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蕭硯。青城派外門弟子??恳话褦嘟瓌?,拼出前程。娶了掌門獨女沈清漪。
本以為是人生巔峰。結(jié)果她心里一直裝著小師弟裴無咎。那小子一張小白臉,嘴甜手不干凈。
她護他,比護我還上心。直到那天,她持劍對準(zhǔn)我?!鞍衙丶怀鰜??!蔽倚α?。
遞上我親手改過的《玄陰訣》。第一句:“欲練此功,必先自宮?!彼帕?。我心死了。
三年后,全江湖都知道——那兩個人,瘋的瘋,賤的賤。而我,帶著新妻,雪夜焚袍。
再不回頭。1大周景和三年冬,青城山雪未化,松針壓著薄霜。江湖表面太平,
實則暗流涌動。九大派聯(lián)手御敵不過三年,《玄陰真經(jīng)》失蹤的謎團還沒解開,
門派之間已開始爭權(quán)奪利。青城派也不干凈。我叫蕭硯,三十出頭,青城派外門出身,
現(xiàn)任代掌門。寒門孤身,無靠山,無背景,全憑一劍殺出條路。腰間這柄斷劍,叫“斷江”,
劍身早年戰(zhàn)斷,只剩半截刃??伤嬤^血,也開過路。青衫洗得發(fā)白,唯有劍穗鮮紅如血。
那是成婚那日,沈清漪親手系上的。她是我妻子,青城掌門沈玄機的獨女,二十八歲,
容貌清麗,舉止溫雅,外人眼里賢良淑德的典范?;榍?,她為我拂去衣上塵雪,說:“硯郎,
從此我不羨仙,只羨你?!蹦菚r我以為,寒門子弟也能有歸處??苫楹笕?,她話越來越少,
眼神卻總往偏院飄。偏院住著她的師弟,裴無咎。二十七歲,面白無須,常作病弱狀,
走路都慢半步,說話輕聲細(xì)語,一副勤勉刻苦的模樣。沈清漪總說他“身子弱,心卻最正”。
我不信。此人眼神飄忽,笑里藏針。每次見我,必低頭稱“師兄”,可那眼里,
沒有半分敬意。我從不與他多話。一個靠姐姐庇護上位的寄生蟲,不值得我拔劍。但最近,
沈清漪提他的次數(shù),多得反常。演武場上,新年初選大比在即,各脈弟子比試,
掌門要定內(nèi)門席位。我站在場邊,冷眼看著。忽然聽見她聲音?!拔蚁茸吡?,師弟今日練功,
我得去看著?!彼龥]看我,轉(zhuǎn)身就走。我站在原地,風(fēng)雪撲在臉上,像刀子刮。她曾說,
大比之日,要為我擂鼓助威。如今,她趕著去照看另一個男人。我順著演武場后的小徑走。
風(fēng)雪封山,只這一條路通向偏院。我走得慢,耳朵卻豎著。松林后傳來低語。是她。
“你練功太狠,別熬壞了身子?!苯又桥釤o咎的聲音,虛弱,
帶著喘:“師姐不必為我操心……師兄才該多陪陪你?!蔽彝T谒蓸浜?。
沈清漪輕嘆:“他……終究是外人,心里有他的劍,沒我的家。
”裴無咎低笑:“可你給了他身份,給了他地位,還不夠么?”“不夠?!彼曇糨p了,
“他要的,是全部??晌摇o不了?!蔽沂种缚劬o劍柄。斷江在鞘中輕顫。
若我現(xiàn)在沖出去,會怎樣?她會說我無理取鬧,說我不信妻子。掌門會說我心胸狹隘,
不配為婿。裴無咎會裝作無辜,咳著血說:“師兄何必為一句關(guān)心動怒?”我松開手。
寒門子弟,最懂隱忍。一步走錯,十年白走。我轉(zhuǎn)身離開,腳步輕得像雪落。夜里,
我回到婚房。屋里冷,炭火將熄。我取出一壇梅釀,三年前她最愛的酒。我親手溫了,
倒進兩只杯里。她回來時,發(fā)梢?guī)а??!扒邃??!蔽疫f過酒,“這酒,我存了三年。
”她接過,只抿一口,就放下?!澳憧偸沁@樣?!彼粗巴?,“一成不變。裴師弟說,
人該往前看?!蔽叶⒅齻?cè)臉?!巴翱??”我問,“往哪看?”她沒回答,吹滅燈,躺下,
背對著我。我坐在桌邊,沒動。月光從窗縫照進來,落在劍穗上,紅得發(fā)暗。那一夜,
我坐到五更。天亮前,雪停了。我起身,披衣出門。沈清漪昨夜說要去后山寒潭邊謄抄東西。
那地方偏,風(fēng)大,她從不去。除非——有人在等她。我沿著雪地走,腳印一行,筆直向前。
寒潭邊沒人。我藏身石后。片刻,腳步聲響起。沈清漪來了,手里捧著一方青布。
裴無咎隨后,披著狐裘,臉色蒼白,像真病了一樣。她抬手,將一塊玉佩系上他腰帶。
我心跳停了一瞬。那是我的玉佩。青玉雕成,正面刻“硯”,背面刻“心不改”。
她婚前親手所贈,說:“此生此心,只系一人?!边@些年,我貼身佩戴,從未離身??涩F(xiàn)在,
它掛在另一個男人腰上?!袄鋯幔俊彼龁柵釤o咎?!安焕??!彼兆∷?,“有你在,
就不冷?!彼龥]抽手。我站在石后,右手搭在斷江柄上。拔劍,只需半息。一劍穿心,
不過眨眼。可我不能。我是外婿,他是掌門愛女的師弟。我若動手,便是罪人。青城上下,
無人會信我。沈玄機會說我嫉妒發(fā)狂,沈清漪會說我毀她親人。我手慢慢松開。
左手探入懷中,摸到另一枚玉佩。備用的。一模一樣,只是沒刻字。我將它收回。然后轉(zhuǎn)身。
雪地上,留下一行腳印。筆直,無回?;氐椒恐?,我摘下劍,解下劍穗。
紅繩在掌心纏了三圈,像血。我把它放進匣子,壓在箱底。三年了。我為她折梅,為她守夜,
為她替掌門擋過暗殺,為她一劍斬退三派圍攻。我從外門殺到內(nèi)院,從寒門登上高臺,
只為了——能堂堂正正娶她??伤睦?,從沒把我當(dāng)歸人。她要的,
是那個裝病裝弱、靠她施舍活命的裴無咎。我坐在桌前,磨劍。斷江刃口崩過三處,
我一寸寸磨。天光大亮。門外傳來腳步。沈清漪站在門口,臉色有些白?!澳阕蛲怼瓫]睡?
”我頭也不抬:“磨劍?!薄皫煹芩蛞故芰撕?,我……”“我知道?!蔽掖驍嗨?,
“你去吧。”她頓了頓,沒再說什么,轉(zhuǎn)身走了。門關(guān)上。我停下磨劍的手。窗外,
雪又開始落。很輕,很靜??晌抑?,有些東西,已經(jīng)碎了。不是突然裂開,是一點點,
被冷風(fēng)吹透,被無聲的話刺穿,被那一枚玉佩,壓到徹底。我不恨她。我只是終于看清。
寒門子弟的前程,從來不在婚姻里。在劍上。在腳下。在不回頭的路上。我收劍入鞘,起身。
演武場今日大比。我要去。不是為了爭什么席位。是為了讓所有人看見——蕭硯,還站著。
哪怕婚姻已死,哪怕心冷如鐵。我仍是青城,最鋒利的一把劍。雪又大了。我走出門,
青衫落雪,斷江在側(cè)。身后,婚房的門,在風(fēng)中輕輕晃了一下,像一聲未出口的嘆息。
我沒回頭。2雪還在下,青石階上積了薄薄一層,踩上去沙沙作響。我站在議事殿角落,
斷江橫在膝上,劍穗垂地,紅得像剛凝固的血。殿內(nèi)炭火燒得旺,可那熱氣沒到我這邊。
沈清漪坐在掌門右側(cè),指尖搭在案邊,聲音平穩(wěn):“《玄陰訣》殘卷,當(dāng)由裴師弟參修。
”沒人接話。她頓了頓,又道:“他心性純良,最宜駕馭陰功。外門弟子爭戰(zhàn)太多,戾氣重,
反而易走岔路。”我盯著她側(cè)臉。和昨夜在寒潭邊一樣,她說話時眼尾微微壓低,
像是在替誰扛著千斤重?fù)?dān)??伤恢?,她扛的不是人,是毒。
有人終于開口:“師兄戰(zhàn)功赫赫,斬過三派圍攻,為何不能修?”“他已修過《青冥劍典》,
根基駁雜?!彼鸬酶纱?,“《玄陰訣》講究純粹,裴師弟從無外功,正好?!蔽依湫σ宦?。
純粹?裴無咎那副身子,連站久都喘,純粹得只剩一副皮囊了。沈玄機坐在主位,
眉頭動了動,沒攔。他知道不對,可他更怕女兒不高興。于是只道:“清漪識人最準(zhǔn),
便依她所言?!弊h定。散殿時,我起身,青衫上的雪簌簌落了一地。沒人看我,也沒人說話。
我走出門,風(fēng)卷著雪撲在臉上,像砂紙磨過。我知道了。玉佩是私情,功法是權(quán)柄。
她不只把我的心當(dāng)草踩,還要把我立身的根基,一寸寸挖走。那好。既然你要他強,
我就讓他強到骨碎筋折。夜里,我剛吹滅燈,門被踹開。沈清漪站在門口,劍尖直指我咽喉。
她沒穿外袍,發(fā)帶松了半邊,像是從偏院直接趕來。劍鋒離我喉嚨不到半寸,
只要她手腕一抖,就能割開皮肉?!拔抑滥阌小缎幵E》真本?!彼曇魤旱煤艿?,
“交出來。”我沒動?!澳闳舨唤?,師弟便永遠(yuǎn)被壓制?!彼⒅?,“你贏了一次又一次,
還不夠?非要踩到底?”我緩緩坐直?!澳阏嫘潘芫??”我問,
“還是……你只想要他勝我?”她沒答。我笑了下,伸手從枕下抽出一卷黃紙,遞過去。
她遲疑一秒,抬手奪過,就著月光掃了一眼。首頁八個字:欲練此功,必先自宮。
她皺眉:“這是古功常例,不必大驚小怪?!蔽铱粗骸澳悄愕锰嫠x完每一頁。
”她沒理會,轉(zhuǎn)身就走,劍鞘刮過門框,發(fā)出刺耳一聲響。門關(guān)上。我坐回床沿,沒再點燈。
那卷黃紙,是我親手改的。原版《玄陰訣》前三年只養(yǎng)氣,通脈需循序漸進。
我刪了所有導(dǎo)引篇,直接寫“太陰穴沖關(guān),引氣入督”,又加了“血海逆流,
九轉(zhuǎn)焚心”這幾句。只要他按著練,不出半月,氣血倒灌,神志必亂。但表面看,
全是江湖上常見的速成法門。字字有出處,句句能圓上。沒人能查到我頭上。我提筆,
在廢紙上默寫真本口訣,一筆一劃核對。改得沒錯?!澳闳舭卜?,我奈何不了你。
”我低聲說,“可你……怎會不急?”裴無咎那種人,平日裝病賣弱,
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壓人一頭。如今沈清漪親自送功法上門,他能忍住不貪?不能。
他一定會連夜開練。一定會跳過筑基,直沖關(guān)竅。然后——骨頭會先裂,再碎,
最后連自己是誰都忘了。我吹滅殘燭。黑暗里,劍穗輕輕晃了一下,像一滴血墜入深井。
三日后,演武場晨訓(xùn)。我站在場邊,看裴無咎練劍。他臉色比往常更白,手卻穩(wěn)得出奇。
一套基礎(chǔ)劍式,竟使出了內(nèi)門高階的勁道。幾個外門弟子看得發(fā)愣?!芭釒熜诌@是突破了?
”“聽說昨夜在寒潭邊練到三更,回來時腳印都是歪的?!蔽依溲劭粗?。勁道是強了,
可步伐虛浮,出劍時肩頭微顫,那是氣血不穩(wěn)的征兆。他現(xiàn)在像一壺?zé)綄⒎械乃?/p>
再添一把火,就得炸。沈清漪來了。她站在裴無咎身后半步,手里捧著一方布巾,等他收劍,
便遞上去。他接過,指尖擦過她手背。她沒躲。我轉(zhuǎn)身走開?;氐骄铀?,我取出備用玉佩,
放在燈下。青玉無字,和昨夜那塊一模一樣。我摩挲片刻,重新收進懷里。從今往后,
我不再是那個守著信物等回心轉(zhuǎn)意的人。我是執(zhí)劍的人。規(guī)則由我定。當(dāng)晚,我又去了寒潭。
雪停了,潭面結(jié)了薄冰,裂出幾道細(xì)紋。我藏身石后,靜靜等著。子時剛過,腳步聲傳來。
裴無咎獨自前來,披著黑袍,手里攥著那卷黃紙。他走到潭邊,盤膝坐下,深吸一口氣,
開始運功。我看見他額頭青筋突起,雙手掐訣,指尖發(fā)抖。半個時辰后,他猛地咳了一聲,
嘴角滲出血絲??伤麤]停。反而咬牙繼續(xù),掌心拍向自己膻中穴,強行引氣入脈。
我靜靜看著。他知道自宮是首戒,可他沒問為什么。他只當(dāng)是代價,咬牙就能過。
可真正的陷阱,不在這里。在第三頁那句“子時引陰氣入任脈,連沖三關(guān)”。陰氣入體,
本該緩行,他卻急于打通關(guān)竅,直接猛沖。寒潭邊陰氣重,此刻又是子時極陰,兩相疊加,
氣血逆行。他撐不了三次。果然,第三次沖關(guān)時,他身體一僵,喉頭滾了下,
又咳出一大口血??伤帜ㄈ?,繼續(xù)。我轉(zhuǎn)身離開。他知道自宮是開始,卻不知道——死,
才是終點?;氐椒恐?,我磨劍。斷江刃口崩過三處,我一寸寸磨平。門外傳來腳步聲,很輕,
停在我門口。我沒抬頭。門沒開,腳步又退了。我停下磨劍的手,劍刃映著燭光,冷得像冰。
我知道是誰。她來過,又走了?;蛟S她想問那功法有沒有問題,或許她看見了裴無咎的血。
可她終究沒進來。因為她心里,早已選好了答案。我收劍入鞘,吹滅燈。黑暗中,
劍穗垂在身側(cè),一動不動。屋外,風(fēng)卷起一片枯葉,砸在窗紙上,發(fā)出輕響。我閉上眼。
自宮……才是開始。3天光剛透,窗紙由黑轉(zhuǎn)灰,我仍坐在床沿,斷江橫在膝上,劍穗垂地,
一動不動。昨夜風(fēng)停了,枯葉貼在窗上,紋絲未動。我沒合眼,也不覺得累。起身時,
青衫已冷,袖口沾著昨夜磨劍時蹭上的鐵屑。我抖了抖衣,推門出去。演武場已有弟子列隊,
晨霧未散,人影晃動。裴無咎站在場心,黑袍裹身,臉色比雪還白。他練的是基礎(chǔ)劍式,
可每一劍都帶出風(fēng)聲,劍尖震顫,竟有內(nèi)門高階的力道。幾個外門弟子低聲議論。
“裴師兄三日突飛猛進,莫非打通了玄關(guān)?”“聽說他昨夜練到子時,回來時嘴角帶血,
還在笑?!蔽艺驹趫鲞?,不動聲色。他的步伐虛浮,出劍時肩頭微顫,那是氣血逆行的征兆。
真氣不走正脈,反沖奇經(jīng),短時能強,長久必潰。他現(xiàn)在像一壺?zé)训蔫F鍋,水還在噴,
鍋底已漏。沈清漪來了。她沒穿厚衣,披著素色披風(fēng),手里捧著一方布巾,
站在裴無咎身后半步。他收劍,喘息,她立刻上前,替他拭去額角冷汗。指尖擦過他眉骨,
他抬眼,兩人對視一瞬。她沒躲。我轉(zhuǎn)身離開?;氐骄铀?,我關(guān)上門,從枕下取出一張廢紙,
攤在案上。提筆,默寫《玄陰訣》真本前三章。字跡工整,一句不差。養(yǎng)氣三年,通脈循序,
無捷徑可走。再取另一張紙,寫下我昨夜給裴無咎的假本。首頁八字:“欲練此功,
必先自宮?!苯f聞,常有瘋子信以為真。他若連這都信,后頭的殺招,他更躲不過。
我逐行對照。真本:“寅時采陽氣,緩行任督?!奔俦荆骸白訒r引陰氣,連沖三關(guān)。
”真本:“血海歸元,靜守七日?!奔俦荆骸把D媪?,九轉(zhuǎn)焚心?!币蛔种?,命途兩極。
子時陰氣最盛,寒潭邊更是極陰之地。他若在那時強行沖關(guān),陰氣入體過猛,逆沖心脈,
神志必亂。而“九轉(zhuǎn)焚心”本是火功術(shù)語,挪來配陰功,等于讓寒水燒沸,經(jīng)脈如裂。
我圈出三處殺招。第一,“子時引陰氣”——誘他貪快。第二,
“血海逆流”——亂其真氣流向。第三,“九轉(zhuǎn)焚心”——惑其心智,
讓他誤以為走火入魔是突破征兆。只要他按著練,不出五日,必見瘋象。我冷笑一聲,
筆尖頓住。我不是殺他。是他自己要強,要壓我一頭,要坐上本不該屬于他的位置。
我只是給了他一條“捷徑”,而他,毫不猶豫地踏了進去。他若能等,能忍,
能按真本三年筑基,未必不能成器??伤炔涣?。沈清漪在他耳邊說了什么,我不知。
但我知道,她每遞一次布巾,每說一句“別累著”,都在催他更快、更強、更勝于我。
所以他昨夜去了寒潭,子時開功,咳血不止,仍不肯停。因為他信了“自宮”是開始,
卻不知——真正的開始,是心瘋。我收起紙張,吹滅燈。門外有腳步聲,很輕,停在門口。
我知道是誰。她來了。和昨夜一樣,沒敲門,沒開口,站了一瞬,又走了。我未動。
她不來問功法真假,不是因為她信我,而是因為她不愿信裴無咎會錯。她寧愿相信我陰毒,
也不愿承認(rèn)她護的那個人,正在自取滅亡。這比恨還冷。我起身,取斷江出鞘。
刃口崩過三處,昨夜已磨平。劍身映著微光,冷而直。我用布緩緩擦過,一寸一寸,
像在理清經(jīng)脈。這劍隨我十年,從外門殺到內(nèi)院,從寒門走到今日。它不響,不亮,不快,
但穩(wěn)。就像我。我不再是那個等她回心轉(zhuǎn)意的人。我是執(zhí)劍的人。規(guī)則由我定。午后,
我去了后山斷崖。風(fēng)大,吹得衣袍獵獵。崖下是深谷,霧氣升騰,看不清底。我抽出斷江,
插在石縫中,雙手握柄,緩緩磨動。砂石濺落,墜入虛空。崖邊有棵老松,半傾,枝干扭曲。
我磨劍時,余光掃見一人影從偏院方向走來,披著灰袍,腳步不穩(wěn)。是裴無咎。
他沒去演武場,也沒回房,獨自上了山。走到松下,他停下,從懷中掏出那卷黃紙,
低頭看著,手指發(fā)抖??戳艘粫?,他咬牙,盤膝坐下,閉目運功。我藏身石后,靜看。
不過片刻,他額頭青筋暴起,呼吸急促。忽然,喉頭一滾,咳出一口血,濺在紙上。他抹去,
繼續(xù)。子時引陰氣——他選了午時?不對。我瞇眼細(xì)看,發(fā)現(xiàn)他手中黃紙,已翻至第三頁。
“血海逆流,九轉(zhuǎn)焚心?!彼^了“子時沖關(guān)”,直接練這句。蠢。
這句必須配合時辰與地勢,否則真氣逆行,焚的不是心,是神。他現(xiàn)在就像一個餓極的人,
吞下滾油,以為是熱湯。他撐不過三次。果然,半個時辰后,他身體一僵,猛地仰頭,
又咳出一大口血??伤麤]停,反而抬手拍向膻中穴,強行引氣。我拔出斷江,收劍入鞘。
該做的,都做了。我不用動手,也不用揭發(fā)。只要他繼續(xù)練,只要沈清漪繼續(xù)護他,
只要他心中的貪火不滅,那張紙上的字,就會一寸寸啃光他的神智。我要的不是他死。
我要他清醒地瘋。我要他跪在演武場上,當(dāng)著全派弟子的面,笑著哭,哭著喊,
喊著我的名字,求我救他。而我,只會看著他,像看一只自焚的飛蛾。風(fēng)卷起我的衣角,
我轉(zhuǎn)身下山。路過演武場時,見沈清漪蹲在裴無咎昨日練劍處,手里拿著半片破碎的布巾,
是昨夜他擦汗時撕下的。她盯著那布,一動不動。我從她身側(cè)走過。她沒抬頭。我也沒停。
回到居所,我從懷中取出那枚備用玉佩。青玉無字,和她送我的那塊一模一樣。我摩挲片刻,
放進箱底。從今往后,我不再解釋。對錯由我定,生死由我判。夜將至,我坐在燈下,
斷江橫膝。門外腳步聲又起。這一次,門被推開一條縫。風(fēng)灌進來,燈焰一晃。門縫里,
一只手指伸了進來,顫抖著,想推又不敢推。4門縫里的手指縮回去了。我沒動,也沒應(yīng)。
風(fēng)灌進來,燈焰晃了兩下,重新穩(wěn)住。那只手遲疑了很久,最終還是沒推開。
我低頭看著膝上的斷江,劍穗垂在案邊,紅得像凝住的血。昨夜她站在門外,和前夜一樣,
沒敲門,沒說話,只是停了一瞬。這已經(jīng)是第三天。天光一點點爬上窗紙,我起身,
把劍收回鞘中,動作很輕。衣衫已經(jīng)換過,青衫洗得發(fā)白,袖口補了一針,線色略深。
我系好腰帶,推門出去。晨霧還沒散,演武場石板上浮著一層濕氣。我走過去,腳步很穩(wěn)。
場心地面有幾道劍痕,是裴無咎昨夜留下的。他練到咳血也不停,劍風(fēng)割裂了石面,
痕跡歪斜,力道浮而不沉。我站在場邊,沒出聲。沈清漪來了,從偏院方向走來,腳步輕,
像怕驚了什么。她蹲在那片劍痕前,手里攥著半片布巾——是他擦汗時撕下的,邊緣參差,
沾著一點暗紅。她盯著那布,指尖摩挲著裂口,一動不動。我站在三丈外,看著她的背影。
風(fēng)吹起她鬢角一縷發(fā)絲,她也沒抬手去攏。我等了片刻,不是等她回頭,
是等自己最后一點念頭落地。沒有了。她眼里只有那塊布,只有那個人。哪怕我站在這里,
哪怕我們還共用一個名分,她也感覺不到。我轉(zhuǎn)身離開?;氐骄铀?,關(guān)上門,
窗紙映著灰白的天光。我從柜中取出一張素紙,攤在案上。筆是舊筆,墨是殘墨,
我提筆就寫,沒停頓?!皟刹幌嗲?,各自安好?!卑藗€字,一筆到底,力透紙背。
寫完我放下筆,把紙折成四折,壓在婚書下面。那婚書是三年前寫的,紅紙金字,
如今顏色褪了,角也卷了。我不再看它。午后,我去了掌門殿。沈玄機坐在案后,
手里拿著一卷宗,抬頭見是我,放下筆:“有事?”我從袖中取出那張紙,放在案上,
推過去。他打開看了,眉頭皺起:“你要和離?”“她心不在這里?!蔽艺f,“強留無益。
”他盯著我:“你走,她未必醒?!薄拔伊?,她更不會醒?!彼聊?,
手指敲了敲案角:“外人怎么看?青城掌門之女被休,傳出去,門派顏面何存?
”“我沒休她?!蔽艺f,“是和離。兩不相欠,不是誰負(fù)誰。若要顏面,
就讓她自己選——是要一個空名分,還是一個活人?!彼⒅?,眼神變了。
他知道我不是沖動,也不是憤怒。我是冷的,清醒的,像斷江出鞘時那種直來直去的冷。
他終于嘆了口氣,把那張紙收進袖中:“你真不爭?婚書、宅院、佩劍,你都不爭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