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,像是天河傾覆,狂暴地砸在銹跡斑斑的鐵皮屋頂上,發(fā)出震耳欲聾的轟鳴。每一次撞擊都仿佛敲打在蘇念瀕臨破碎的心臟上。屋內(nèi),一盞昏黃的白熾燈泡在潮濕的空氣里茍延殘喘,光線搖曳,映照著墻壁上大片大片剝落的霉斑,散發(fā)出令人作嘔的腐朽氣息。
蘇念蜷縮在冰冷的木板床上,身上蓋著一床薄得透光的舊棉被,卻絲毫無法抵御從骨頭縫里滲出的寒意。她瘦得脫了形,眼窩深陷,曾經(jīng)顧盼生輝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灰敗的死寂。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,帶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,喉嚨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。
她快死了。
這個認(rèn)知清晰地刻在腦海里,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。二十四年的人生,像一場荒誕又殘忍的鬧劇,而她是那個被榨干所有價值后,像垃圾一樣被丟棄在角落的可憐蟲。
窗外,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厚重的夜幕,瞬間照亮了屋內(nèi)家徒四壁的凄涼。緊接著,是滾滾而來的悶雷,震得破舊的窗欞嗡嗡作響。借著那轉(zhuǎn)瞬即逝的光亮,蘇晚的目光落在床頭柜上——那里孤零零地躺著一個空了的藥瓶,還有幾張被揉皺、蓋著猩紅印章的催債通知單。
巨額債務(wù),像一條冰冷的毒蛇,死死纏繞著她的脖頸,讓她喘不過氣。而這些,都是拜她曾經(jīng)最信任的兩個人所賜。
“咳咳……咳咳咳……”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,蘇念痛苦地蜷縮起身子,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。她艱難地抬起手,抹去嘴角滲出的暗紅血絲,指尖冰涼。
門外,傳來了刻意壓低的交談聲,卻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門板,鉆進(jìn)她早已千瘡百孔的耳朵里。
“……真晦氣!這破地方,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?!笔顷懻幍穆曇?,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和煩躁。這個她曾經(jīng)掏心掏肺、甚至不惜與父母決裂也要在一起的男人,此刻的聲音里沒有半分溫情,只有赤裸裸的厭惡。
“噓,你小聲點(diǎn)!別讓她聽見了?!绷智迩迥强桃夥湃帷е搨侮P(guān)切的聲音響起,像毒蛇的信子,冰冷滑膩,“醫(yī)生說……也就這兩天的事了。再忍忍,正軒哥哥?!?/p>
蘇念的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。忍忍?是啊,她忍了太久。忍下了陸正軒的欺騙和利用,忍下了林清清的背叛和算計(jì),忍下了他們聯(lián)手將她從云端推入泥沼,榨干她蘇家最后一點(diǎn)骨血,然后像丟垃圾一樣把她丟在這個等死的角落。
“聽見又怎樣?一個快死的人,還能翻天不成?”陸正軒的聲音充滿了不屑,“清清,你那邊處理干凈了嗎?蘇家老宅那邊……”
“放心,”林清清的聲音帶著一絲得意,“手續(xù)都辦妥了,等這邊一斷氣,那房子就是我們的了。還有她爸公司最后那點(diǎn)股份,也快到手了。正軒哥,我們很快就能過上好日子了。”
好日子?用她的血淚,她父母的絕望,她整個蘇家的覆滅換來的“好日子”?
一股滔天的恨意,如同巖漿般在蘇念早已冰冷的心底轟然爆發(fā)!那恨意如此熾烈,幾乎要沖破她殘破軀體的束縛,將門外那兩個惡魔焚燒殆盡!
她好狠!恨自己有眼無珠,錯把豺狼當(dāng)良人!恨自己懦弱愚蠢,被所謂的“愛情”和“友情”蒙蔽了雙眼,一步步踏入他們精心編織的陷阱!恨自己連累父母,讓父親辛苦打拼的家業(yè)被蛀空,讓母親憂思成疾,郁郁而終!
她更恨!恨陸正軒的薄情寡義,恨林清清的蛇蝎心腸!恨他們吸著她的血,踩著她的尸骨,還能如此心安理得地謀劃著未來!
“呃……”劇烈的恨意沖擊著殘存的意識,蘇念猛地抽搐了一下,喉嚨里發(fā)出嗬嗬的聲響,眼前陣陣發(fā)黑。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生命正在飛速流逝,像指間的流沙,無論如何也抓不住。
不!她不甘心!她不能就這樣死去!她還沒有看到這對狗男女遭到報(bào)應(yīng)!她還沒有讓父母安享晚年!她還沒有……還沒有活出自己想要的樣子!
強(qiáng)烈的執(zhí)念如同回光返照,讓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,死死地瞪著那扇隔絕了她與仇人的破舊木門。那目光,仿佛淬了毒的利箭,帶著無盡的怨毒和不甘。
“爸……媽……對……不起……”破碎的音節(jié)從她干裂的唇間溢出,帶著無盡的悔恨和眷戀。
就在這時,門外林清清的聲音再次響起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:“正軒哥,你看,她好像沒動靜了?是不是……”
陸正軒似乎湊近門縫看了看,隨即不耐煩地嘖了一聲:“管她呢!死了正好,省得礙眼。走吧,這鬼地方我一分鐘都不想多待。明天叫人來收尸。”
腳步聲漸漸遠(yuǎn)去,消失在滂沱的雨聲中。
世界,徹底安靜了。
只剩下窗外永無止境的暴雨,和屋內(nèi)蘇念微弱到幾乎消失的呼吸。
意識徹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,蘇念的靈魂發(fā)出無聲的吶喊,那吶喊穿透了時空,帶著毀天滅地的恨意與不甘:
若有來世……陸正軒!林清清!我蘇念定要你們……血債血償!
意識,在無邊的恨意與黑暗中沉浮,仿佛經(jīng)歷了一個世紀(jì)那么漫長。
突然——
一股溫暖而真實(shí)的感覺包裹了她。
不再是冰冷刺骨的絕望,不再是潮濕發(fā)霉的空氣,而是一種……久違的、柔軟的、帶著陽光味道的暖意?
蘇念猛地睜開眼!
劇烈的喘息,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,幾乎要掙脫束縛跳出來!
刺目的光線讓她下意識地瞇起了眼。映入眼簾的,是綴著精致蕾絲邊的米白色紗帳頂端,一盞造型優(yōu)雅的水晶吊燈散發(fā)著柔和的光芒。身下是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床墊,蓋在身上的絲絨薄被輕盈而溫暖。
她僵硬地轉(zhuǎn)動脖頸,環(huán)顧四周。
寬敞明亮的臥室,落地窗外是湛藍(lán)的天空和明媚的陽光。昂貴的歐式家具,梳妝臺上擺放著琳瑯滿目的護(hù)膚品和香水,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、她曾經(jīng)最愛的梔子花香。
這里……是她的房間?是她二十歲之前,在蘇家別墅里,那個被父母寵成公主的房間?
她難以置信地抬起手,那雙手白皙、纖細(xì)、充滿了年輕的活力,不再是記憶中枯槁如柴、布滿凍瘡的模樣。
她連滾帶爬地沖到巨大的穿衣鏡前。
鏡子里,映出一張年輕、嬌艷、帶著些許稚氣的臉龐。皮膚光滑緊致,沒有病痛的折磨,沒有絕望的痕跡。烏黑的長發(fā)柔順地披散在肩頭,身上穿著舒適的絲綢睡裙。
這張臉……是她!是二十歲生日那天的蘇念!
“轟——!”
巨大的震驚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,緊接著是難以置信的狂喜,隨即又被那刻骨銘心、深入骨髓的恨意瞬間覆蓋!
她回來了!她真的回來了!回到了二十歲,噩夢尚未真正開始的那一天!
鏡中的少女,眼神從最初的茫然、狂喜,迅速沉淀為一片冰冷銳利的寒潭。那寒潭深處,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復(fù)仇烈焰。
她緩緩抬起手,指尖輕輕觸碰著冰涼的鏡面,仿佛在觸碰一個易碎的幻夢,又像是在確認(rèn)這不可思議的現(xiàn)實(shí)。
嫣紅的唇瓣,無聲地開合,吐出幾個帶著血腥味的字眼:
“陸正軒……林清清……這一世,我回來了?!?/p>
窗外,陽光正好。而鏡中少女的眼底,卻已醞釀起一場足以打敗所有人命運(yùn)的風(fēng)暴。門外,隱約傳來了林清清那熟悉又令人作嘔的、充滿“關(guān)切”的呼喚聲:“念念?你醒了嗎?生日快樂呀!” 這虛偽的問候,如同拉開復(fù)仇序幕的第一聲號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