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日山風(fēng)已歇,今朝扶光愈顯嬌艷。
一葉漁舟自翡翠河搖出,泊于玉橋鎮(zhèn)渡口。舟楫往來匆匆,盡是煙火人間客!
蛟龍江波光瀲滟,江流浩蕩于薄紗曉霧之后奔涌,沉雷之聲隱隱。一艘堅(jiān)實(shí)中渡已傍簡易棧橋,船夫正揚(yáng)聲做最后之備:
“人來人往,平安是福!上船的貴客您抬腳入舟,下船的貴客您低首踱步回岸嘍!”
岸邊,林森與李嵐夫婦并肩而立。林森身形魁偉,身著粗布短褐,古銅肌理透江海滄桑,腰間懸魚簍、佩短匕;李嵐則溫婉,雖荊釵布裙,眉宇間英氣難掩,手執(zhí)一鼓囊粗布包裹,內(nèi)盛新蒸米糕并數(shù)樣家制醬齏。
“小先生,瑤瑤,秦姑娘,還有小白,路上千萬當(dāng)心!”李嵐將包裹塞進(jìn)秦?zé)o雙手里,眼中滿是關(guān)切,“江上風(fēng)浪不定,餓了就墊墊肚子。”
“謝謝嵐姨!”瑤瑤甜甜一笑,抱著包裹,小腦袋親昵地蹭了蹭李嵐的胳膊,“嵐姨做的米糕最香啦!”
江寒向林森夫婦抱拳:
“林哥,嵐嫂,此番遠(yuǎn)行,家中小院就有勞二位多加照看了。”
“小先生太客氣了,”林森爽朗一笑,聲如洪鐘,“嶂山這片地界,有你在,我們心里才踏實(shí)!還有老先生那邊……”
“放心,事了便歸。”江寒點(diǎn)頭。
此時,一直默立江寒身畔之秦?zé)o雙,凝息片刻。移步至林森李嵐面前,雙手交疊,竟行一古韻深揖大禮!
螓首低垂,青絲半掩玉容,香肩微顫。喉間醞釀千言,終化作一句哽咽真摯之語:
“林大哥,嵐姐姐……救命之恩,再造之德……無雙……永世不忘!”
萬般心緒,盡付此拜。感激、余悸、劫后之幸,及對漁家夫婦由衷之敬重,皆于其深躬脊背與輕顫睫羽間流露無遺。
林森李嵐驟逢此禮,頓顯局促。
“救你的人還有小先生和瑤瑤...”林森忙道。
李嵐慌忙上前攙扶:“哎喲,秦姑娘快請起!使不得使不得!都是趕巧了,遇上了,哪能見死不救啊!人平安就好!”
林森搓手,憨然笑道:
“是啊是啊,秦姑娘千萬別放在心上。以后路過玉橋鎮(zhèn),記得來翡翠村坐坐!”
秦?zé)o雙被扶起,眼圈微紅,卻努力綻開一個明媚笑容,用力點(diǎn)頭:“嗯!一定!”
“嗚汪!”灰犬小白似亦感離別之意,繞林森夫婦躍行數(shù)匝,以首輕蹭李嵐裙裾。
“好啦好啦,時辰到,開船嘍!”船夫在船上高聲催促。
“保重!”李嵐學(xué)著抱拳。
“一路順風(fēng)!”林森夫婦揮手作別。
一行人(一犬)踏跳板,登那略顯斑駁之渡船。舟身輕晃,徐離江岸。
岸上,林森夫婦身影漸沒于晨霧水煙,終化為兩點(diǎn)微動之影。
秦?zé)o雙倚船舷,凝望其消失之方,久久未移。
江風(fēng)拂其青絲衣袂,背影透一絲難言之寂寥與釋然。蛟龍江濤聲,似卷走其心頭積壓經(jīng)年之巨石:“爺爺……等著雙兒……”
渡船順流而下,穩(wěn)行于浩渺江心。兩岸青山如黛,綿延起伏。初時之新趣過后,舟中光景轉(zhuǎn)顯悠長。除船夫偶發(fā)號子,惟余單調(diào)水聲淙淙。
瑤瑤引小白嬉戲于甲板,秦?zé)o雙則憑舷凝睇江流。
江寒瞥見船舷所懸數(shù)副簡陋釣竿,唇角微揚(yáng):
“左右無事,不如……垂釣?”
“釣魚?”瑤瑤明眸驟亮,立起小白撲來,“好呀好呀!瑤瑤要釣最大的魚!姐姐,快來陪瑤瑤!”
秦?zé)o雙亦自思緒回神,眸中掠過一絲興致:“也好,權(quán)當(dāng)消遣?!?/p>
船夫笑奉魚餌。須臾,數(shù)竿垂入碧濤。
不知蛟龍江魚蝦豐饒,亦或眾人運(yùn)道鼎盛。
浮漂頻沉。瑤瑤驚呼、秦?zé)o雙訝然、小白對蹦躍魚鮮之吠聲此起彼伏。
未及一個時辰,甲板一隅竟已堆起三四籮筐鮮活江魚!銀鱗耀目,魚尾噼啪,濃烈水腥彌漫四散。
“哇!好多魚!”瑤瑤小臉興奮得通紅。
秦?zé)o雙望堆積如丘之漁獲,啼笑皆非:“這……也太多了些?!彪y得閑暇令其緊繃心弦稍弛。
她轉(zhuǎn)視江寒,其人依舊氣定神閑執(zhí)竿,恍若此驚人之獲與之無涉。“江寒,魚獲如許,將何以處?”
恰此時,渡船前方水流陡急,江面驟狹,兩岸怪石嶙峋,峭壁如削。
“當(dāng)心嘍!前面是‘鬼見愁’峽口,水流急,暗礁多!”船夫厲聲示警,神色凝重。
言猶未了,異變陡生!
“嘩啦啦——!”
數(shù)道粗巨、遍生猙獰倒刺之鐵索裂波而出,若玄蟒橫空,瞬息鎖死狹窄江面,阻絕渡船去路!鐵索繃直如弦,金鐵交鳴之聲刺耳!
同時,兩岸峭壁陰影處,鬼魅般無聲滑出七八條狹長梭舟!通體墨黑,貼水如飛,疾逾離弦之矢!每舟皆立三五精悍漢子,身著緊水靠,手持分水刺、漁叉、鏈鉤,目露兇光,滿面戾氣。
為首梭舟上,一頰橫長刀疤之壯漢,擎沉重鬼頭刀,聲若破鑼般吼道:
“呔!此江是爺開!此峽是爺劈!想過此路,留下買命財(cái)!船上人聽著,爺爺們是‘滾江龍’的!識相的,把值錢物件和那幾籮鮮魚都給爺搬過來!不然,嘿嘿,管殺不管埋,丟你們下去喂‘水猴子’!”
“喲呵!這兒還有個標(biāo)致小娘子,跟哥幾個回水寨樂樂,嘻嘻??!”
此等兇頑水寇,竟覬覦彼等新釣之魚,更垂涎于伊……
船上氣息霎時凝凍。船夫面無人色,委頓于地。
秦?zé)o雙玉容微白,素手急探腰間,竟落空——佩劍未隨?;倘活櫼暯?/p>
瑤瑤倒未驚懼,反好奇探首:
“水猴子?是長得很丑的猴子嗎?”
小白一反常態(tài)未吠。行至船舷,向水寇方向,喉間發(fā)出低沉“嗚嗚”之聲,脊背灰毛微炸,隱有一絲極淡、幾難察覺之金芒流于毛下,挾古老威壓,倏忽而逝。
“秦姑娘,你比江某想象得‘貴重’多了?!苯抗庾孕“滋幨栈?,掃過那群氣焰囂張、自以為勝券在握之水匪,終落于那堆活魚之上,面上不見半分緊張,反似覺眼前鬧劇……頗覺無味?
“小白,料理一下。”
言未畢,灰影電閃!
“砰砰砰——!”
“啊啊啊——!”
“什么東西?!”
“別過來!怪物!”
“啊——!”
“嘩啦、撲通——!”
小白如電出擊,爪風(fēng)過處,水寇慘嚎落水,劈斷攔江鐵索之姿干脆利落。后者若餃子滾入浪涌蛟龍江,頃刻無蹤,生死難卜。
舟中余客驚魂甫定,有人竊語:“那灰犬……莫不是妖?”
“便真是妖,亦乃救我等性命之善妖?!绷硪豢蛻?yīng)道。
“對對對!若非此位公子與神犬,我等今日休矣……”
……
江寒徐收釣竿,恍若未見碎裂兵刃與斷索。微俯身,視身側(cè)正饒有興致“檢視”落水者之瑤瑤,語氣平淡若議午膳:
“瑤瑤,秦姑娘,還有小白……釣了這許久,餓了吧?”
稍頓,目光投向遠(yuǎn)江,一飛檐斗拱、氣勢非凡之巨樓輪廓隱現(xiàn)江畔崖頂,語氣輕快如邀鄰:
“想不想……去‘望江樓’用膳?”
恰在此時——
“各位貴客,喝杯果茶壓壓驚……”船夫手托茶盤,杯杯奉茶慰客,緩步近秦?zé)o雙。面上堆笑和善,眸光卻陡轉(zhuǎn)陰鷙如蝮蛇,探向盤底之手疾若奔雷:
“這位姑娘,也請用一杯吧!”
“哈哈——!”寒芒刺目,一閃即沒!
“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