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哐!哐!哐!”
擂門之聲,震耳未絕,一聲緊逼一聲。凜冽殺氣若寒潮侵至,絲絲透垣而入,凝滯庭中氣息。
李承鳴與欒云凰心頭一凜,按案欲起。
豈料江寒已先離座,隨意擺手示坐。其態(tài)云淡風輕,渾不將那擂鼓般的撞門聲擾于懷。
桌畔,牧童小牙正埋頭,啖盡碗中最后一角酥餅,兩腮鼓脹;女娃瑤瑤捧漿小啜,明眸彎作新月,意甚恬然。
桃樹下灰犬小白,兀自啃嚙油亮大骨,尾掃落英,竟不狺吠。
唯秦無雙聞聲,如遭電掣?!爱斷?!”手中瓷勺墜于石案,玉容倏然失色。惶然欲起,低語幾出唇齒:“莫……莫不是他們尋來了?”
心念電轉,思忖遁走之策,忽覺一只溫厚手掌無聲覆上微顫香肩。掌心暖意流注,輕輕一按,頓撫心海驚瀾。
但見江寒一手撫其肩,袍袖之下,另一手五指翻飛掐訣,疾若穿花引蝶,唯余殘影。
彈指間,一道青濛符箓憑空顯化,懸于秦無雙面前,其上符文古奧,隱有泉鳴淙淙之韻。
“隱!”
江寒口吐真言,清越短促。
霎時,秦無雙只覺周身一輕,似融于晨風、桃芬與裊裊炊煙之中,氣息盡斂。身形雖在,卻如蒙無形薄綃,與周遭景致渾然莫辨。
此景入目,李欒二人瞠目結舌,心旌劇震!方才對“前輩”年齒之微疑,頃刻間被此神乎其技碾作齏粉。
二人目光呆滯一瞬,旋即不約而同,挾著難言之敬畏,牢牢鎖于江寒之身。
“乖乖待著,莫動,莫言。”江寒擲下叮囑,人已大步流星直趨院門,行間揚聲,語中竟帶幾分市井熟稔與不耐:
“來啦來啦!催命似的,敲壞了門板,你賠???”
欒云凰靈眸流轉,自始至終凝睇江寒身影——自那掐訣施符之玄妙,至此刻趨門之“市儈”步態(tài)。
其目中光華非但未黯,反愈發(fā)明熾,如睹稀世之珍,瞳底深深映著的,唯那清癯少年之背影,似蘊無窮玄機。
“吱呀——”院門豁然洞開。
門外,一行皂衣捕快肅立,個個神色冷峻,手按腰間佩刀,嚴陣以待。
為首者捕頭身姿挺拔,一雙吊梢長眼透著陰鷙。他抬手亮出一紙文書:“緝捕令!可見過此人?”
不容置疑之聲,響徹小院。
江寒拂袖輕抬,目光掃過畫像題詩,竟悠悠吟道:“云想衣裳花想容,春風拂檻露華濃……”
語音方落,捕頭眉峰驟聚,身后同僚腰間佩刀“鏘然”齊鳴,寒刃出鞘三寸!
千鈞一發(fā),殺氣凝針!
“自是見過?!苯唤?jīng)心應道。桃樹下幾人聽得冷汗涔涔。
此言一出,捕頭兩指并攏,向下一壓?!班?!”眾捕快利刃齊歸鞘,有人面露喜色,有人如釋重負。
“人呢?”捕頭追問,語速急促。
江寒神情憊懶:“人已離去。”
“呔!小子,你這是在戲耍官差不成?”一名捕快按捺不住,厲聲喝道。
“頭兒!這小子分明在拖延時辰,想必那要犯未逃遠,此刻追緝,猶未晚矣……”另一人急聲進言。
捕頭鷹隼般的目光死死攫住江寒,齒縫里迸出一字:“慢!”
此刻,他眼中最后一絲耐性已消磨殆盡。眾捕快“唰啦”一聲再次拔刀,雪亮刀鋒齊指江寒,殺氣騰騰,勢欲將其立斬當場!
可恨!
這廝自始至終都在戲弄官差,孰不可忍!
“搜!”
捕頭自齒縫中擠出冰冷一字,卻裹挾著滔天怒火。
眾捕快聞令,如狼似虎般涌入庭院,挨個房舍兇狠搜查,破柜翻箱。
江寒卻渾若未覺,悠然轉身,信步踱回桃蔭之下。
江寒落座,示意眾人照常用膳,渾不在意那群捕快于院中翻攪。
李承鳴眼中求知之火灼灼,忍不住問道:“前輩,方才所吟之句,精妙絕倫,未知可有下闋?”
桌畔,欒云凰扶額暗嘆,心下無奈:“這書呆子,到何處皆是這般……眼皮淺的模樣?!?/p>
豈料,李承鳴竟拍案而起!他身姿舒展間漸入佳境,云手輕拂,如攬風月,恍若置身瓊樓玉宇,睹絕代佳人:
“云想衣裳花想容,春風拂檻露華濃……”
彈指間,他心隨詩境恣意揮灑,但覺,有酒今朝醉,明日愁自消,唯愿做那人間謫仙,逍遙了浮生。
夢碎,瓊樓傾,玉宇頹。儒家學子李承鳴撫膺長嘆,久久未能回神,眸中盡是迷醉后的惘然。
“前輩,請您務必補齊下闋!”
他懇切長揖,心中暗忖:如此驚世絕唱,定是嘔心瀝血之作。
重新落座,他眼角余光掃過欒云凰,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悄然滑過,暗哂:“笨女人,怎知詩中世界之繁華?區(qū)區(qū)兩句,竟令我久困玄境巔峰的桎梏隱隱松動!只能暫壓境界,待尋契機破關……嘿嘿?!?/p>
他嘴角微揚,周身氣機亦隨之活躍流轉。
眾捕快魚貫而出,面若寒灰,俱失顏色。
“頭兒!屋內(nèi)不見要犯蹤跡!”
“頭兒!后院也搜遍了…杳無一人!”
“水池里也無人藏身!!”
“收隊!”捕頭面沉似水,幾欲凝霜。
一行皂衣正悻悻欲退,末后一捕忽自庖廚鉆出,左手竟提兩壇佳釀。
“啪!”(桌案驟響,聲震心魄)
“不該拿的東西,速速放下?!苯@案而起,眸中慵懶盡褪,唯余一片刺骨冰寒,“否則,休想踏出此門半步?!?/p>
那提酒之捕快驀然轉身,橫眉怒目:“小子!你耽擱爺們兒工夫,此二壇酒,權作賠罪!”
“沒當場鎖了你,已是開恩,莫要不知進退!”旁立之捕厲聲幫腔。
話音方落,眾捕齊刷刷頓步轉身,目光如淬毒之鉤,死死釘在桃樹下的江寒身上,觀其如何應對。
“身為一班之首,你意如何?”江寒眸光如冷電,倏然射向那吊梢眼捕頭,聲若寒鐵凝霜。
“……”捕頭默然不語,目光卻在兩壇酒上逡巡不去。同僚順手牽羊,他早已知曉,卻未加阻攔——此輩橫行鄉(xiāng)里,由來已久矣。
“好!既以沉默作答……”江寒眼角微不可察地一顫,森然殺機如寒芒乍現(xiàn)即隱,“那便…都留下吧!”
“拔刀!”吊梢眼捕頭背脊冷汗涔涔!一股如有實質的恐怖殺意,如冰錐貫心!他嘶聲厲吼。
“鏘啷——!”
眾捕聞令,利刃齊出,寒光映日,口中狺狺:
“爺拿了你的酒,你待如何?能奈我何?”
“小子,敬酒不吃,吃罰酒!便隨我等回衙門,好生‘敘舊’!”
面對一片刀光與喧囂,江寒恍若未聞,只緩緩地、從容地復歸原位。
此等行止,落于眾捕眼中,登時激起一片嗤笑與鄙夷。
“噫!我還道這廝有什么通天手段!”
“嗤!原來是豬鼻子插蔥——裝象(相)呢!”
“前輩!”李承鳴與欒云凰齊聲喚道,作勢欲起,教訓那幫張狂之徒。
“先生!”牧童小牙亦摩拳擦掌,躍躍欲試。
“諸位都是客,哪有讓客人先動手的道理?”江寒隨意一擺手,示意三人安坐。旋即,目光轉向案旁仍埋頭用膳的女娃瑤瑤,語帶無奈:“還吃呢?抓你哥哥的人可都到門口了。”
瑤瑤頭亦不抬,小嘴塞得鼓囊囊,含糊嘟囔:“抓就抓唄…記得明日飯時,回來給瑤瑤做飯就成?!?/p>
江寒扶額輕嘆:“他們不僅要抓走我,還要把給老頭兒的好酒也一并順走……”
“哈哈哈!你們聽見沒?這慫包居然向他妹妹討救兵!”一捕快捧腹,笑不可抑。
“哈哈哈!他妹?不過是個瓷娃娃似的小丫頭片子”另一捕快立時接腔,語帶狎昵:“更絕者,竟被此小丫頭給拒了!哈哈哈?。∴嫖?!”
“煩死啦!”瑤瑤猛地將手中碗筷一放,小臉漲得通紅?!班帷钡刈允受S下,邁著小短腿噔噔噔至眾捕快面前,伸出玉筍般的小指,奶兇奶兇地呵斥:“你們這群大人真不懂事!不知道小孩兒不好好吃飯會長不高嗎?吵吵嚷嚷的,還讓不讓人吃飯啦!”
“哦?竟有此事?”那提酒捕快故意拖長了腔調,語帶揶揄。
“我等還真不知道??!哈哈哈哈!”
眾捕快復又爆出肆無忌憚之狂笑。
恰在這笑聲最鼎沸的一剎那——
女娃瑤瑤小小的身影,于原地倏然留下一道模糊殘影!
疾如驚風!迅似掣電!
“當心——!”吊梢眼捕頭瞳仁驟縮,嘶聲示警!一股徹骨寒意,瞬間竄上脊梁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