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:舊書里的海林小滿在巷尾舊書店發(fā)現(xiàn)那本《潮汐手札》時,梅雨季剛過,
窗臺上還凝著半圈霉斑。書脊是磨損的藏藍色,燙金的書名掉了大半,翻開第一頁,
鉛筆寫的“沈潮生”三個字被水漬暈開,像泡在海水里發(fā)了軟。
她是來替外婆找1987年版《本草綱目》的。外婆說當年搬家丟了那本書,
里面夾著外公年輕時給她畫的草藥圖。舊書店老板是個戴圓框眼鏡的老頭,
手指在積灰的書架上敲了敲:“本草綱目的話,得等下周進貨。這本手札是前陣子收的,
沒人要,你要是喜歡,十塊錢拿去吧?!绷中M把書抱在懷里時,
指尖觸到扉頁夾著的東西——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。照片里的少年穿著白襯衫,
站在海邊礁石上,手里舉著個玻璃瓶,瓶身映著細碎的陽光。
照片背面有行小字:1992年7月16日,給小滿的海。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。她的生日,
也是7月16日?;氐匠鲎馕荩中M把《潮汐手札》攤在桌上。
手札里記的全是關于海的事:漲潮時沙灘上會出現(xiàn)帶著磷光的水母,
退潮后礁石縫里能找到藏著珍珠的河蚌,甚至還有一頁畫著簡易的潮汐表,
標注著每個月適合趕海的時間。字跡從工整到潦草,最后幾頁的墨水混著像是淚痕的印記。
“今天又去了海邊,玻璃瓶里的海水少了半瓶。他們說小滿不會回來了,可我知道,
她只是在等一場合適的潮水?!薄?993年3月21日,下暴雨,礁石塌了一塊。
我把之前撿的貝殼埋在塌掉的地方,希望明年能長出新的礁石,
就像……就像我們還能再見面一樣?!绷中M盯著“小滿”兩個字,
忽然想起外婆去年說的話。外婆說,她年輕的時候有個鄰居,家里孩子叫沈潮生,
那孩子總愛往海邊跑,后來不知怎么,突然就搬走了。她找出外婆的電話,
手指懸在撥號鍵上半天,最終還是放下了。她想先去手札里寫的那個海邊看看。
手札最后一頁畫著一張地圖,標注著“望海鎮(zhèn)”的位置,旁邊寫著:從鎮(zhèn)上的老碼頭出發(fā),
走三里路,有塊像鯨魚的礁石,那是我和小滿約定的地方。周末,
林小滿坐了兩個小時的高鐵,又轉了半小時的公交,終于到了望海鎮(zhèn)。鎮(zhèn)子比她想象的小,
街道兩旁的房子還保留著九十年代的樣式,墻上畫著“禁止向海里倒垃圾”的標語。
她問路邊賣椰子的阿姨:“阿姨,您知道老碼頭怎么走嗎?還有一塊像鯨魚的礁石。
”阿姨抬頭看了她一眼,眼神突然變得有些復雜:“你找那礁石做什么?
十幾年前臺風把它吹塌了,現(xiàn)在就剩一堆碎石頭了。
”林小滿的心沉了一下:“那您聽說過沈潮生這個人嗎?1990年代在這里住過的。
”“沈潮生啊……”阿姨擦了擦額頭上的汗,“他是沈船長的兒子。當年沈船長出海捕魚,
遇到風暴,船沉了,人沒回來。沈潮生那孩子就總去海邊等,說要等他爸爸回來,
后來他媽媽帶著他搬走了,再也沒消息了?!绷中M攥著手札,指尖泛白。
原來手札里的“他們”,說的是沈潮生的爸爸。那“小滿”呢?是沈潮生的朋友,
還是……她按照阿姨指的方向,找到了老碼頭。碼頭的木板已經腐朽,
踩上去發(fā)出“咯吱”的響聲。遠處的海面上,幾艘漁船正緩緩駛過,海浪拍打著岸邊的礁石,
發(fā)出沉悶的聲響。她沿著碼頭往前走,走了大概三里路,果然看到一片堆滿碎石頭的海灘。
碎石頭中間,有一塊稍微完整的礁石,形狀確實像鯨魚的背。林小滿蹲在碎石頭旁,
忽然看到石頭縫里卡著一個東西。她伸手把它摳出來,是一個銹跡斑斑的玻璃瓶,
瓶身里還剩一點渾濁的海水,瓶底沉著一顆小小的珍珠。
她想起手札里的話:“我把珍珠放在玻璃瓶里,等小滿回來,就把它送給她。
珍珠是大海的眼淚,也是我攢下的時光?!本驮谶@時,身后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:“姑娘,
你在這里做什么?”林小滿回頭,看到一個頭發(fā)花白的老奶奶,手里拎著一個竹籃,
籃子里裝著剛撿的貝殼。老奶奶盯著她手里的玻璃瓶,
眼睛突然亮了:“這個瓶子……你是從哪里找到的?”“在石頭縫里。”林小滿站起來,
“奶奶,您認識這個瓶子嗎?”老奶奶接過玻璃瓶,手指輕輕摩挲著瓶身,
眼淚慢慢流了下來:“這是潮生的瓶子。當年他走的時候,說要把這個瓶子留給小滿,
說等小滿看到瓶子,就知道他在等她?!薄澳恰薄拔沂巧虺鄙膵寢?。
”老奶奶擦了擦眼淚,“當年他爸爸沒了,我怕他總待在海邊傷心,就帶著他去了城里。
可他總偷偷跑回來,后來有一次,他跑回來的時候遇到臺風,發(fā)了高燒,燒退了之后,
就什么都不記得了。醫(yī)生說他是選擇性失憶,把關于海邊的事都忘了。
”林小滿的心跳得飛快:“那……小滿呢?您知道小滿是誰嗎?”“小滿啊,
”老奶奶嘆了口氣,“是隔壁林醫(yī)生的女兒。那孩子跟潮生同歲,總跟著潮生去海邊玩。
后來林醫(yī)生工作調動,帶著小滿去了外地。潮生不知道,還總去海邊等她,
說要給她看他撿的珍珠?!绷中M突然想起外婆說的“林醫(yī)生”——外婆的丈夫,
也就是她的外公,年輕時就是一名醫(yī)生,1993年因為工作調動,
從望海鎮(zhèn)搬到了現(xiàn)在的城市?!澳棠?,”林小滿聲音有些發(fā)顫,“您說的林醫(yī)生,
是不是叫林建國?小滿,是不是叫林小滿?”老奶奶猛地抬頭,
眼睛瞪得大大的:“你怎么知道?你是……”“我是林小滿。
”林小滿從包里拿出《潮汐手札》,“我找到了沈潮生寫的手札,還有這張照片。
”老奶奶接過手札,翻了幾頁,眼淚掉得更兇了:“潮生現(xiàn)在在城里開了一家海洋館,
他雖然不記得以前的事,可還是喜歡跟海有關的東西。我總想著,
要是能讓他再回望海鎮(zhèn)看看,說不定就能想起什么?!绷中M攥著那顆小小的珍珠,
突然有了一個想法。一周后,林小滿帶著《潮汐手札》和玻璃瓶,去了老奶奶說的海洋館。
海洋館門口立著一塊巨大的海報,海報上的男人穿著藍色的工作服,
正微笑著給孩子們講解海豚的習性。那個男人的眉眼,和照片里的少年一模一樣。
林小滿深吸一口氣,走了進去。她找到工作人員,說要找沈館長。
工作人員指了指不遠處的水族箱:“沈館長正在給海豚喂食,你過去吧。
”沈潮生正拿著魚食,溫柔地喂著水族箱里的海豚。陽光透過玻璃,灑在他的臉上,
像照片里那樣,帶著細碎的光芒。林小滿走過去,
把《潮汐手札》和玻璃瓶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。“沈館長,您好?!绷中M的聲音有些緊張,
“我叫林小滿,我想,您可能認識這個。”沈潮生回頭,看到手札和玻璃瓶時,
身體突然僵住。他伸手拿起玻璃瓶,手指在銹跡斑斑的瓶身上摩挲著,眼神變得有些迷茫,
又有些熟悉。“這個瓶子……”他皺著眉,像是在努力回憶什么,“我好像在哪里見過。
”林小滿翻開手札,指著第一頁的“沈潮生”三個字:“這是您寫的手札,
1992年到1993年,記錄的都是望海鎮(zhèn)的海。您還記得望海鎮(zhèn)嗎?
記得一塊像鯨魚的礁石嗎?”沈潮生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,他翻著手札,一頁一頁,
眼神從迷茫到震驚,最后停在那張照片上。照片里的少年舉著玻璃瓶,笑得燦爛。
“1992年7月16日,給小滿的海。”沈潮生輕聲念著照片背面的字,
眼淚突然掉了下來,“我記得……我記得這個日子。那天是你的生日,我去海邊撿了珍珠,
想送給你,可你卻搬走了。”林小滿的眼淚也流了下來:“我沒有忘記,我只是不知道,
你一直在等我?!鄙虺鄙畔率衷粗中M,
眼神里充滿了失而復得的溫柔:“我總覺得,我一直在等一個人,等一場合適的潮水。
現(xiàn)在我知道了,你就是那場潮水,終于來了。”水族箱里的海豚突然躍出水面,
濺起的水花落在他們身上。陽光透過玻璃,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,
像手札里那些關于海的故事,終于有了一個圓滿的結局。后來,
沈潮生帶著林小滿回了望海鎮(zhèn)。他們在原來的鯨魚礁石旁,重新立了一塊石碑,
上面刻著:“潮汐會變,等待不變。”老碼頭的木板被重新修整,成了望海鎮(zhèn)的新景點。
每年7月16日,他們都會帶著孩子們去海邊趕海,撿貝殼,看水母,就像手札里寫的那樣,
把關于海的故事,一直講下去。林小滿有時候會想,要是當初沒有去那家舊書店,
沒有買下那本《潮汐手札》,她和沈潮生會不會就這樣錯過一輩子??珊髞硭靼祝?/p>
有些約定,就像潮汐一樣,不管隔了多久,總會在合適的時間,帶著所有的思念,回到原點。
就像那顆小小的珍珠,藏在玻璃瓶里,經過十幾年的時光,依然閃耀著大海的光芒。
就像她和沈潮生,經過十幾年的等待,終于在人海里,重新找到了彼此。
2:修表匠的月光陳時年的修表鋪開在巷口第三間,
木質招牌上“時年修表”四個字被歲月磨得發(fā)亮,
玻璃柜里擺著各式各樣的舊鐘表——有掉了指針的座鐘,有表殼生銹的懷表,
還有表帶磨損的電子表,每一件都貼著泛黃的便簽,記著收表的日期和主人留下的只言片語。
他修表有個規(guī)矩:只收老物件,新表一概不接。有人問起緣由,
他總指著柜角那只銀色梅花表說:“這是我?guī)煾噶粝碌?,他說老鐘表里藏著人的時光,
修表不是修零件,是把散了的回憶拼起來?!比肭锏牡谝粋€雨天,巷口傳來細碎的腳步聲。
陳時年抬頭,看見一個穿米白色風衣的姑娘站在鋪門口,手里攥著個黑色絲絨盒子,
指尖沾著雨珠。姑娘約莫二十出頭,眼眶泛紅,像是剛哭過,聲音帶著點顫:“師傅,
您能修這個嗎?”她打開盒子,里面躺著一只女士腕表,表盤是淡藍色的,
表針停在三點十分,表背刻著一朵小小的玉蘭花。陳時年接過表,指尖觸到表殼時,
忽然愣了一下——這表的機芯款式,和他師父三十年前修過的一只幾乎一模一樣。
“這表是我媽的?!惫媚镒阡伬锏男∧镜噬?,從包里掏出一張照片,“她去年走了,
收拾東西時發(fā)現(xiàn)的,表針早就停了,我想讓它再走起來,就像……就像她還在我身邊一樣。
”照片里的女人穿著旗袍,手腕上戴著的正是這只淡藍表盤的腕表,
身邊站著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,笑得眉眼彎彎。陳時年看著照片,
想起師父臨終前說的話:“當年有個姓蘇的姑娘來修表,說要等她女兒長大,把表傳給她,
可惜我沒等到她來取表的那天?!彼_抽屜,找出一個舊賬本,
泛黃的紙頁上記著1992年3月10日:“蘇玉蘭,淡藍表盤腕表,機芯卡殼,
約定三個月后取,留話:等女兒十八歲,給她戴這只表?!薄澳銒寢屖遣皇墙刑K玉蘭?
”陳時年抬頭問。姑娘猛地抬頭,眼里滿是驚訝:“您怎么知道?
”“這表是你媽媽三十年前送來修的。”陳時年把賬本推到她面前,
“我?guī)煾府斈隂]修完就生了病,后來走了,這表就一直放在鋪里,我找了好多年,
都沒找到表的主人?!惫媚锏难蹨I突然掉了下來,砸在賬本上,
暈開一小片墨跡:“我媽總說,她年輕的時候有個很重要的東西放在修表鋪,
可她記不清鋪名,也記不清地址,直到她走,都沒找到。原來……原來一直在您這兒。
”陳時年把表放在工作臺上,打開臺燈,細小的鑷子在他手里靈活地轉動。姑娘坐在旁邊,
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拆開表殼,取出里面的機芯,忽然說:“我叫蘇曉,我媽走之前,
給我留了一封信,說這只表背后有個秘密,讓我找到修好的表之后,再打開看。
”陳時年的動作頓了頓,臺燈的光落在他臉上,映出眼角的細紋:“那等我修好了,
你再拆信也不遲?!毙捱@只表花了整整三天。第一天,他清理了機芯里的灰塵,
發(fā)現(xiàn)卡殼的原因是一根細小的彈簧斷了;第二天,他去巷尾的五金店找匹配的彈簧,
老板翻遍了倉庫,才找出一根三十年前的舊彈簧;第三天,他給表盤重新上了釉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