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八歲的哥哥今天吃飯又打翻了稀飯,我手搓完衣服后,無意間刷到了一個直播間。
直播間里女人頭發(fā)散亂,她正站在昏暗廁所里。這好像是我?
原來這是一個名為《真實人生》的直播秀。鏡頭里的女人正被數(shù)萬網(wǎng)友辱罵。而就在昨天,
另一個直播間里,被譽(yù)為“全網(wǎng)白月光”的新晉小花虞瑩正在哽咽訴說,“父輩的過錯,
為什么要子女來承擔(dān)?我們也有努力生活的權(quán)利啊...”彈幕里全是心疼與支持。
真是諷刺。當(dāng)真實被當(dāng)作直播素材,誰還在意真相?01早上五點半,鬧鐘還沒響我就醒了。
隔壁房間傳來細(xì)微的動靜,我推開房門,二十八歲的哥哥盛硯蜷在床上,嘴角還掛著口水。
“哥,該起床了。”他含糊地“嗯”了一聲,眼皮睜開一條縫,眼神茫然沒有焦點。
他有些賴床。我熟練地扶他坐起來,幫他換衣服。他今年二十八,智商卻永遠(yuǎn)停在了五歲。
煮了米粥,怕他噎著。我吹涼了,一勺一勺送到他嘴邊。他機(jī)械地張嘴,吞咽。
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,他手一揚(yáng),整碗滾燙的稀飯全打翻在自己身上,也濺了我一手。
我疼得抽氣,皮膚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,卻還擔(dān)心他被燙到,“哥,疼不疼?嗯?
疼就說……”他呆呆地看著我,似乎不理解我的焦急,反而因為我的觸碰,忽然嘻嘻地笑,
嘴角還沾著一顆米粒。那一刻,我鼻尖一酸,卻硬是憋了回去。我咬緊牙關(guān),
用冷水沖了沖發(fā)紅的手背,重新給他盛了一碗,壓下心里的煩躁和委屈,耐心地喂完飯。
我又蹲在狹小的衛(wèi)生間里,手搓他那件沾上污漬的舊T恤。洗衣粉的泡沫濺進(jìn)眼睛,
又澀又疼。我搓得手腕發(fā)酸,停下來喘口氣,后背靠在墻上,下意識摸出手機(jī)。隨便一劃,
一個直播間突然跳了出來——昏暗的燈光,狹小的衛(wèi)生間,我愣住了。想劃走,
手指卻不受控制地點了進(jìn)去。
直播間標(biāo)題:“《真實人生》直播秀——帶你窺見最真實的人間”。畫面中的女人頭發(fā)散亂,
碎發(fā)黏在汗?jié)竦念~角,面色蠟黃,穿著的居家服,袖口挽到肘部,正拿著手機(jī)。
盆邊地上是一雙沾滿干涸泥點的舊球鞋。我猛地抬頭,
看向自己衛(wèi)生間的角落——同樣的紅塑料盆,同樣牌子的球鞋,
連墻上那塊水漬的形狀都一模一樣。就在這時,屏幕里的女人抬起了頭。眼神疲憊,
穿過鏡頭,直直望向我。就是我。彈幕一條接著一條飛過:【嘔,戲精本精,
天天帶傻哥哥演苦情劇。】【屋子亂得像豬窩,怪不得只能演底層。】【她哥是不是真傻?。?/p>
不會是劇本吧?演技倒是不錯?!俊究靵砜窗?,'感動中國好妹妹'在線搓衣服啦!
打賞走一波!】02我猛地站起來,四處尋找攝像頭。
那個買東西贈送的玩偶的眼睛是不是在閃光?墻上的掛鐘為什么多了一個針孔?
上周公司送的智能音箱……是不是始終亮著紅燈?每一個角落,都像藏著一雙眼睛。
“妹……水……”哥哥含糊的聲音從旁邊傳來。他歪著頭,疑惑地看著我煞白的臉,
笨拙地把喝了一半的牛奶遞過來。看著他全然信任的眼神,我死死咬住下唇,
把那股想要砸碎一切的沖動壓了回去。不能嚇到他。我關(guān)掉手機(jī),深吸一口氣,
擠出一個笑:“哥,我沒事,你自己喝?!蔽蚁氲搅诉@段時間許多不對勁的地方,
經(jīng)紀(jì)人周姐上次見面時閃爍的眼神,“公司會重點推你,笑笑,你等著看吧。
”家里莫名多出來的“品牌贊助”的小家電。還有上周,
那個戴黑框眼鏡、自稱是新媒體部實習(xí)生的年輕人,“順路”來幫我修網(wǎng)絡(luò),
目光卻總不經(jīng)意掃過屋角……一切都串起來了。我沖進(jìn)衛(wèi)生間干嘔,
卻在抬頭看見鏡子時猛地愣住——這里,是不是也有攝像頭?我強(qiáng)迫自己冷靜,用冷水撲臉。
今天還有工作,是去片場當(dāng)群演,一個只有兩句臺詞的丫鬟角色,報酬不多,
但足夠支付下個星期伙食費(fèi)。我必須去。也必須帶哥哥去。
曾經(jīng)試過把他獨自留在家里四個小時,回來時,他因雷聲嚇得縮在床底,額頭磕破,
血流了半張臉。從那以后,我再也不敢冒險。“哥,我們要出門了?!笨刹呸D(zhuǎn)身拿包的功夫,
他就把牛奶打翻在身上,剛換的衣服又濕透了。我的太陽穴突突地跳。昨天晚上回家忙完,
已經(jīng)是凌晨一點。早上五點半起床,準(zhǔn)備早飯、喂飯、清理打翻的碗盤……長期睡眠不足,
讓我神經(jīng)衰弱。我很想發(fā)火從前的我不是這樣的。我也曾愛打扮,愛逛街,愛和朋友聚會。
但可成為哥哥的唯一監(jiān)護(hù)人后,原來的那個我,好像已經(jīng)死了。我機(jī)械地轉(zhuǎn)身,
從衣柜里拿出最后一件干凈襯衫,給他換上。面前的哥哥仍然一臉天真,嘴角掛著笑。
但這一刻,我只覺得疲憊。我不愿看他,只低頭換衣服,耐心說:“哥,要小心一點,
水杯拿穩(wěn),好不好?”他沒什么反應(yīng),只是嘿嘿地笑,伸手要摸我的臉。我下意識躲開了。
他頓時癟嘴,眼神委屈。我深吸一口氣,壓下心里的煩躁,把濕衣服扔進(jìn)盆里。他乖乖站著,
目光渙散,偶爾發(fā)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(jié)。03片場。副導(dǎo)演一看到我身后的哥哥,
眉頭立刻擰緊,“盛笑!跟你說過多少次!這是片場,不是托兒所!”我卑微地鞠躬道歉,
“對不起張導(dǎo),實在沒辦法……我把他放最角落,絕對不影響拍攝!
”哥哥感知到對方的怒氣,害怕地往我身后縮,化妝間里,
幾個有點戲份的女演員對我竊竊私語?!熬褪撬?,天天帶著那個傻哥哥?!薄皣K,真晦氣,
也不知道圖什么?!薄百u慘唄,想紅想瘋了。”我假裝聽不見,
把哥哥安頓在堆放雜物的角落,給他小板凳、蠟筆和畫紙?!案?,你在這里畫畫,
等我工作完,給你買糖吃,好不好?”我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輕快。他抬頭,
似懂非懂地對我笑,重重點頭。鏡頭前,強(qiáng)光打下,我努力調(diào)動全部情緒,說著那兩句臺詞,
但眼角余光,始終拴在那個昏暗的角落。一場戲剛拍完,導(dǎo)演喊“卡”的尾音還沒落,
那邊就傳來騷動和道具組驚慌的叫聲。“怎么回事?!誰讓他碰道具的?!”我心里一驚,
沖過去一看——哥哥不知何時離開角落,被一個色彩鮮艷的仿古琺瑯花瓶吸引,伸手去摸。
他被突然怒吼驚嚇,手一松?;ㄆ克さ盟姆治辶选8绺鐕樀勉对谠?,然后嘴巴一癟,
像犯了錯的孩子一樣大哭起來。完了,我的那點可憐的勞務(wù)費(fèi)沒了,還不知道能不能賠得起。
副導(dǎo)演劈頭蓋臉對我罵道,“滾!賠完錢立刻帶著你的累贅滾蛋!別來了!”我麻木地點頭,
不斷鞠躬道歉,拉著嚇哭的哥哥,在一片異樣目光中逃離片場。04午休,
我們坐在公園長椅上,我顫抖著手,再次點開那個直播間。
名字已變成更具煽動性的標(biāo)題 :“天使妹妹”翻車現(xiàn)場?人設(shè)崩塌還是劇本穿幫?
直播暫時結(jié)束,畫面切換成精心剪輯的錄播片段——我在片場拉著哥哥,
對工作人員不停鞠躬道歉;大夏天我?guī)Ц绺缛ド虉霾淇照{(diào),
白饅頭當(dāng)午飯;在菜市場為了幾毛錢和小販低聲下氣商量……每一個我掙扎求生的狼狽瞬間,
都被配上引導(dǎo)性字幕和煽情音樂,包裝成博取流量和惡意揣測的素材。
彈幕里偶爾有零星為我說話的:“看著好心疼…”、“不像演的…”,
但迅速被淹沒:【又來了又來了,賣慘三件套!能不能換點新花樣?】【這么愛男寶?
一輩子拴在傻哥哥身上吧!】【坐等直播帶貨!】【賤不賤???建議查查斯德哥爾摩綜合癥。
】【賭五毛錢,下一步就要開始哭訴醫(yī)藥費(fèi)生活費(fèi)了,打錢通道準(zhǔn)備好了嗎?】我關(guān)掉手機(jī),
哥哥靠在我身上睡著了,臉上淚痕未干。而我,連哭都不敢出聲。
05嗡嗡的手機(jī)震動聲打破了死寂。是經(jīng)紀(jì)人周姐。電話接通,背景嘈雜,她語氣很熱情,
“笑笑啊,怎么樣?還適應(yīng)嗎?”“周姐,”我壓低聲音,“那個直播,是不是公司搞的?
”對面沉默兩秒,笑開來,“哎呦,我的好妹妹,你說什么呢?公司正給你談優(yōu)質(zhì)項目呢,
別胡思亂想…”“我看見了!”我打斷她,“那個直播秀,根本沒有經(jīng)過我同意!
你們這是侵犯隱私!違法的!”周姐語氣瞬間冷下,赤裸裸威脅道,“盛笑,說話要講證據(jù)。
合同白紙黑字,公司有權(quán)對你的形象進(jìn)行宣傳推廣?!薄澳悻F(xiàn)在吃的住的,
哪樣不是公司給的?你那個傻哥哥還要花多少錢,你沒數(shù)嗎?乖乖配合,好處少不了你。
不然……想想違約金,想想你哥以后怎么辦?”"嘟—嘟—嘟—"電話被毫不留情地掛斷。
陽光明晃晃照在我身上,我卻如墜冰窟。天價違約金,我們的生活費(fèi)……兩座大山,
壓得我喘不過氣。哥哥感知到我的情緒,不安地扯我衣角,“妹……哭?”我低下頭,
把臉埋在他帶著皂角香味的舊衣服里,用力搖頭?!皼],哥哥,沙子進(jìn)眼睛了。
”他似懂非懂,只是更緊地靠著我。
06下午我接到了一個臨時“新工作”——給虞瑩當(dāng)一部古裝戲的武打替身。“笑笑,
你身手不錯,替幾個背影和危險動作,也能多筆收入?!蔽覠o法拒絕。我需要錢。片場,
虞瑩享受著眾星捧月的待遇,幾個助理圍著補(bǔ)妝、打扇、遞水。
我則穿著和她同款但質(zhì)地粗糙許多的戲服,在威亞上被反復(fù)吊起、摔打。
一個從屋檐滾落的鏡頭,我拍了七八條,導(dǎo)演才勉強(qiáng)通過。每一次重重落地,
骨頭都像散了架,而虞瑩就坐在一旁的遮陽傘下,喝著冰飲,和助理談笑風(fēng)生,
偶爾瞥過來的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。休息間隙,我拖著酸痛的身體想去喝口水,
不小心蹭掉了她放在休息椅上的披肩?!鞍パ?!你干什么!沒長眼睛??!
”虞瑩立刻尖叫起來,眼神嫌棄,“這衣服很貴的!你碰壞了賠得起嗎?”我連忙道歉,
彎腰去撿。她卻用鞋尖輕輕撥開我的手,對助理說,“臟了,不要了,
回頭讓公司從她勞務(wù)費(fèi)里扣。”周圍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覷,沒人說話。
她現(xiàn)在是公司的搖錢樹,沒人會為一個替身得罪她。她上下打量著我,
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,“哦,我想起來了,你就是那個天天帶著傻哥哥上班的盛笑吧?嘖,
也真是夠拼的,為了博同情什么都能演?!彼龎旱土寺曇?,確保只有我們幾個人能聽見,
“聽說你哥又闖禍了?砸了東西?要我說啊,他活著除了浪費(fèi)糧食還有什么用?你也是,
陪一個傻子演深情,腦子也不正常了吧?”我攥緊了拳頭,指甲深深掐進(jìn)掌心,
才壓下那股想要撕爛她嘴的沖動。我不能沖動,哥哥還需要我,違約金我賠不起。就在這時,
我眼角瞥見一個攝像頭正對著我們。是《真實人生》的鏡頭。它們無處不在。但幾乎同時。
虞瑩的助理也發(fā)現(xiàn)了,不動聲色地挪了一步,擋住了那個鏡頭,
并對著某個方向微微搖了搖頭。后來我在直播回放只看到所謂的善良女明星關(guān)心群演的畫面。
她羞辱我和哥哥的那一段,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直播間的彈幕全在夸她:【人美心善】【善良小天使 】07接下來幾天,在鏡頭下生活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