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過多久，小莊與史大凡匆匆趕到軍事審判庭。
審判庭外的水泥坪上早已圍得水泄不通，軍綠色的人流像漲潮的海水，一波波往門口涌。
范天雷站在臺階最上層，軍靴跟磕在水泥地上，發(fā)出篤篤的輕響。
他身后的狼牙老兵們個個面色沉郁，作訓(xùn)服的領(lǐng)口都系得嚴嚴實實，像一群蓄勢待發(fā)的獵豹。
而臺階下的雷電突擊隊的隊員們，雖然肩章上的星徽還透著青澀，此刻也都斂了平日的嬉皮笑臉，一個個扎堆咬著耳朵，聲音壓得極低
“范參謀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，這事兒怕是不好收場?！币粋€小個子隊員偷偷抬眼瞄了瞄臺階上，“聽說把夏參謀打得脊椎錯位，軍醫(yī)剛從手術(shù)室出來，臉色難看著呢?！?/p>
“邊防的兵是好惹的？當年在老山，誰敢動咱們情報參謀一根手指頭，能被全連的人追著打三里地。這小子倒好，直接拿碗開瓢，是嫌命太長？”
“可夏參謀那事兒……”另一個戴護目鏡的隊員撓了撓頭，“我聽班長說，小影犧牲那天，確實是她鎖了倉庫門，說要‘按情報流程審訊，優(yōu)待戰(zhàn)俘’，連孤狼的破門器都被她攔下了……”
“閉嘴！”老兵低喝一聲，眼神掃過周圍，“軍隊里輪得到你議論上級？打人就是違紀，沒什么好說的！”
人群突然一陣騷動，有人低喊“孤狼的來了”，原本擁擠的人墻竟自動裂開一條縫。
史大凡拽著小莊的胳膊往前擠，掌心的汗把對方的作訓(xùn)服都浸濕了。
小莊的眼睛紅得像充血的兔子，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又青又硬，三天沒打理的頭發(fā)亂糟糟地貼在額頭上，整個人像被雨水泡過的柴火，透著股說不出的頹敗。
“讓開一下，借過借過！”史大凡一邊喊，一邊用胳膊肘撥開擋路的人，“都是自己人，擠什么擠！”
議論聲像被點燃的火藥，“轟”地炸了開來。
“那就是小莊？”一個新兵偷偷指著小莊的背影，聲音抖得像篩糠，“真的是他……誤殺了自己女朋友那個？”
“可不是嘛，”旁邊的老兵啐了口唾沫，軍靴碾著地上的煙蒂，“聽說小影是衛(wèi)生隊最漂亮的姑娘，死的時候還攥著他送的發(fā)卡……嘖嘖，這小子心夠狠的。”
“現(xiàn)在倒好，自己不敢找夏參謀理論，倒有人替他出頭了。”一個戴眼鏡的文書推了推鏡框，語氣里滿是不屑，“依我看，就是慫包一個，躲在別人背后撿便宜?！?/p>
“小聲點！”有人拉了拉他的胳膊，“沒看見史大凡瞪你呢？那可是孤狼的軍醫(yī)，下手黑著呢。”
史大凡的臉漲成了豬肝色，正要回頭理論，卻被小莊拽住了手腕。
小莊的手冰涼，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，他搖了搖頭，喉嚨里擠出幾個字：“別吵……進去?！?/p>
就在這時，人群后方傳來一聲冷哼，像冰錐刺破了嘈雜。
雷戰(zhàn)抱著胳膊站在柱子旁，黑色作戰(zhàn)服上的雷電標志在陽光下閃著寒光，他掃了小莊一眼，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：“什么叫替他出頭？軍人的脊梁是直的，不是彎的！自己沒本事護住戰(zhàn)友，扣扳機的時候手不抖，現(xiàn)在倒有臉讓別人替他淌渾水？”
他往前邁了一步，軍靴踩在地上發(fā)出悶響：“小影是死在他槍下的，這是事實！現(xiàn)在有人拿女人撒氣，算什么本事？這種不敢承擔責任的孬種，就該踢出部隊！”
小莊的身子猛地一震，像被人迎面潑了桶冰水。
他攥緊拳頭，指甲深深嵌進掌心，血腥味在舌尖彌漫開來。
史大凡想替他辯解，卻被他死死按住。
小莊知道，雷戰(zhàn)說的是事實，這三天來，他無數(shù)次想過扣下扳機的瞬間，如果當時他再穩(wěn)一點，如果當時他沒聽夏嵐的喊叫……
可世界上，從來沒有如果！
“聽說了嗎？譚曉琳剛從醫(yī)院過來，紅著眼圈跟法官說，必須判那小子死刑?！?/p>
“死刑？不至于吧？畢竟是現(xiàn)役軍人……”
“怎么不至于？夏嵐到現(xiàn)在還沒醒，譚曉琳說了，這是故意殺人未遂！”
議論聲再次翻涌，史大凡沒理會，突然指著審判庭內(nèi)，聲音發(fā)顫：“快看！小莊，那個穿炊事班衣服的！是他，是他，就是他！”
小莊猛地抬頭，目光穿過攢動的人頭，落在審判席中央。
那是個年輕軍人，身形比他還要挺拔，他雙手戴著厚重的鐐銬。
兩個衛(wèi)兵架著對方的胳膊，對方卻站得筆直，胸膛挺得像塊鋼板，甚至微微揚著下巴，眼神平靜得近乎淡漠。
沒有恐懼，沒有懊悔，更沒有絲毫慌亂，仿佛對方不是站在審判席上，而是站在炊事班的灶臺前，等著開飯的哨聲。
小莊看著對方，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。
這三天，他活在地獄里，頭發(fā)一把把地掉，閉上眼就是小影倒在血泊里的樣子，他質(zhì)疑自己，憎恨自己，甚至想過如果當時死的是自己該多好。
可這個打了人的炊事兵，為什么能如此……坦蕩？
陳凡確實有點無奈，甚至都麻了。
穿越到這個世界三個月，新兵連考核中游，沒等來系統(tǒng)，沒遇上金手指，他主動申請去了炊事班——不為別的，就圖個清靜。
每天掄鍋鏟、蒸饅頭，聽著食堂里的談天說地，比在作戰(zhàn)部隊勾心斗角舒服多了。
可昨天傍晚，這清靜被兩個女人打破了。
當時他正蹲在地上擦行軍鍋，食堂的吊扇吱呀轉(zhuǎn)著，墻上的掛鐘指向十七點半，早過了飯點。
“喂！炊事員！”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，帶著股頤指氣使的味道。
陳凡抬頭，看見兩個女兵站在門口。
一個穿著軍綠色作訓(xùn)服，圓臉，短發(fā)，臉上還帶著點學生氣；另一個穿著情報部的制服，臉色蒼白得像紙，眼下烏青一片，嘴唇干裂，只是垂著眼簾，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制服紐扣，自始至終沒抬過頭。
“過點了，要吃明天來。”陳凡低下頭，繼續(xù)擦鍋，鋼絲球摩擦鐵鍋的聲音刺耳。
“喂，你知道她是誰嗎？”圓臉女兵突然提高了音量，幾步?jīng)_到他面前，指著身后的女人，“這是夏嵐！邊防情報站的英雄！前幾天剛立了三等功！你們男人沒本事，自己誤殺了女朋友，現(xiàn)在倒把氣撒在她身上？她已經(jīng)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，你敢不給加菜？”
陳凡擦鍋的手停了下來。
夏嵐？這個名字有點耳熟。
他站起身，打量著那個情報參謀。
她的制服第二顆紐扣松了，肩章歪歪斜斜，軍靴上還沾著倉庫的泥土。
顯然，這三天她過得并不像“英雄”那么體面。
可她始終沉默著，連眼皮都沒抬一下，仿佛周遭的爭執(zhí)與她無關(guān)。
“英雄？”陳凡的聲音很平靜，“倉庫里，用戰(zhàn)友的命換戰(zhàn)俘的人？”
夏嵐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，指尖摳得更用力了，紐扣邊緣的布料被掐出幾道褶皺，卻依舊沒說話。
“你胡說什么！”圓臉女兵替她炸了毛，往前跨了半步，“她那是執(zhí)行情報流程！戰(zhàn)俘必須單獨審訊，這是紀律！”
“紀律？”陳凡笑了，指節(jié)敲了敲灶臺，“所以小影就該被馬云飛當人質(zhì)？所以孤狼的人就該被她鎖在門外？”
“那是意外！是小莊自己槍法不準！”圓臉女兵突然尖叫起來，聲音尖利得像指甲刮過玻璃，“跟她沒關(guān)系！她是在執(zhí)行命令！你們這些只會扛槍的莽夫懂什么！”
夏嵐終于有了動作，她輕輕拽了拽圓臉女兵的衣角，幅度小得像片葉子在動。
可那動作里沒有阻止，更像一種無聲的默認。
“我是不懂。”陳凡拿起灶臺上的粗瓷大碗，碗沿還沾著下午熬粥的米粒，“我只知道，軍人的紀律是保護戰(zhàn)友，不是把戰(zhàn)友往火坑里推。”
圓臉女兵見狀，突然指著陳凡的鼻子罵道：“你算什么東西？一個燒火的也敢教訓(xùn)情報參謀？我告訴你，夏嵐是我譚曉琳的閨蜜，你今天不給她做吃的，明天就給我滾出部隊！”
“怎么？看你的眼神，你還想打我啊，來啊，你打我啥，打我啊……”
額……譚曉琳？火鳳凰的教導(dǎo)員？
陳凡看著眼前這張理直氣壯的臉，又瞥了眼始終沉默的夏嵐。
這個夏嵐垂著頭，緊抿的嘴唇，分明藏著一種“我沒錯”的倔強。
陳凡突然想起早上去菜地時，聽見孤狼宿舍傳來的壓抑哭聲。
那個叫小莊的士兵，把自己鎖在屋里，三天了，連太陽都沒見過。
他這輩子，最恨的就是慷他人之慨，最煩的就是拿紀律當擋箭牌。
穿越前活得憋屈，穿越后就想圖個心凈。
念頭通達，比什么都重要。
他陳凡行事，雖然沒有系統(tǒng)加持，但只求念頭通達。
想到這里，陳凡實在沒忍住，“啪”的一聲，直接拿起一個大碗朝著譚曉琳的腦門砸了過去，碗瞬間破裂……
求別人打她，這樣的要求，陳凡這輩子都沒有聽說過，天地良心，他想做一個好人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