養(yǎng)母是十里八鄉(xiāng)有名的神婆，臨終卻攥著我的手泣血：“是娘騙了你。
”她塞給我三個錦囊：“第一個進(jìn)蘇家宅門時開，第二個見血光時開，
第三個……命懸一線時開?！?雨下得像天漏了窟窿。冰冷的雨點(diǎn)砸在剛壘起的新墳上，
我跪在泥濘中，濕透的褲腿緊貼著膝蓋。風(fēng)卷著雨水，無情地抽打在我臉上，
和淚水混在一起，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淚。
“慈母林秀云之墓”——石碑上的七個字像七把尖刀，一下下剜著我的心。媽沒了。
就在昨天夜里，她拼盡最后一點(diǎn)力氣，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攥著我的手腕。
那雙曾經(jīng)為我熬藥、為我縫衣、為我擦淚的手，如今像干枯的樹枝。
“晚晚……是娘……騙了你……”她的聲音虛弱，每說一個字都要喘息好久?！皨?，
您別說了，好好休息……”我哽咽著，湊近她。她卻一只手拽住我，
另一只手顫抖著伸進(jìn)貼身的里衣口袋，哆嗦著掏出三個小小的、用紅布縫成的荷包。
每個荷包上都用暗金色的絲線繡著我看不懂的繁復(fù)符文，還有三個數(shù)字：壹、貳、叁。
“三……三個……”她急促地喘息，將荷包按進(jìn)我手心，
……門時……開……第一個……”“見……血光……開……第二……”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，
一口鮮血噴在雪白的被褥上。我手忙腳亂去擦，卻被她死死抓住。
“命懸……一線……開……第三個！記住晚晚……記??！能救……你的命！
”最后一個“命”字落下，她最后一口氣散了。攥著我的手突然松開，無力地垂下。
我甚至來不及問一句，她騙了我什么。我呆坐在床邊，看著她的臉漸漸失去血色，變得僵硬。
屋外的雨聲更大了，仿佛上天也在為這個善良的女人哭泣。
村里人都說林秀云是十里八鄉(xiāng)最厲害的神婆，能掐會算，驅(qū)邪治病?？伤齾s救不了自己。
我機(jī)械地料理著媽的后事。村支書張伯帶著幾個鄰里來幫忙，他們看我的眼神充滿憐憫。
張伯臨走時，塞給我一個洗得發(fā)白的舊布包袱，拍了拍我的肩?！巴硌绢^，
你媽留給你的東西都在里頭了。以后……唉，自己多保重吧。你媽她……不容易。
”人群散去，墳前只剩下我和手里的包袱。雨水打在包袱上，洇出深色的痕跡。我解開結(jié)，
里面是幾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舊衣裳，最下面壓著一個硬殼筆記本和一個油紙小包。
我打開油紙包，一塊溫潤的羊脂白玉彌勒佛像躺在掌心。玉佛不大，卻雕工精細(xì)，
背面刻著一個小小的“蘇”字。這是媽的遺物？為什么我從來沒見過？把玉佛揣進(jìn)口袋，
我翻開筆記本。紙頁已經(jīng)泛黃，第一頁是幾行褪色的鋼筆字：“丙寅年冬月廿七，丑時三刻，
沈氏玉茹誕一女?！薄芭畫朐绠a(chǎn)，體弱。王麻子（化名玄明）觀相，斷曰：四寅聚煞，
刑克六親，尤克父星！留之恐招橫禍，累及家業(yè)！”“當(dāng)斷則斷！
王獻(xiàn)策：尋一同日同時辰、八字純陽女嬰調(diào)換，布‘偷龍轉(zhuǎn)鳳’局，可保家宅?！薄笆鲁?，
付王麻子現(xiàn)金二十萬，收條為證。妥善安置沈氏所出。”“蘇懷山 親筆”我的手開始發(fā)抖。
丙寅年冬月廿七，是我的生日。四寅聚煞？刑克六親？就因為這些荒謬的命理說辭，
我的親生父親就把我像垃圾一樣丟棄了？甚至還用另一個無辜女嬰來“擋災(zāi)”？
我繼續(xù)往后翻，后面的字跡變成了媽熟悉的筆跡：“后山歪脖子樹下，草窠里有個包袱，
哭聲弱得快沒了。掀開，小臉凍得青紫，裹著好料子的綢緞，上面沾著血。
娃娃的心口還有兩塊玉，一塊漢白玉觀音、一塊羊脂玉佛。作孽啊！”“王麻子就是個拐子！
專門偷小孩賣給有錢人裝神弄鬼！那換來的女娃，根本不是什么‘純陽命’！
就是他從南邊拐來的！父母找她都快找瘋了！可憐?。 薄巴硗頍脻L燙，小身子一抽一抽。
我知道，是那‘偷龍轉(zhuǎn)鳳’的邪陣在作祟，想吸干她的生氣去旺那一家子豺狼！
我用我十年陽壽，向‘娘娘’借了道護(hù)身符，封在她心口……孩子，
別怪媽……媽只想你活……”“蘇家的順風(fēng)順?biāo)遣戎鴦e人的血換的。不會有好下場的！
晚晚，我的孩子，娘對不起你，困著你在這窮山溝，
是怕你出去就被他們害了……”“觀音像被玄明那假道士搶走了，說是作陣的關(guān)鍵！
那是晚晚親娘留給她的念想??！我搶不過他，只能騙他說小孩已經(jīng)生病死了，
我偷偷留下了這兩塊玉。那假道士說玉佛留給我作封口費(fèi)。我呸！那玉本來就是晚晚的！
蘇懷山！沈玉茹地下有知，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！”一頁一頁，一年一年。
記錄著我每一次高燒抽搐，記錄著她如何用自己的陽壽為我續(xù)命，
記錄著每一次邪陣反噬時她遭受的痛苦，記錄著對蘇懷山的恨意和對我的愛。我抱住筆記本，
在媽的墳前嚎啕大哭。雨水混合著淚水，打在泛黃的紙頁上?！巴硗?？”是陳野的聲音。
我抬起頭，透過模糊的淚眼，看見他撐著一把破舊的傘站在我面前。雨水順著傘沿滴落，
打濕了他的肩膀?！澳阍趺催€在這兒淋著？”他幾步跨到我面前，把傘罩在我頭上，
自己大半個身子淋在雨里。他蹲下身，目光掃過我懷里的筆記本，落在我狼狽不堪的臉上，
眉頭緊擰。陳野比我大兩歲，是村里木匠的兒子，從小就像影子一樣跟在我身后。
此刻他眼中是我熟悉的擔(dān)憂。“起來?！彼斐鍪郑曇舨蝗葜靡?。我的腿已經(jīng)麻木，
幾乎站不穩(wěn)。他眼疾手快地扶住我的胳膊，溫?zé)岬氖终仆高^濕透的衣袖傳來溫度?！盎丶?。
”我任由他半扶半架著我離開新墳。雨水打在臉上，冰涼刺骨，卻比不上心里的寒冷。
回到低矮破敗的小屋，陳野生起灶火，遞來干毛巾和一碗冒著熱氣的姜糖水。我機(jī)械地喝著，
感受著溫暖從喉嚨滑到胃里，再慢慢擴(kuò)散到全身。陳野坐在灶前撥弄柴火，讓火更旺些。
整個世界只剩下柴火噼啪聲和屋外永不停歇的雨聲?！澳潜咀印彼_口，聲音低沉，
“是秀云嬸的？”“嗯?！蔽夷﹃P記本的封面，“她給了我三個錦囊。說……能救命。
”“救命？救什么命？誰要你的命？”陳野猛地抬頭。我沉默了很久，
終于說出那個名字：“蘇家?！标愐皳芑鸬氖诸D住了。“蘇懷山。蘇氏集團(tuán)。
”我一字一頓地說，“他是我生父。我被他丟了，
因為一個叫王麻子的拐子說我是‘四寅聚煞’的災(zāi)星。他找了個被拐來的女孩調(diào)包了我，
搞了個‘偷龍轉(zhuǎn)鳳’的騙局，用那女孩當(dāng)幌子！我媽……秀云媽，她知道真相，
怕我出去被他們滅口，才一直困著我在這山溝里！她騙了我，也救了我！”陳野沉默了很久，
灶火映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，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?！八?，秀云嬸給你的錦囊，
是讓你去找你爸嗎？”“爸爸？”我冷笑一聲，“他也配！他欠我一條命！欠我媽一條命！
欠那個被他當(dāng)成幌子的女孩一條命！欠我生母一個公道！我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！
”我的聲音在顫抖，卻異常堅定?！皼r且，只有破壞了那個陣眼，我才能活下去。
”陳野沉默了一會，緩緩起身，高大的身影在墻上投下長長的影子?！澳奶熳撸俊薄懊魈?。
”“我陪著你?！薄安挥谩！蔽覔u頭，“你就幫我守著家，等我回來?！标愐岸ǘǖ乜粗遥?/p>
眼中情緒復(fù)雜。最終，他什么也沒說，只是轉(zhuǎn)身往灶里又添了把柴。2第二天，雨停了，
但山路泥濘不堪。我背著舊帆布包，
里面裝著幾件換洗衣物、養(yǎng)母的筆記本、那塊羊脂玉佛和三個錦囊。推開門，
陳野已經(jīng)等在門外。他遞來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裹，“路上吃?！毖院喴赓W，
然后接過我的背包，“走，送你去鎮(zhèn)上搭車?！蔽覀兂聊刈咴谏铰飞稀ｊ愐暗谋惩Φ霉P直，
像一棵不會彎曲的松樹。走到岔路口時，他突然停下，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塞給我。
“拿著?！蔽掖蜷_一看，是一把精致的小匕首，刀鞘上刻著繁復(fù)的花紋?！拔业粝碌模?/p>
開過光?！标愐皠e過臉不看我，“防身用?！蔽椅站o匕首，感受著它沉甸甸的分量，“謝謝。
”長途大巴顛簸了六個小時，我終于到了省城。按筆記本上的地址，我輾轉(zhuǎn)問路，
最終站在了一扇雕花鐵門前。門內(nèi)，是另一個世界。寬闊的草坪，精心修剪的灌木，
中央噴泉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閃閃發(fā)光。遠(yuǎn)處，白色的歐式建筑像一座小型城堡，
在陽光下熠熠生輝。這就是蘇家。我的心跳加快，手心沁出汗水。
媽的話回響在耳邊：“進(jìn)蘇家宅門時開第一個?！本褪乾F(xiàn)在。我深吸一口氣，
打開第一個錦囊。里面是一張折疊的、泛黃的紙。展開，
上面是兩行用黑色墨水寫下的娟秀字跡，我認(rèn)出是媽的筆跡?！伴T開，金魚缸，黑石底，
王麻子罪證。”“觀音頸，血光隱，開口揭，蘇明玉魂驚。
”一個穿著制服的保安從崗?fù)だ镒叱鰜恚璧卮蛄恐移婆f的衣著：“找誰？
”我抬眼直視他：“蘇懷山?！薄案嬖V他，沈玉茹的女兒，回來了?！薄皝碛憘?/p>
”保安愣住了，拿起內(nèi)部電話低聲說了幾句。不一會兒，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管家快步走出，
身后跟著兩個魁梧的保鏢?！斑@位小姐，”管家臉上掛著職業(yè)化的微笑，眼中卻滿是輕蔑，
“蘇先生事務(wù)繁忙，沒有預(yù)約的話……”我抬起手，攤開掌心，露出那塊羊脂白玉佛。
管家的話戛然而止，臉色瞬間變得煞白。他死死盯著玉佛，
嘴唇顫抖著：“這……這是……”“開門?！蔽业穆曇羝届o得可怕，“或者，我就在這里，
把這塊玉佛的來歷，講給所有路過的人聽?！惫芗翌~頭上滲出冷汗，猶豫了幾秒，咬牙揮手。
雕花鐵門緩緩滑開。我攥緊玉佛和那張紙，踏入庭院。巨大的魚缸就在不遠(yuǎn)處，
下方墊著半尺高的漆黑基座——黑石底！我的心跳得更快了。
管家和保鏢如臨大敵地跟在我身后。我目不斜視，徑直走向豪宅大門。門內(nèi)，挑高的大廳，
水晶吊燈折射著耀眼的光芒，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。奢華至極的裝潢讓我有一瞬間的恍惚。
大廳中央的沙發(fā)上坐著兩個人。穿著深灰色家居服的蘇懷山正靠在沙發(fā)上看財經(jīng)報紙。
他身邊，一個穿著粉色名牌連衣裙的年輕女孩依偎著他——蘇明玉，那個取代了我的女孩。
“爸爸～”蘇明玉晃著蘇懷山的胳膊，聲音甜得發(fā)膩，“這手鏈?zhǔn)侨ツ甑睦玻°@石太小了！
戴出去會被人笑話的！我要更好的！要最閃的！”“好好好，明玉乖，
”蘇懷山寵溺地拍拍她的手，“爸爸給你買！保證我的小公主最耀眼！”“爸爸最好啦！
”蘇明玉笑靨如花，湊過去親他的臉頰。親昵間，她脖子上滑出一條紅繩，
系著一塊溫潤潔白的觀音像——我生母的漢白玉觀音！就在我看到觀音的瞬間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