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鏡中詭影夏晚推開母親臥室門時,黃銅門把手的涼意順著指尖爬上來,
像觸到塊冰鎮(zhèn)的玉佩,連指縫里都滲進絲絲寒氣,激得她打了個輕顫。窗簾拉得嚴嚴實實,
厚重的天鵝絨布料將月光濾成朦朧的光暈,只有一縷格外執(zhí)拗的銀輝從褶皺縫隙鉆進來,
在地板上投下細長的光帶,恰好落在梳妝臺的古董鏡上。鏡面蒙著層薄灰,
卻依然清晰地映出母親坐在梳妝臺前的背影,駝得像株被霜打過的向日葵,
脊椎在米白色真絲睡衣上頂出突兀的弧度,像條僵硬的曲線,每節(jié)骨椎都清晰可見,
仿佛一觸即碎?!皨?,該吃晚飯了?!?夏晚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突兀,
驚得窗臺上的綠蘿抖落片枯葉,慢悠悠地飄落在母親的梳妝盒上,發(fā)出細微的 “嗒” 聲。
母親沒有回頭,指尖在鏡面上輕輕滑動,指甲涂著與鏡中幻影相同的正紅色,
像在描摹什么看不見的紋路,指腹碾過的地方,灰層聚成細小的漩渦,又被下一次滑動抹平,
留下淡淡的痕跡,如同從未存在過。梳妝臺的抽屜敞著,
里面的抗皺面霜、緊致精華堆得像小山,玻璃罐身反射著微弱的光,
瓶身上的生產(chǎn)日期都是三個月前的,卻大半已經(jīng)空了,玻璃罐底結(jié)著干涸的膏體,
像凝固的眼淚,泛著蠟質(zhì)的光澤,透著股陳舊的氣息,仿佛沉淀了歲月的塵埃。
夏晚走過去想關(guān)上窗簾,手腕突然被母親抓住。她的手冰涼刺骨,指節(jié)泛著青白,
像泡在冰水里的老樹根,皮膚下的血管隱約可見,呈青紫色,像蜿蜒的小蛇在皮膚下游動。
眼尾的細紋在鏡光下格外清晰,卻帶著種詭異的亢奮,像得到糖果的孩子:“你看,
它說能讓我回到二十五歲?!?母親指著鏡面,那里明明只有她們倆的倒影,
她卻像在欣賞什么珍寶,瞳孔里映著細碎的銀光,“再等三天,只要再換點東西,
我就能變回你外婆相冊里的樣子 —— 穿著藍布裙子,扎著麻花辮,
站在你爸單位的槐樹下,那時的槐花落在我頭發(fā)上,他笑得像個傻子,
手里還舉著臺傻瓜相機,要把那瞬間永遠留住?!辩R面突然泛起水波般的漣漪,
夏晚的目光被吸了進去,像墜入片冰涼的湖水,渾身都透著寒意,連骨頭縫里都滲著冷。
恍惚間看見條青石板鋪就的街道,兩旁的店鋪掛著褪色的幌子,
“青春鋪”“無憂閣” 的字樣在燈籠光里若隱若現(xiàn),暗紅色的燈籠穗子垂在半空,
隨著無形的風輕輕晃動,投下細碎的影子在石板路上晃動,像無數(shù)只小蟲子在爬,
讓人頭皮發(fā)麻。穿長衫的掌柜站在柜臺后,手里捧著本線裝簿冊,
泛黃的紙頁邊緣卷曲如波浪,上面用朱砂畫著奇怪的符號,像某種古老的契約。
他指尖劃過紙面的動作,竟與母親撫摸鏡面的姿勢一模一樣,連指節(jié)彎曲的弧度都分毫不差,
仿佛在模仿著什么神秘的儀式,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,讓人不寒而栗?!皠e碰!
” 夏晚猛地抽回手,母親的指甲在她手腕上留下四道紅痕,滲出血珠的瞬間,
鏡面的漣漪突然消失,恢復成普通的銅銹斑駁的樣子,只有右上角的纏枝紋里,
還殘留著絲若有若無的檀香,像從另一個世界飄來的氣息,混著舊木頭的霉味,
在鼻尖縈繞不散,久久沒有散去,仿佛在提醒著什么。晚飯時,母親始終低著頭扒拉白飯,
筷子碰著瓷碗發(fā)出單調(diào)的響,像老式座鐘的擺錘在敲,規(guī)律得令人心慌,
每一聲都敲在夏晚的心上,讓她莫名的煩躁。夏晚注意到她的脖頸上多了條細細的紅痕,
像被什么東西勒過,與鏡中掌柜的算盤珠串顏色驚人地相似,都是種暗沉的赭紅色,
像干涸的血,透著股不祥的氣息?!敖裉鞆埌⒁虂黼娫?,說您沒去跳廣場舞。
” 夏晚試圖找些輕松的話題,用勺子舀起塊排骨往母親碗里送,
瓷勺碰到碗沿發(fā)出清脆的響,母親卻突然抬頭,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:“跳那個有什么用?
不如多攢點籌碼 —— 它說皺紋每淡一分,就得用件重要的東西來抵,
我昨天用你爸送我的圍巾換了眼下的細紋,你看是不是好多了?” 她指著自己的眼角,
那里的皮膚確實光滑了些,卻透著股不自然的僵硬,像戴了層面具。夜深了,
夏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,床單的褶皺硌得她脊背發(fā)癢,怎么也睡不著,
心里像揣了只亂撞的小鹿。隔壁房間傳來輕微的響動,像有人在低聲數(shù)數(shù),
“一、二、三……” 的聲音透過墻壁滲過來,帶著種機械的韻律,沒有絲毫起伏,
像臺沒有感情的機器在運作。她悄悄爬起來,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,腳底傳來陣陣寒意,
順著腿往上竄。透過門縫看見母親跪在梳妝臺前,正將外婆留下的銀鐲子往鏡面上按。
那鐲子是民國時期的老物件,上面刻著纏枝蓮紋,是外婆的嫁妝,傳了三代人,
鐲身上還留著歲月打磨的溫潤光澤。銀器接觸鏡面的瞬間,發(fā)出 “滋啦” 的輕響,
冒出細小的白煙,帶著股金屬灼燒的味道,嗆得人有些難受。母親的臉上卻露出滿足的笑容,
眼尾的皺紋似乎真的淺了些,皮膚在鏡光下泛著種不自然的青白,像敷了層薄霜,毫無血色,
透著股死氣,讓夏晚心里一緊。凌晨三點,夏晚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,
門板的震動帶著股不容忽視的慌張,仿佛有什么急事發(fā)生。陸明背著雙肩包站在門口,
額前的碎發(fā)被汗水浸濕,貼在腦門上,像剛從水里撈出來,T 恤的領(lǐng)口也濕了一片,
還在往下滴著汗:“你媽是不是也不對勁?” 他遞過來張照片,
是昨晚拍的小區(qū)廣場舞隊合影,張阿姨的臉在照片里模糊成團,像被水彩暈染過,
五官都融成了片灰藍,只剩下個大致的輪廓,“我媽說她去換了‘永遠記得舞步’的服務(wù),
今天連家門都找不著了,抱著小區(qū)的松樹說那是跳舞用的把桿,還說松針能幫她記動作,
嘴里念念有詞的,說的都是些聽不懂的舞步口訣?!眱扇伺艿叫^(qū)廣場,
晨練的老人們正圍著公告欄議論紛紛,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恐慌,像被驚擾的蜂群,
嗡嗡作響,場面混亂不堪。公告欄上貼著張泛黃的紙,用毛筆寫著 “以念易念,
童叟無欺”,字跡瘦硬,像把鋒利的刀,筆畫的末端都帶著尖銳的勾,透著股狠勁,
仿佛要割破紙張。右下角畫著面小小的銅鏡,與夏晚家的古董鏡紋飾完全相同,
連纏枝紋的分叉角度都一模一樣,像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,分毫不差,
讓人不得不懷疑其中的聯(lián)系。穿太極服的李爺爺突然抓住夏晚的手,他的指關(guān)節(jié)腫大變形,
卻異常有力,捏得她生疼,骨節(jié)硌得她皮膚發(fā)疼,幾乎要滲出血來:“別讓你媽再碰那鏡子,
我家老太婆…… 已經(jīng)三天沒說過話了,就坐在窗邊對著鏡子笑,手里攥著張我們的結(jié)婚照,
照片上我的臉被摳掉了,只留下個窟窿,看著滲人得慌,我這心里啊,七上八下的。
”夏晚沖回家時,母親臥室的門反鎖著。透過門縫,她看見梳妝臺上的古董鏡正泛著青光,
像塊被月光浸透的翡翠,散發(fā)著幽幽的光,詭異而迷人。母親的半個身子已經(jīng)探進鏡面,
青石板路的紋路在她背后緩緩展開,像幅活過來的水墨畫,連石板縫里的青苔都清晰可見,
帶著濕漉漉的綠意,仿佛能聞到泥土的腥氣和青草的味道?!皨?!” 夏晚用身體撞開門,
門板撞到墻上發(fā)出巨響,震得相框都掉在了地上,玻璃碎了一地,發(fā)出刺耳的響聲。
銅鏡突然發(fā)出刺耳的嗡鳴,像無數(shù)只蟬在同時振翅,尖銳得讓人頭皮發(fā)麻,耳朵里嗡嗡作響。
母親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拽了回來,跌坐在地,鏡面上的青光卻順著她的衣角往上爬,
在地毯上織出細密的網(wǎng),像張發(fā)光的蜘蛛網(wǎng),閃著幽綠的光,看著十分詭異,讓人不敢靠近。
母親清醒后的第一句話是:“我的鐲子呢?” 她摸著空蕩蕩的手腕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