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響,火星偶爾濺起,落在青磚上又很快熄滅。陶罐中云芝湯咕嘟冒泡,醇厚的藥香混著草木的清冽,漫過窗臺,纏上院外老槐樹的枝椏。林霄將粗瓷碗湊到陶罐邊,小心舀出溫?zé)岬乃帨?,遞到李嬸手邊時,指尖不經(jīng)意觸到她掌紋里的老繭 —— 那觸感粗糙卻溫暖,像極了記憶深處某個被晨霧籠罩的輪廓,突然就撞開了塵封多年的閘門。
“霄娃子,發(fā)啥呆呢?” 李嬸接過碗,渾濁的眼睛彎成月牙,指腹輕輕擦過他的手背,“這湯熬得稠,你也喝半碗,補(bǔ)補(bǔ)身子,別總想著給嬸省?!?/p>
林霄搖頭應(yīng)著,目光卻飄向墻角那只褪色的梨木搖籃。搖籃欄上刻著的纏枝蓮紋已經(jīng)模糊,邊角被歲月磨得圓潤 —— 這是王叔生前花了半個月親手做的,王二柱十二歲那年還吵著要睡,如今早被堆在角落,卻總被李嬸擦得一塵不染。算起來,他今年也十五了,來到青山鎮(zhèn),已經(jīng)整整十二年。
“二柱,把灶上的陶盆刷了,別在門口晃悠?!?李嬸喝了兩口藥湯,咳嗽聲輕了些,對著門口探頭探腦的身影喊道。王二柱應(yīng)了聲,攥著衣角走進(jìn)來,路過林霄身邊時,飛快塞給他一塊還帶著灶膛溫度的紅薯:“剛扒的,糖心都流出來了,你快吃,別讓娘看見。”
林霄接過紅薯,指尖傳來的暖意順著血脈往心口淌。他看著王二柱轉(zhuǎn)身時晃悠的衣角,突然就想起方才凌云修士臨走時的話 ——“你父親林清玄,當(dāng)年與我在靈脈秘境中結(jié)為至交”,這一句話,像驚雷劈開了記憶的迷霧,那些碎片化的畫面突然變得清晰:雕梁畫棟的院子里,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濕,一個穿著月白錦袍的男人正蹲下身,用溫?zé)岬氖终仆兄哪_,教他踩 “一二三” 的步子;男人眉眼溫和,笑起來時眼角有淺淺的紋路,和他此刻鏡中的模樣,竟有七分相似。
“李嬸,” 林霄的聲音有些發(fā)緊,指尖捏著紅薯皮,輕輕搓出細(xì)碎的渣,“您還記得我剛來鎮(zhèn)上時,穿的那件錦袍嗎?上面是不是繡著玄龜紋?”
李嬸舀藥湯的手頓了頓,目光落在他胸口的玉佩上,眼神突然就軟了下來,帶著幾分心疼:“咋能忘?那年你才三歲,裹在那件繡玄龜?shù)腻\袍里,小臉白得像宣紙,哭得上氣不接下氣,小手卻死死攥著這塊玉佩,誰碰都不撒手。”
玄龜玉佩貼著胸口,此刻突然變得溫?zé)?。林霄的指尖撫過玉佩上的紋路,另一段記憶涌了上來:穿粉色襦裙的女子坐在窗邊,手里拿著針線,正給錦袍繡玄龜紋,陽光落在她發(fā)間,像撒了把碎金。女子會把他抱在膝頭,輕聲哼著歌謠,聲音軟得像棉花糖 —— 那是他的母親,他記不清她的名字,卻記得她身上總有淡淡的藥香,和此刻陶罐里的云芝香,隱隱重合。
“送我過來的修士,是不是叫凌云?” 林霄追問,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又快又重。
“是叫凌云仙長?!?李嬸嘆了口氣,用袖口擦了擦眼角,“你父親林清玄,本是臨溪鎮(zhèn)林家的二公子,為人正直,還懂些修仙的門道,和天霄宗的凌云仙長是好友。你母親是鎮(zhèn)上‘百草堂’的姑娘,性子溫柔,還會配些草藥,你們一家三口住在林府后院,有花有樹,日子過得比蜜還甜......”
說到這里,李嬸的聲音哽咽了,帶著十二年前的顫抖:“可在你三歲那年,你父親的大哥林振業(yè),為了搶林家的靈脈和家產(chǎn),竟勾結(jié)了魔宗的人,誣陷你父親私通魔族。那天夜里,臨溪鎮(zhèn)的火光染紅了半邊天,你父母為了護(hù)著你,拿著劍擋在臥房門口,我后來聽凌云仙長說,你母親為了給你爭取時間,硬是用身體擋住了魔宗的黑刃......”
“轟” 的一聲,林霄只覺得腦子里炸開了。他突然想起那些反復(fù)出現(xiàn)的噩夢:沖天的火光,刺耳的廝殺聲,還有女子凄厲的哭喊,男人憤怒的嘶吼。原來那不是幻覺,是刻在他骨血里的創(chuàng)傷。他的手緊緊攥著炕沿,指節(jié)泛白,指甲幾乎嵌進(jìn)木頭里,卻感覺不到疼 —— 心口的疼太甚,像有把鈍刀在慢慢割。
“幸好凌云仙長正好路過臨溪鎮(zhèn),殺了三個魔宗弟子,把你從火海里抱了出來?!?李嬸握住他的手,掌心的溫度試圖安撫他的顫抖,“他怕林振業(yè)斬草除根,連夜把你送到青山鎮(zhèn)。我和你王叔那時還沒二柱,看著你可憐,就答應(yīng)收養(yǎng)你。你王叔臨終前還拉著我的手說,‘霄娃子是個苦命的,等他長大了,要是想知道真相,就告訴他;要是不想,咱就守著他過一輩子安穩(wěn)日子’?!?/p>
王叔的模樣在腦海里清晰起來:老實(shí)巴交的樵夫,冬天會把他的腳揣進(jìn)懷里暖著,上山砍柴時總不忘給他摘野果,十歲那年雪崩,王叔為了護(hù)著他,把他緊緊護(hù)在身下,最后被厚厚的積雪埋住,再也沒回來。林霄的眼淚終于忍不住,順著臉頰往下淌,滴在溫?zé)岬募t薯上,暈開小小的濕痕。
“霄娃子,別恨嬸子瞞著你?!?李嬸的聲音也帶著哭腔,“我是怕你年紀(jì)小,扛不住這仇,也怕你去找林振業(yè) —— 那人心狠手辣,這些年靠著搶來的靈脈,修為越來越高,還有魔宗的人幫他,你以前沒靈根,去了就是送死?。 ?/p>
林霄深吸一口氣,用袖口擦去眼淚。他看著李嬸通紅的眼睛,又看了看門口悄悄站著的王二柱 —— 二柱手里還拿著他剛編的草螞蚱,眼神里滿是擔(dān)憂。這十二年,李嬸和王叔給了他一個家,二柱把他當(dāng)親哥,這份恩情,比山還重。若不是這次李嬸咳疾加重,他不會上山采云芝,不會被荊棘劃傷,不會血觸青石覺醒靈根,更不會遇到凌云,揭開這塵封的真相。
“我不怪您,李嬸?!?林霄的聲音漸漸平穩(wěn),眼神卻變得堅定,像淬了光,“我知道您是為我好。凌云仙長讓我三日后跟他回天霄宗修行,我會好好修煉,等我有能力了,一定會為父母報仇,也會護(hù)著您和二柱,不讓你們再受半點(diǎn)委屈?!?/p>
月光從窗欞照進(jìn)來,落在玄龜玉佩上,泛著柔和的光暈。林霄摸著玉佩,仿佛摸到了父母殘留的溫度。他知道,從這一刻起,他的人生再也不是只有青山鎮(zhèn)的晨霧和柴米油鹽 —— 他的肩上,扛著父母的血海深仇,扛著李嬸和二柱的期盼,更扛著一個屬于修仙者的未來。三日后,他將踏上前往天霄宗的路,那里有他父親的過往,有凌云仙長的指引,更有他需要追尋的真相和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