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針管里的藥水會讓我變傻。冰冷的液體正從護士粗壯的手指間,沿著細長的塑料管,
一點點逼近我的靜脈。空氣里有消毒水和絕望混合的味道?!爸芎普f了,讓你‘安心’養(yǎng)病。
”護士的聲音像生銹的鐵片刮過水泥地,“別反抗,對大家都好?!敝芎?。
這個名字像燒紅的烙鐵,燙在我心上。一周前,他還是我相戀三年的男友,
我們住在市中心那套我付了首付的公寓里?,F(xiàn)在,
我是他口中“有嚴重被害妄想和精神分裂”、需要強制入院治療的瘋女人。
就因為我發(fā)現(xiàn)了他的秘密。我撞破了他和頂頭上司老婆的齷齪事。就在我們家的沙發(fā)上。
那個四十多歲、保養(yǎng)得宜的女人,驚慌失措地抓起她的愛馬仕包。周浩瞬間變了臉,
眼神陰鷙得像要吃人。我沒哭沒鬧,只是冷靜地拿出手機,拍下了他們衣冠不整的樣子。
我說:“周浩,我們完了。你凈身出戶。”我以為我手里捏著證據(jù),穩(wěn)操勝券。我太蠢了。
他跪下來痛哭流涕,求我原諒。他說他是被勾引的,是那個女人逼迫他。他抱住我的腿,
眼淚鼻涕糊了我一褲腳。我的心有那么一絲動搖。畢竟三年,養(yǎng)條狗也有感情。
就是那一絲猶豫,要了我的命。第二天下午,
幾個穿著白大褂、表情冷漠的男人出現(xiàn)在公寓門口。周浩躲在他們身后,眼睛紅紅的,
像只受驚的兔子?!皢倘妓罱粚牛彼曇暨煅?,演得真像,
“她總覺得有人要害她,半夜尖叫,砸東西……今天早上,
她差點把廚房點著了……”我目瞪口呆。我試圖解釋,尖叫著說他在撒謊。
可那幾個“醫(yī)生”力氣大得嚇人,輕易地制住了我。周浩適時地拿出我的手機,“你們看,
她手機里全是些奇奇怪怪的照片和錄音,都是臆想出來的……”我的手機!
他什么時候拿到的?他刪掉了關(guān)鍵證據(jù)?還是……我腦子嗡的一聲。是了,
昨晚他抱著我哭訴時,我手機放在茶幾上充電。他有機會?!爸芎?!你混蛋!你不得好死!
”我像頭困獸一樣掙扎嘶吼。其中一個醫(yī)生面無表情地給我扎了一針。世界迅速模糊、傾斜。
失去意識前最后看到的,是周浩嘴角那一抹來不及收回的、冰冷的笑意。再醒來,
就是這里——市郊的“仁康精神康復(fù)中心”。一個名字聽起來像天堂,實際是地獄的地方。
針尖幾乎要刺破皮膚?!鞍醋∷?!”護士朝旁邊的護工吼道。不能打!打下去,
我就真成傻子了!周浩的目的就達到了!他要我永遠閉嘴,永遠消失!
求生的本能像火山一樣爆發(fā)。我猛地扭頭,用盡全身力氣撞向護士的手腕!“?。?/p>
”護士痛呼一聲,針管脫手飛出,摔在地上,透明的藥水灑了一地。“反了你了!
”旁邊的護工,一個滿臉橫肉、叫張姐的中年女人,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扇在我臉上。
耳朵里嗡嗡作響,嘴里涌起一股腥甜。“按住她!重新配藥!”護士揉著手腕,眼神兇狠。
另外兩個護工撲上來,死死按住我的胳膊和腿。我像砧板上的魚,徒勞地扭動。絕望像冰水,
從頭澆到腳。完了?!俺呈裁闯常 币粋€冷靜的男聲在門口響起。按住我的力道松了一下。
所有人都看向門口。是林醫(yī)生。新來的主治醫(yī)生,三十多歲,戴著金絲眼鏡,看起來很斯文。
他走進來,眉頭微皺。“怎么回事?”“林醫(yī)生,病人抗拒治療,還襲擊護士。
”張姐搶先告狀,指著我,“你看她,狂躁得很!”林醫(yī)生的目光落在我臉上,腫起的臉頰,
嘴角的血跡,凌亂的頭發(fā)。他的眼神沒什么波動,又掃了一眼地上的針管和藥水。
“治療要講究方法。這樣強行注射,只會增加病人的抵觸情緒?!彼Z氣平淡,
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(quán)威,“給她打一針鎮(zhèn)靜劑,讓她安靜下來。藥物控制的事,慢慢來。
”護士不甘心地瞪了我一眼,但還是應(yīng)了聲:“是,林醫(yī)生?!辨?zhèn)靜劑很快注入我的身體。
意識像沉入粘稠的沼澤,身體不再受控制,但奇怪的是,腦子里的某個角落,反而更清醒了。
林醫(yī)生……他不是在幫我。他只是覺得“馴服”瘋子需要更溫和、更持久的手段。
他和周浩一樣,都不在乎我是真的瘋還是假的瘋,他們只在乎我是否“安分”。
沉重的眼皮合上之前,我看到林醫(yī)生鏡片后的眼睛,平靜無波,像兩口深井。黑暗吞噬了我。
接下來的日子,是重復(fù)的折磨。每天大把大把的藥片,顏色各異,形狀不同。
護士盯著我咽下去,還要檢查口腔,防止我藏藥。那些藥吃下去,腦子整天都是昏昏沉沉的,
像蒙著一層厚厚的霧。手腳發(fā)軟,反應(yīng)遲鈍。想吐,吃不下飯。稍微反抗一點,
張姐的巴掌或者掐擰就會立刻招呼過來。身上經(jīng)常青一塊紫一塊。
他們說我需要“行為矯正”。我因為拒絕吃顏色可疑的糊狀午餐,
被拖進一間沒有窗戶的小黑屋。門“哐當(dāng)”一聲關(guān)上,鎖死。絕對的黑暗和死寂。
時間失去了意義。剛開始我還用力拍門,嘶喊。后來只剩下恐懼,無邊無際的恐懼,
像冰冷的潮水淹沒口鼻。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,不知道過了多久。幾個小時?幾天?
直到門再次打開,刺眼的光線讓我瞬間失明。張姐叉著腰站在門口,“老實了沒?
”我低著頭,渾身發(fā)抖,說不出一個字。那之后,我學(xué)會了沉默。學(xué)會了在他們遞過藥片時,
麻木地接過來,吞下去。學(xué)會了在他們命令時,乖乖地點頭。我把所有的不甘、憤怒、仇恨,
都死死壓在心底最深處,用一層厚厚的、名為“順從”的殼包裹起來。
像一顆埋在凍土里的種子。林醫(yī)生偶爾會來做“心理疏導(dǎo)”。他坐在我對面,聲音溫和,
循循善誘?!皢倘?,告訴我,你為什么覺得周浩要害你?”我看著他的眼睛,
那里面只有程式化的探究,沒有一絲對人的溫度。我扯了扯嘴角,
露出一個空洞的笑:“醫(yī)生,我錯了。我以前是胡思亂想。周浩對我很好,他是為我好。
”林醫(yī)生推了推眼鏡,在記錄本上寫著什么?!昂芎茫羞M步。能認識到自己的問題,
是康復(fù)的關(guān)鍵一步。要繼續(xù)堅持服藥。”堅持服藥,好變成他們想要的傻子?我在心里冷笑。
有時會被安排參加所謂的“集體治療”。一間活動室,
七八個眼神呆滯或亢奮的病人圍坐一圈。一個年輕的社工主持,讓大家分享“煩惱”。
“我老公在飯里給我下毒……”一個干瘦的中年女人神經(jīng)質(zhì)地絞著手指。
“外星人…外星人偷走了我的孩子……”另一個喃喃自語。社工努力維持著溫和的笑容,
鼓勵大家“積極面對”。輪到我時,我低著頭,
若蚊蠅:“我…我想我男朋友了…他很久沒來看我了…”社工立刻表揚我:“喬燃說得很好!
思念是正常的情緒,要學(xué)會表達?!敝車懫鹣∠±恼坡?。我藏在袖子里的指甲,
深深掐進了掌心。思念?我思念的是親手把周浩送進地獄的那一天!
日子在藥物的麻木和刻意的偽裝中一天天熬過。我仔細觀察著這里的一切。護士換班的規(guī)律,
醫(yī)生查房的時間。走廊攝像頭的死角。哪個護工相對心軟一點(幾乎沒有)。最重要的,
是倉庫的位置。一次“集體活動”打掃衛(wèi)生時,我負責(zé)擦倉庫門口的地板。
倉庫的門沒鎖嚴實,開了一條縫。我假裝不小心把臟水潑到門口,
趁張姐罵罵咧咧去拿拖把時,飛快地朝門縫里瞥了一眼。凌亂的貨架。成箱的藥品。
掃把拖把。墻角堆著幾床備用的舊棉絮。還有……一盒用了一半的固體酒精塊!
那是給食堂點小灶用的!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起來。
一個瘋狂的計劃像藤蔓一樣纏繞住我的思維。我記住了那個位置。
一個在最里面貨架底下的角落。接下來的日子里,我更加“聽話”,眼神更加空洞,
行動更加遲緩。張姐似乎很滿意我的“進步”,對我的看管略微松懈了一點。至少,
不再是寸步不離地盯著了。我需要一個時機。一個混亂的時機。老天爺似乎終于開了眼。
一個雷雨交加的深夜??耧L(fēng)像野獸一樣嘶吼,雨點瘋狂地砸在窗戶上,噼啪作響。
整棟樓仿佛都在搖晃。閃電撕裂天幕,瞬間照亮昏暗的走廊,隨即是震耳欲聾的驚雷。
病區(qū)里一片躁動。有病人驚恐地尖叫哭喊,有病人亢奮地拍打房門。護士和護工們疲于奔命,
安撫這個,呵斥那個。腳步聲、喊叫聲、哭聲、雷聲混成一鍋粥。值班的護士只有兩個,
護工包括張姐在內(nèi)也只有三個。監(jiān)控室的保安大概也縮在椅子上打盹。這是最好的機會!
我蜷縮在床角,像往常一樣,用被子蒙著頭,瑟瑟發(fā)抖,扮演著一個被雷聲嚇壞的“病人”。
耳朵卻豎得老高,捕捉著門外的動靜?!芭?!”似乎有房門被大力撞開,
一個歇斯底里的男聲在走廊里大喊大叫。護士尖叫著:“抓住他!快!”混亂升級了。
腳步聲朝著那個方向涌去。就是現(xiàn)在!我像彈簧一樣從床上彈起,赤著腳,
悄無聲息地溜到門邊。走廊里的燈光忽明忽暗(雷雨影響了電路?天助我也?。?。
監(jiān)控攝像頭那個小小的紅點,在閃爍的燈光下并不明顯。我深吸一口氣,猛地拉開門,
貼著墻根,像一道影子般沖向走廊盡頭的倉庫方向。心臟快要跳出喉嚨。
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。走廊里回蕩著遠處的嘈雜聲,掩蓋了我微弱的腳步聲。倉庫門!
謝天謝地,還是沒鎖!大概平時也沒什么值錢東西,看守松懈。我閃身進去,
反手輕輕帶上門。倉庫里一片漆黑,只有窗外閃電偶爾投下慘白的光。我憑著記憶,
摸索著沖向最里面的貨架。蹲下,手伸向冰冷的貨架底層……空的?!我的心瞬間沉到谷底!
不!再摸!手指碰到一個硬硬的紙盒邊緣!還在!被推到最里面了!
我一把抓住那盒固體酒精塊,塞進病號服寬大的懷里。冰涼的硬物貼著皮膚,
卻帶來灼熱的希望。不敢停留。我側(cè)耳傾聽門外,嘈雜聲似乎轉(zhuǎn)移到了另一側(cè)走廊。
輕輕拉開一條門縫,外面沒人!我像貍貓一樣躥出去,用最快的速度沖回自己的病房。
閃身進去,關(guān)好門,背靠著門板大口喘氣,冷汗浸透了后背。懷里的酒精塊像一塊燒紅的炭。
接下來的兩天,風(fēng)平浪靜。沒有人發(fā)現(xiàn)倉庫少了東西。雷雨夜的那場混亂,
讓我的短暫消失顯得微不足道。我依舊按時吃藥(偷偷把大部分藥片藏在舌根下,
趁人不注意吐掉),眼神空洞。張姐似乎覺得我那天也被雷聲嚇得更傻了。我在等待。
等待一個更合適的時機。一個能讓這把火燒得更旺的時機。機會很快又來了。周五下午,
是家屬探視日。天氣很好,陽光刺眼?;顒邮依镒瞬簧偃?。病人們大多穿著統(tǒng)一的病號服,
表情麻木或怪異。家屬們臉上則寫滿了疲憊、無奈、嫌棄或者一絲虛假的關(guān)切。我沒有家屬。
周浩當(dāng)然不會來。我縮在活動室最角落的椅子上,低著頭,努力降低存在感。
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,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方塊。我看到了他。周浩。
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休閑西裝,頭發(fā)梳得一絲不茍,神采奕奕。
他手里拎著一個精致的果籃和一個看起來很貴的禮品袋。
他徑直走向一個穿著病號服、坐在輪椅上、表情癡呆的老太太。
旁邊站著一個衣著光鮮、保養(yǎng)得體的中年婦人。“張?zhí)?,您看您,氣色好多了?/p>
”周浩的聲音洪亮,帶著刻意表現(xiàn)出的親昵和恭敬,隔著半個活動室都能聽到,
“李總在國外考察,實在趕不回來,特意叮囑我一定要替他好好來看看您!他擔(dān)心著呢!
這是他給您帶的一點心意……”那個被稱為張?zhí)闹心陭D人,
臉上露出矜持又滿意的笑容:“哎呀,小周你太客氣了。老李也是,瞎操心。
我媽在這里有林醫(yī)生照顧,挺好的。”她的目光掃過周浩帶來的禮品袋,笑容加深了些。
林醫(yī)生適時地出現(xiàn)在旁邊,臉上是職業(yè)化的溫和笑容:“張董夫人放心,
我們會盡最大努力照顧好老太太。周先生真是有心了。”三人站在一起,言笑晏晏,
一派和諧。周浩微微弓著腰,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謙卑和討好。那個癡呆的老太太,
是李總的岳母?李總……不就是那個和他在我家沙發(fā)上鬼混的女人的老公?!周浩這個畜生!
他踩著我,用我的“瘋癲”做投名狀,搭上了李總這條線!他來看望這個老太太,
無非是巴結(jié)李總!他風(fēng)光體面地站在這里,而被他親手推進地獄的我,
就縮在不遠處的陰影里!血液瞬間沖上頭頂。恨意在胸腔里劇烈燃燒,幾乎要將我吞噬。
我死死攥著拳頭,指甲深深嵌進肉里,才勉強控制住沖上去撕碎他的沖動。不能!
還不是時候!周浩似乎感覺到異樣的目光,他隨意地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。眼神淡漠,
像是在看一件無關(guān)緊要的家具,沒有一絲波瀾。他很快收回目光,
繼續(xù)熱情地和張?zhí)?、林醫(yī)生交談。那漠然的一瞥,比最惡毒的咒罵更傷人。
他把我徹底抹去了,從他的世界,從正常人的世界。我低下頭,牙齒咬得咯咯作響。好,
好得很。周浩。你等著。探視時間結(jié)束,家屬們陸續(xù)離開?;顒邮一謴?fù)了死氣沉沉。
我坐在角落里,身體因為強忍憤怒而微微發(fā)抖。一個護工走過來:“喬燃,發(fā)什么呆!
回病房吃藥!”我順從地起身,跟著她走。
在走過通往病房區(qū)的走廊拐角時(這里有一個監(jiān)控死角,我早已摸清),
我腳下一個“踉蹌”,身體“不受控制”地朝旁邊一歪,
手肘“無意”地撞在墻壁上一個老舊的消防手動報警按鈕上!“嘀嗚——嘀嗚——嘀嗚——!
??!”尖銳刺耳的警報聲瞬間響徹整個病區(qū)!紅色的警報燈瘋狂閃爍!“怎么回事?!
”“哪里著火了?!”“快!快去看看!”原本還算安靜的病區(qū)瞬間炸了鍋!
護士、護工們驚慌失措地從各個方向跑出來,有的沖向報警點,有的沖向病房查看病人。
病人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警報嚇到了,有的尖叫,有的興奮地拍打房門,有的試圖往外沖。
“別慌!都待在房間里!”張姐聲嘶力竭地喊著,
但她的聲音完全被警報聲和混亂的喊叫淹沒。就是現(xiàn)在!我沒有絲毫猶豫,
在警報響起、人流向報警點涌去的瞬間,轉(zhuǎn)身逆著人流,
朝著與倉庫方向相反的、通往公共洗漱間的走廊跑去!公共洗漱間是監(jiān)控死角,
而且連接著一條平時很少用的后勤通道!那里通常只鎖一道簡單的掛鎖!
警報聲是最好的掩護。沒人注意一個穿著病號服、看起來嚇傻了的病人跑向了哪里。
我沖進空無一人的洗漱間。冰冷的瓷磚地面刺激著腳底。懷里的酒精塊硌得我生疼。
我飛快地沖到最里面堆放清潔工具的小隔間。顫抖著手,掏出那盒固體酒精塊。掰下幾大塊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