戲謔的聲音刺客就像淬了冰的石子,聽著古硯的心沉了下去。
只見為首的刀疤臉一推古硯,古硯沒站穩(wěn)。
后背“咚”地撞在冰冷的磚墻上??粗矍暗娜齻€人,古硯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辦。
眼前的幾個人不是頭回找他麻煩。整個冬天,他搬貨、洗碗,好不容易賺幾個銅板,總會被這伙人堵著“借”走,說是“孝敬”,其實就是搶。
爹娘走的那年冬天,青石鎮(zhèn)的干咳聲能從街東頭滾到街西尾,像勾魂的無常。爹娘咳得直不起腰,白布擦過嘴角,總能染出刺目的紅。鎮(zhèn)上的大夫早卷著藥箱跑了,到處都是蓋著草席的尸體,他到現(xiàn)在都不明白,自己憑什么活了下來。
可活著,卻成了罪過?!皢书T星”的名號像狗皮膏藥,甩不掉撕不爛。王掌柜的頂門杠、野孩子的石頭、連巷口的土狗都敢沖他齜牙,就因為他是那場疫病里唯一的“余孽”,人人都覺得踩一腳。
“兜里啥寶貝?拿來吧你!”為首的刀疤臉大步上前,蒲扇似的手直接薅住古硯的衣襟,粗暴地?fù)屪咚道飫倓偡业膸讖埛椭案苫钍O碌娜齻€銅板。
刀疤臉隨手丟掉幾張符,把銅板在掌心一拋,說道“有錢不知道孝敬?留著給你那病死的爹娘燒紙?”
邊上的人兩個聽著哈哈大笑。
古硯的喉嚨像被沙子堵死了,氣都喘不勻:“我好幾天沒吃飯了……”
“沒吃飯咋了?”右邊的黃毛混混抬腳踹在墻根,震得磚縫里掉下雪塊,“你這衰命,老天爺都不收,需要銅板干嘛?你看看,你爹娘死了都不帶你走,你有多討人嫌!”
“閉嘴!”
古硯猛地抬頭,眼里的血絲瞬間炸開。積壓了整整一個冬天的委屈,還有爹娘臨終前咳在白布上的血,此刻全沖進(jìn)了天靈蓋。
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狼崽,啞著嗓子吼:“我爹娘才不是不要我!”
“喲?還敢頂嘴了?”刀疤臉被他吼得愣了愣,隨即笑得更兇,唾沫星子噴在古硯凍裂的臉上“你就是瘟神托生,你爹娘寧愿去死也不帶你,哈哈哈哈!”
這句話像火星掉進(jìn)了油桶。
古硯腦子里“嗡”的一聲,眼前閃過爹娘咳血的臉,閃過雪地里被惡仆踹碎的包子,閃過無數(shù)個被凍醒的寒夜,此刻的他像是顆被點燃的炮仗,渾身的骨頭縫都在發(fā)燙。
一股不知從哪來的狠勁猛地竄上來,他突然撲過去,死死抱住刀疤臉的右手,張嘴就往他糙皮的衣袖上咬!
“嗷!狗娘養(yǎng)的!”刀疤臉疼得怪叫,另一只手的碎磚“啪”地砸在古硯后頸。
劇痛讓古硯眼前發(fā)黑,但他咬得更狠了,像咬著這世道加在他身上的所有不公。鐵銹味混著血腥味在嘴里彌漫,他死死閉著眼,牙齒嵌進(jìn)對方皮肉里,死活不松口。
“砰!砰!砰!”
邊上黃毛也不知哪里找了根木棍狠狠砸在古硯背上,每一下都用盡了全部力氣。
古硯疼得渾身抽搐,卻像瘋了似咬著甩頭,嘴里的血腥味越來越濃。
“瘋了!這小子是瘋了!”旁邊的瘦猴看準(zhǔn)機(jī)會,抬腳就往古硯腰眼上踹。
“咚”的一聲悶響,古硯像個破麻袋被踹飛出去,重重摔在巷角的垃圾堆旁。額頭撞上塊凍硬的石頭,鮮血“唰”地流下來,糊住了他的眼睛。
模糊的視線中,他看見黃毛舉著木棍要沖上來,古硯胡亂的在身邊亂抓,希望有什么東西能救他。就在這時,指尖突然觸到一個熟悉的硬邦邦的東西。
是那根黑棍!
去年雪夜里撿到的,陪他熬過無數(shù)寒夜的黑棍,他猛的攥緊手里的黑棍。粗糙的棍身貼著手心,竟隱隱傳來一絲暖意,順著胳膊往心口淌,讓古硯身體里一下子有了力氣。
“打!給我往死里打!”刀疤臉紅著眼吼道。
黃毛的木棒帶著風(fēng)聲砸過來的瞬間,古硯憑著本能猛地翻滾躲開黃毛的劈棍,手里的黑棍“呼”地?fù)]了出去。他沒練過功夫,動作笨拙得可笑,可那股子豁出去的狠勁,卻讓黑棍帶著破風(fēng)的銳響,結(jié)結(jié)實實砸在黃毛的膝蓋上!
“咔嚓”一聲脆響,黃毛慘叫著摔在地上,手里的木棒滾出老遠(yuǎn)。
刀疤臉和瘦猴都愣住了。在此之前,他們從沒見過這喪門星還手。尤其是此刻古硯瞪著紅得像要吃人的眼睛,死死的盯著他們。
古硯用黑棍緩緩的撐起身體,額頭的血順著臉頰往下淌,滴在黑棍焦黑的棍身上。后背的劇痛讓他每動一下都像散架,但握著黑棍的手卻穩(wěn)得可怕。這根比尋常柴火重上許多的黑棍,此刻在他手里竟輕得像羽毛,又重得像他兩年里攢下的所有恨意。
“你……你踏馬的,竟敢還手?”刀疤臉色厲內(nèi)荏地后退半步。
古硯沒說話,只是死死盯著他,喉嚨里發(fā)出野獸似的低吼。
瘦猴看著搖搖欲墜的古硯,往前走了一步,古硯看到,猛的把黑棍橫掃,帶著風(fēng)聲擦過瘦猴的鼻尖“砰”地砸在旁邊的磚堆上!
碎磚飛濺,嚇得瘦猴魂飛魄散,抱著頭就往巷口跑:“救命救命!這喪門星殺人了!”
刀疤臉看了眼跑遠(yuǎn)的瘦猴,又看了看地上哀嚎的黃毛。他咬了咬牙,狠狠瞪了古硯一眼,說了句“算你狠,有本事你給我等著!”便拖著黃毛離開了巷子,連掉在地上的銅板都忘了撿。
巷口終于安靜下來,只剩下古硯粗重的喘息聲。
他拄著黑棍癱坐在地上,后背的劇痛和額頭的血流讓他眼前發(fā)黑??煽粗旎靷兝仟N逃竄的背影,看著手里那根還帶著暖意的黑棍,喉嚨里突然涌上一股熱流,不僅是血腥味,同樣是憋著太久的氣,此刻終于順了。
地上的三個銅板閃著微光,像三顆冰冷的星。古硯伸出顫抖的手撿起它們,緊緊攥在掌心。
古硯看著手中的三個銅板,突然他好像明白什么了,在這弱肉強(qiáng)食的世道里,弱小從來不是原罪,認(rèn)命才是。
“嗤啦——!”
左腿傷口突然傳來鉆心刺骨的劇痛,像是有無數(shù)根淬了寒毒的鋼針正順著經(jīng)脈瘋狂鉆噬,疼得古硯渾身猛地一顫,眼前陣陣發(fā)黑。
雪夜搏殺的血色回憶瞬間碎成泡影,他踉蹌著撞在漏風(fēng)的木屋墻壁上,粗糙的木刺扎進(jìn)掌心。眼前哪有巷口的垃圾堆,哪有染血的黑棍?只有四壁漏風(fēng)的破屋,和左腿褲管上那片早已發(fā)黑卻仍在滲血的污漬,那是大比留下的傷口。
“狗東西……”古硯咬著牙低罵,指尖剛碰到傷口邊緣,就疼得肌肉痙攣。傷口里那股陰損的土系靈力還在亂竄,每動一下都像有把鈍刀在筋脈里反復(fù)切割,東宗李師兄的土靈力有問題!
可現(xiàn)在,追究這些又有什么用?
三天。
他盯著窗外漸漸黯淡的天光,指節(jié)死死攥著那塊刻著“趙坤”二字的木牌,木刺深深扎進(jìn)掌心,滲出血珠也渾然不覺。
他已是練氣九層巔峰,距離無數(shù)修士夢寐以求的筑基境只有一步之遙。劍仙閣的靈氣濃度是外界十倍,更有機(jī)會得到劍神手札逆天改命,那是他這種沒背景、沒資源的野路子唯一能快速突破筑基的機(jī)緣!多少天驕卡在此境數(shù)十年,最終靈氣枯竭淪為廢人?沒了這次機(jī)會,他古硯八年來從雜役爬到內(nèi)門的血汗掙扎,豈不是白費了?
“丹藥……”他下意識摸向腰間的儲物袋,指尖觸到的只有空蕩蕩的布袋,心頭猛地一沉,像墜了塊冰。
想到為了這次宗門大比能全力一搏,半個月前他就把攢了整整三年的靈力丹份額全領(lǐng)了出來,每日碾碎一些用來溫養(yǎng)經(jīng)脈,就盼著能在大比上一鳴驚人,掙個劍仙閣名額。可現(xiàn)在呢?
至今還記得領(lǐng)藥時,趙坤在邊上那斜睨的眼神,嘴角的不屑,仿佛在說“一個沒師門沒靠山的野種,領(lǐng)再多丹藥也是浪費”。那時他還憋著一口氣,攥著拳頭想證明給所有人看,雜役出身的弟子,未必就比長老親眷差!
可現(xiàn)在看來,真是可笑。
去坊市買療傷藥?
古硯自嘲地勾了勾嘴角。他摸遍全身上下,連個銅板都摸不出來。雜役時攢的靈石、內(nèi)門每月發(fā)的月例,要么換成了修煉資源,要么填進(jìn)了一次次生死搏殺的消耗里,別說高階療傷藥,怕是連最普通的“凝血草”都買不起。
趙坤那得意的嘴臉突然在腦海里炸開:“廢物就是廢物!宗主來了也幫不了你!”
認(rèn)命?
不!他不認(rèn)命!
幾年前在青石鎮(zhèn)雪地里,他能抱著根黑棍從死人堆里爬出來,來到無量劍宗成為外門雜役;一步一步的走到現(xiàn)在,都是憑著死磕硬生生搶回來;現(xiàn)在不過是傷了條腿,丟了個名額,憑什么要認(rèn)?
“咚咚咚。”他拄著黑棍掙扎起身,左腿落地時疼得眼前發(fā)黑,卻死死咬著牙沒哼一聲。他必須想辦法療傷,必須趕上三天后的評定!
第一個念頭是找陳三。那小師弟雖然只是雜役,卻總偷偷攢些傷藥??蓜傋叩介T口,他又停住了腳步。陳三上次給的“止血散”估計已經(jīng)是攢了很久了,外面攢點資源不容易,自己這點傷根本不是低階傷藥能治的,去找他不過是讓他為難。
李師兄?不行!李師兄雖是個好人,卻膽小怕事,如今趙坤盯著劍仙閣名額,誰敢在這時候幫他這個“失勢的廢物”?怕是剛開口就會被推回來,說不定還會引來更多麻煩。
去預(yù)支下個月的靈石份額?
內(nèi)門規(guī)矩森嚴(yán),月例靈石向來是當(dāng)月領(lǐng)取,當(dāng)月的,預(yù)支?除非有長老擔(dān)保,否則連執(zhí)事那關(guān)都過不了。
一個個念頭升起又被掐滅,木屋的空氣仿佛越來越冷,冷得像那年青石鎮(zhèn)的雪夜。
就在他心沉到谷底時,撐著黑棍的掌心突然傳來一絲微弱的暖意,像極了當(dāng)年在雪地里握住它時的感覺。這暖意順著手臂淌進(jìn)心里,讓他的心安定了幾分,混沌的思緒猛地一清。
靈藥圃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