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刻,譚曉琳被兩名女兵半扶半攙著站在證人席上,額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,滲出血漬的白紗布像條丑陋的蜈蚣,爬過她半邊臉。
她掙脫攙扶的手,站得筆直,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錐,死死釘在陳凡身上,“法官同志!各位首長!被告陳凡,炊事班列兵,目無軍紀,蓄意行兇!”
譚曉琳猛地抬起纏著紗布的手,指節(jié)因用力而泛白,“他用食堂的粗瓷大碗砸向我的額頭,碗碎的時候,瓷片嵌進了頭皮里——醫(yī)生說再深半寸,我這條命就交代在那兒了!”
人群里發(fā)出一陣低低的抽氣聲。
有人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,仿佛能感受到瓷片劃破皮膚的刺痛。
“這還不是最過分的!”
譚曉琳的聲音陡然拔高,“他緊接著就對夏嵐同志下了死手!”
“夏嵐同志現(xiàn)在還躺在ICU里,呼吸機都拔不掉!軍醫(yī)剛才來傳話,說就算能醒,脊椎神經(jīng)也可能徹底壞死——這輩子都得在床上躺著,搞不好就是植物人!”
“我們只是想去食堂要份熱乎飯!”
譚曉琳突然哭出了聲,委屈得像個受了欺負的孩子。
“就因為過了飯點,他就對我們大打出手!這種視人命如草芥的暴徒,留在軍隊里就是定時炸彈!我建議——”
她深吸一口氣,胸腔劇烈起伏著,幾乎是吼出來的:“判處陳凡死刑!立即執(zhí)行!”
“嘶——”
倒吸冷氣的聲音在審判庭里連成一片,議論聲像炸開的火星,瞬間燎原。
“死刑?這也太狠了吧?”一個戴眼鏡的文職軍官推了推鏡框,聲音里滿是錯愕,“就算是故意傷害,也得看情節(jié)輕重啊……”
“輕重?”旁邊的老兵猛地拍了下桌子,軍帽上的帽檐抖了抖,“把人打成植物人,這還不夠重?換作是在戰(zhàn)場上,這種無故襲擊戰(zhàn)友的,當場就能崩了!”
“可他是炊事兵啊……”有人小聲嘀咕,“聽說夏參謀之前在倉庫……”
“閉嘴!”老兵厲聲打斷,“軍人的職責是服從紀律,不是背后嚼舌根!夏參謀再怎么說也是執(zhí)行命令,輪得到一個燒火的來教訓?”
人群后排,幾個女兵湊在一起,臉色都很難看。
“曉琳太激動了……”一個短發(fā)女兵咬著嘴唇,“雖然夏嵐傷得重,可死刑……”
“你懂什么!”另一個長頭發(fā)的女兵瞪了她一眼,“夏嵐是我們的驕傲,現(xiàn)在被人打成這樣,不判死刑怎么平民憤?”
史大凡往小莊身邊靠了靠,肩膀幾乎要貼上對方的胳膊。
他壓低聲音,語氣里的嘲諷像冰碴子:“瞧見沒?又一個夏嵐,這眼神,這口氣,活脫脫是要把人往死里逼,合著在她們眼里,誰得罪了她們,就得下十八層地獄。”
他瞥了眼證人席上的譚曉琳,嗤笑一聲:“國科大的高材生?我看是被寵壞的大小姐,以為軍隊是她家開的法院,想判誰死刑就判誰死刑。”
小莊沒說話,只是死死盯著被告席。
他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,血珠順著指縫滲出來,滴在軍褲膝蓋的位置,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,嘴唇抿成一條直線,下頜線繃得像根即將斷裂的弦。
小莊比誰都清楚,譚曉琳的話雖然狠,卻未必不能成真。
軍隊里對傷害戰(zhàn)友的行為向來零容忍,何況夏嵐的傷情確實嚴重。
譚曉琳似乎察覺到氣氛不對,哭聲漸漸收了,只是胸膛還在劇烈起伏。
她抹了把眼淚,聲音低了些,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:“當然,最終判決要看夏嵐的搶救結(jié)果……但故意傷人是板上釘釘?shù)氖?,必須嚴懲不貸!”
主法官敲了敲法槌,金屬敲擊聲“咚”地一響,像塊石頭砸進水里,瞬間壓下了所有議論。
他抬眼看向陳凡,目光平靜卻帶著威嚴:“被告陳凡,對于譚曉琳同志的指控,你有何辯解?為何要對兩名戰(zhàn)友動手?”
陳凡抬起頭,鐐銬在他手腕上輕輕晃動,發(fā)出“嘩啦”的輕響。
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全場,從譚曉琳那張淚痕未干的臉,到范天雷摸著下巴的若有所思,再到小莊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。
“死刑?”陳凡突然笑了,笑聲不高,卻像根細針,刺破了審判庭里凝重的空氣,“你們只問我為什么動手,可有人問過,我為什么不能動手?”
“我是軍人,知道什么是紀律!”
“三天前,倉庫里,有個叫小影的女軍醫(yī)?!?/p>
陳凡的目光像探照燈,緩緩掃過在場的每個人。
“她本來可以活著的,她那天早上還跟戰(zhàn)友說,等演習結(jié)束,就去拍套軍裝婚紗照。可就因為夏嵐——”
他加重了“夏嵐”兩個字的語氣,“非要死守什么‘優(yōu)待戰(zhàn)俘’的流程,把倉庫門從里面鎖死,拿著情報部的規(guī)定當擋箭牌,硬是攔著孤狼的戰(zhàn)友不讓進!”
“夏蘭親手把小影和馬云飛關(guān)在了一起!”
陳凡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,“馬云飛是什么人?是手上沾著十幾條人命的毒販!是連三歲孩子都敢殺的畜生!可夏嵐說‘要按流程來’,說‘要體現(xiàn)我軍優(yōu)待政策’!結(jié)果呢?”
“結(jié)果小影死了!死在自己愛人的槍下!死在夏嵐那套狗屁流程里!”
“可你們呢?”陳凡環(huán)視全場,目光里的失望像潮水般涌出來,“你們誰站出來說過一句公道話?誰去追究過夏嵐的責任?糾察隊來了又走了,調(diào)查報告寫得冠冕堂皇,可字里行間,有一句提到小影的冤屈嗎?”
陳凡的目光落在譚曉琳身上,帶著冰冷的嘲諷:“就因為她是情報參謀,就因為她立過三等功,就可以眼睜睜看著戰(zhàn)友送命,還被當成‘嚴格執(zhí)行命令’的模范?”
“我為什么打她們,法官大人,這是以為就是這件事,她們公然在飯?zhí)美镉懻摚X得他們沒有錯,刺激到了身為軍人的我,再加上打她,是這位女同志的自己的要求,她說了,我不打她就不是男人,所以,我就動手。”
眾人嘩然!
“你胡說!”譚曉琳尖叫起來,臉色慘白如紙,“夏嵐是在執(zhí)行紀律!她沒有錯!小影的死是意外!是小莊自己……”
“是小莊自己誤殺了女友,對嗎?”陳凡打斷她,聲音平靜得可怕,卻帶著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,“就像你那天在食堂里說的——”
他緩緩抬起被鐐銬鎖住的手,鎖鏈在燈光下閃著冷光,目光掃過全場,最后定格在譚曉琳臉上,聲音清晰得像敲在每個人的心上。
“你說,小莊自己誤殺了女友,我朋友夏嵐,卻失去了人生的自信,害她失去了愛情’?!?/p>
轟……
此話一出,審判庭里瞬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