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鋒利的眼神，難道...？？？”臨江簡陋茶肆中，斗笠人心頭一凜。
扶月鎮(zhèn)，蛟龍江畔八鎮(zhèn)明珠，其繁盛遠(yuǎn)邁玉橋。
甫登岸，喧囂熱浪已撲面而至。寬闊青石長街車馬喧闐，兩側(cè)商鋪鱗次櫛比，幌旗招飐，叫賣聲、談笑語、絲竹音，交織成一片市井長歌。
販夫走卒、錦衣商賈、負(fù)劍游俠、羽扇書生，百態(tài)紛呈，人流如織，一派生機(jī)勃勃之盛世氣象。
最?yuàn)Z人眼目者，莫過于那橫跨滔滔蛟龍江之巍峨巨橋。磐石墩柱若虬龍?zhí)阶?，穩(wěn)穩(wěn)扎入江心，擎起寬闊平坦橋面。
值此華燈初上，兩岸燈火如星河倒懸，映得長橋流光溢彩，恍若一條璀璨玉帶，綰系兩岸繁華。橋上行人摩肩接踵，憑欄遠(yuǎn)眺者眾，更添幾許紅塵煙火之喧闐。
然江寒一行之目光，卻徑直投向江畔懸崖峭壁間那座拔地而起、燈火煌煌之巨構(gòu)——望江樓。
樓高八重，飛檐斗拱，雕梁畫棟，氣勢恢宏。每層檐角皆懸琉璃風(fēng)燈，于月色中暈開柔光，遙遙望去，直如瓊樓玉宇謫落凡塵。樓內(nèi)絲竹管弦之聲隱約可聞，雜以鼎沸人聲，昭示其間非同凡響之熱鬧。
“望江樓！到啦到啦！”瑤瑤興奮地拉著秦?zé)o雙的手，小手指著那燈火通明的樓閣，小臉因激動(dòng)而泛紅，“瑤瑤餓扁啦！要吃清蒸魚、紅燒肉、大螃蟹……”
小白也搖著尾巴，喉嚨里發(fā)出期待的“嗚嗚”聲，灰毛在燈火下似乎也亮了幾分。
“走，喂飽你們這群小饞貓?！苯浇呛Γ?dāng)先而行。
踏入望江樓正門“松風(fēng)引”，一股糅合酒香、肴饌氣、脂粉香并鼎沸人聲之熱浪，瞬息裹挾眾人。一層大堂極為軒敞，人聲鼎沸，觥籌交錯(cuò)。跑堂小二托食盤于人群中穿梭如游魚，形形色色食客高談闊論：袒胸露懷之江湖豪客、附庸風(fēng)雅之富商巨賈、羽扇綸巾之文人墨客，衣冠楚楚，神態(tài)倨傲。
江寒一行現(xiàn)身，頓顯格格不入。江寒一襲素凈青衫，秦?zé)o雙雖荊釵布裙難掩絕色，卻染旅途風(fēng)塵，瑤瑤更是一派天真爛漫稚童模樣，復(fù)加一只灰撲撲不起眼之小犬小白。
“嗤……”
“哪來的鄉(xiāng)下人？帶著孩子和土狗也敢進(jìn)望江樓？”
“莫不是走錯(cuò)了門？該去街邊食肆才對！”
“瞧那小姑娘，倒是水靈，可惜跟錯(cuò)了人?！?/p>
“那窮小子倒有幾分氣度，可惜……寒酸了些?！?/p>
竊竊私語與毫不掩飾之嗤笑四面?zhèn)鱽?，目光或鄙薄、或好奇、或帶一絲輕佻，于秦?zé)o雙周身流連。秦?zé)o雙玉頰微窘，素手無意識緊攥。瑤瑤則好奇四顧，渾不覺惡意。小白喉間發(fā)出低沉“嗚嗚”聲，警惕環(huán)視周遭。
江寒恍若未聞，徑至柜臺。一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正垂首撥弄算盤，眼皮未抬，語聲冷淡：
“客官用膳？一層散座已滿，二層蕙蘭閣雅座需額外加銀五兩?！?/p>
江寒尚未應(yīng)聲，旁側(cè)一醉醺醺錦衣胖子，摟一濃妝艷抹女子，打著酒嗝嘲道：
“五兩？哈哈，看他們這副窮酸樣，怕是五個(gè)銅板都掏不出吧？不如去橋洞底下啃干糧！哈哈哈！” 其周遭同伴亦哄笑附和。
秦?zé)o雙氣惱，正欲啟唇，江寒卻輕抬素手止之。
江寒目光平靜掃過那哄笑胖子。
“這么說，閣下家資頗豐？”江寒笑問，毫無慍色。
“小兄弟，”錦衣胖子跟班搶道，“這位可是漕運(yùn)幫太子爺，天下江河有其三都是錢家負(fù)責(zé)運(yùn)送...”
錦衣胖子鼻孔朝天，一臉倨傲：“小子，這就是我和你的差距。我錢家的銀兩不說富可敵國，但占之半壁江山是有的?！?/p>
“哦？是嗎？”江寒眉梢微挑，“聽聞望江樓東家是位絕色佳人，位天下美人榜前三。錢公子家世如此了得，請問……上得去否？” 其話鋒陡轉(zhuǎn)，帶幾分戲謔，“還是說，我們尊貴的錢公子，只配摟著個(gè)庸脂俗粉，過那春宵一刻？”
話音甫落——
“呵呵！”
“哈哈哈?。。 ?惹得眾客哄堂。
江寒笑著伸手，指尖徑直指向樓閣最頂層。
所指之處，自是那最高重——摘星樓。
所摘之“星”，必是望江樓東家無疑。
堂中諸多目光被引聚，看戲般望向江寒一行，已有數(shù)人眼中流露對其膽色之佩。
“小子！伶牙俐齒算不得本事！”錢胖子臉色微變。
“呵呵！本少，自有自知之明。” 其強(qiáng)撐顏面，反唇相譏，“有種，你行你上??！”
江寒忽然后退兩步。
“小子你莫不是怕了？”錢胖子見狀，氣焰復(fù)熾，挑釁道，“要不本少給你加個(gè)彩頭！一萬兩！只要你能上得去那第八層，這一萬兩就歸你了！”
“不行?！苯畵u頭。
“怎么，怕了？”錢胖子得意道，“方才取笑本少不是挺來勁嗎？”
“上去，得加錢?！苯p指交叉，比劃“十”字，眼中貪財(cái)之色盡顯，“區(qū)區(qū)一萬兩？莫非偌大的錢家，連十萬兩都摳搜拿不出？”
“行！十萬兩就十萬兩！”錢胖子被激得面紅耳赤，氣急敗壞，“你若輸了，本少就打斷你雙腿，讓你在坊市口乞討十年！還有，你身邊這位女子，也得歸我！”
江寒再次搖頭。
“又怎么了？”錢胖子追問。
“她不歸我管，我不能拿她做賭注。”
“那好！”錢胖子咬牙切齒，“若你輸了，打斷你雙腿之前，你得先把這只丑不拉幾的土狗宰了，烹給本少吃！贏了，十萬兩歸你！”
江寒點(diǎn)頭：“可！”
“嗷嗚——汪！”小白瞥了江寒一眼，無奈低嗚：“……求你做個(gè)人吧？”
江寒目光終落于大堂正中高懸之巨幅素宣。宣紙旁備筆墨，顯是供才子即興題詠。
“取筆來?！苯暡桓?，卻清晰穿透嘈雜。
“他要做什么？”
“題詩寫詞？”
“想憑此摘得洛東家芳心？癡人說夢！”
眾客看戲心切，議論紛紛。
管事一怔，隨即浮起淺笑，抬首視江寒。見其氣度沉凝，眸光深邃，心中莫名一凜。旁側(cè)小二遲疑遞上飽蘸濃墨之狼毫。
哄笑聲稍斂，無數(shù)目光聚焦江寒，待觀這“鄉(xiāng)鄙之人”如何出乖露丑。
江寒接筆，步履從容行至巨幅宣紙前。他未視旁人，唯抬首眺望窗外蛟龍江奔騰不息之壯闊江流，及遠(yuǎn)處燈火闌珊之扶月鎮(zhèn)。靜默片刻，腕底微沉，筆走龍蛇！
墨色淋漓，字跡蒼勁磅礴，卻又蘊(yùn)說不出的飄逸灑脫，恍若暗含天地韻律。一首《望江南》躍然紙上：
梳洗罷，
獨(dú)倚望江樓。
過盡千帆皆不是。
斜暉脈脈水悠悠，
腸斷白蘋洲。
筆落，滿堂死寂！
落針可聞！
方才之嗤笑、鄙薄、喧囂，瞬息被此磅礴詞意與驚世墨寶震得粉碎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