(qū)附近那個路口,一抬頭,
總能看見那盞壞了一半的老路燈,以及路燈下,那輛冒著裊裊白氣的紅色餐車,
像個沉默而固執(zhí)的幽靈,等在那里。它好像認定我了。
我上網搜索“一中附近好吃的麻辣燙”、“清華路巷口麻辣燙攤”,結果一片空白,
沒有任何人討論過這個味道“絕了”的攤子。電子地圖上,那個巷口的位置空空如也,
街景圖片里也只有一棵半枯的樹和斑駁的圍墻。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。它到底是什么?
我鼓起勇氣,去了學校旁邊那家開了很多年的小賣部,買了一瓶水,
狀似無意地問老板:“叔,打聽個事兒,就那邊巷口,晚上有個賣麻辣燙的攤子,您知道嗎?
他老是不要我錢,怪嚇人的?!崩习迨莻€胖胖的中年男人,正看著破電視里的抗日神劇,
聞言扭過頭,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:“哪個巷口?就老一中后墻那個?”我連忙點頭。
“不可能!”老板語氣很肯定,“那條巷子早就不讓擺攤了,整頓好幾年了!再說,
你說十點多?那個點,別說城管,鬼影子都沒幾個,誰擺攤???喝西北風去?”他頓了頓,
壓低聲音,帶著點神秘兮兮:“而且那地方……嘖,不太干凈。小姑娘,你怕是看錯了吧?
趕緊回家去,別瞎打聽?!蔽覝喩淼难紱隽?。我不信邪,特意挑了個周末的白天去看。
陽光明媚,巷口人來人往,那個位置空空蕩蕩,
只有地面上一片深色的、像是被什么液體長期浸潤過又擦不掉的污漬,形狀隱約有點眼熟。
我拿出手機,對比了一下晚上偷偷拍的攤位的照片——照片里,攤位角落的地面上,
似乎也有一片類似的、不規(guī)則的焦黑色痕跡。我蹲下身,用手指蹭了蹭那片地,
什么也蹭不下來,但那顏色深得滲人。鬼使神差地,我打開手機瀏覽器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