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灰霧降臨程舟是被渴醒的。喉嚨像是被砂紙打磨過，干澀，粗糲，
帶著一股灼燒般的刺痛。他掙扎著從床上坐起，意識還是一團(tuán)漿糊。房間里很暗。
厚重的遮光窗簾將一切光源隔絕在外，只有一絲微弱的光線從門縫里透進(jìn)來，
勾勒出地板上一個模糊的矩形。他習(xí)慣性地伸手去摸床頭柜上的手機(jī)。
指尖觸碰到冰冷的玻璃屏幕，按下側(cè)鍵。沒有反應(yīng)。程舟皺了皺眉，又按了一次，
依舊是一片死寂的漆黑。沒電了？他記得昨晚睡前才充上的。他摸索著拔下充電線，
重新插拔了一次，手機(jī)依然毫無動靜。一股莫名的煩躁涌上心頭。程舟放棄了手機(jī)，
赤著腳下床。腳掌接觸到冰冷的地板，讓他混沌的大腦清醒了幾分。他拉開臥室的門，
客廳的光線有些刺眼。不，那不是光。程舟瞇起眼，適應(yīng)了好幾秒才看清。
籠罩著整個客廳的，是一種濃郁得化不開的灰色。所有的光，
都被這種粘稠的灰色過濾、稀釋，變成了一種毫無生氣的、均勻的亮。窗外，
不是他熟悉的那片鋼筋水泥的城市森林。沒有高樓，沒有天空，沒有街道。只有無邊無際，
緩慢翻涌的……灰霧。程舟的腳步頓住了，心臟漏跳了一拍。他走到窗邊，
手掌貼上冰冷的玻璃。霧氣很濃，將玻璃都染上了一層潮濕的水汽。視線所及之處，
除了翻滾的濃霧，什么都沒有。他住的可是21樓。巨大的、無聲的荒謬感攫住了他。
是霧霾嗎？不可能有這么濃的霧霾。他轉(zhuǎn)身想找電視遙控器，看看新聞里是怎么說的。
就在這時，茶幾上，他那臺本應(yīng)沒電的手機(jī)，屏幕突兀地亮了起來。幽綠色的光，
在灰暗的客廳里格外醒目。屏幕上沒有信號，沒有時間，沒有運(yùn)營商的標(biāo)志。
只有幾行用最簡單的宋體寫成的黑色文字?！净异F生存守則】【1. 灰霧是安全的，
也是致命的。請待在你的房間里?！俊?. 不要凝視霧氣超過十秒。
如果你在霧中看到了什么，立刻移開視線?！俊?. 保持安靜。
過大的噪音會吸引來“訪客”。】【4. 節(jié)約你的物資。外界的補(bǔ)給已經(jīng)斷絕。
】【5. 你并不孤單，你的鄰居們也收到了守則。但請記住，人心比“訪客”更難預(yù)測。
】程舟盯著屏幕，逐字逐句地讀著?；恼Q，離奇。像是一場劣質(zhì)的惡作劇。他試圖滑動屏幕，
退出這個界面，但手機(jī)毫無反應(yīng)，這幾行字就像是烙印在了屏幕上?！昂恰?/p>
”一聲短促的嗤笑從他干澀的喉嚨里擠出。他揉了揉太陽穴，一定是還沒睡醒。他需要喝水。
程舟走到廚房，擰開水龍頭。一股渾濁的、帶著鐵銹味的黃褐色液體噴涌而出，
濺在白色的水槽里，留下一片骯臟的痕跡。他的心，猛地沉了下去。停水了?；蛘哒f，
水被污染了。他立刻打開冰箱。冷藏室里的燈沒有亮，一股食物開始腐壞的酸味飄了出來。
停電了。他拿出僅剩的半瓶礦泉水，擰開瓶蓋，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。
甘甜的液體滋潤著他焦渴的喉嚨，也讓他混亂的思緒慢慢冷靜下來。停水，停電，
詭異的濃霧，手機(jī)上莫名其妙的“守則”。一切，似乎都在印證著那幾行字。突然，
一陣凄厲的尖叫聲從隔壁傳來，穿透了墻壁?！鞍 ?！救命！滾開！滾開啊！
”是住在2102的那個女人，一個喜歡化濃妝、噴刺鼻香水的單身白領(lǐng)。
程舟的身體瞬間繃緊，他幾步?jīng)_到門口，手放在門把手上，卻遲遲沒有轉(zhuǎn)動。
守則第三條：【保持安靜。過大的噪音會吸引來“訪客”。】女人的尖叫聲，
無疑是巨大的噪音。緊接著，是一陣沉重的、有節(jié)奏的撞門聲。“咚！”“咚！”“咚！
”那聲音不像是人用拳頭或身體撞擊，
更像是某種沉重的、堅(jiān)硬的物體在捶打著2102的防盜門。
女人的尖叫變成了夾雜著哭泣的哀嚎。
“求求你……放過我……我錯了……我再也不敢了……”程舟克制住透過貓眼向外看的沖動。
他緩緩?fù)撕?，遠(yuǎn)離了門口，整個后背都貼在了冰冷的墻壁上。撞門聲越來越響，越來越急。
伴隨著一聲刺耳的金屬扭曲聲，仿佛門鎖被硬生生扯斷。然后，女人的哭嚎聲戛然而止。
一切都安靜了下來。死一般的寂靜。幾秒后，一種濕滑的、粘膩的拖拽聲，從門外傳來，
由近及遠(yuǎn)，最后消失在樓道的深處。程舟靠著墻，緩緩滑坐在地。冷汗已經(jīng)浸透了他的背心。
他再一次看向手機(jī)屏幕。那幾行黑色的宋體字，在幽綠色的光下，像是一個冰冷的嘲諷。
這不是夢，也不是惡作劇。一個新的世界，或者說，一個新的游戲，開始了。而規(guī)則，
就是唯一的生路。2 敲門聲恐懼是一種極其消耗體力的情緒。當(dāng)最初的驚駭褪去，
饑餓感便如潮水般涌來。程舟扶著墻站起身，開始清點(diǎn)自己的物資。
作為一名輕微社恐、習(xí)慣了居家辦公的數(shù)據(jù)分析師，他家里囤積的食物不算少。
一箱還剩二十瓶的礦泉水。半箱泡面，十二桶。五包壓縮餅干，
這是他之前心血來潮買來當(dāng)戶外零食的。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薯片、巧克力和幾袋速凍水餃。
但現(xiàn)在停電了，水餃很快就會壞掉。他把所有能吃的東西都從廚房和儲物柜里搬了出來，
集中堆放在客廳中央。數(shù)量，一目了然。如果極度節(jié)省，這些東西或許能讓他撐過一個月。
但一個月之后呢？程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，強(qiáng)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。守則第四條說，
外界的補(bǔ)給已經(jīng)斷絕。這意味著，坐吃山空等于慢性自殺。必須找到新的物資來源。
而第五條，提到了鄰居。他看了一眼2102的方向，
隔壁那個女人凄厲的慘叫仿佛還在耳邊回響。鄰居，既是潛在的合作者，也是潛在的掠奪者。
忽然，“嘀”的一聲輕響。手機(jī)屏幕上的文字刷新了。
【新的守則已更新】【6. 每日上午八點(diǎn)與下午六點(diǎn)，是“饋贈時間”。打開你的門，
門外可能會有驚喜。】【7. “饋贈”伴隨著風(fēng)險?！霸L客”同樣喜歡這兩個時間段。
】【8. 不要拿走不屬于你的“饋贈”。】程舟的目光死死地盯住第六條和第七條。饋贈？
物資補(bǔ)給？這是一個機(jī)會，也是一個陷阱。他手邊沒有表，也無法判斷現(xiàn)在是什么時間。
只能憑借生理感覺，大概是上午。那么，上午八點(diǎn)的“饋贈時間”，是已經(jīng)過去了，
還是即將到來？“咚、咚、咚?！鼻逦娜暻瞄T聲，在寂靜的房間里突兀地響起。
程舟的瞳孔驟然收縮。來了。是“饋贈”，還是“訪客”？他屏住呼吸，
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，身體緊貼著墻壁，側(cè)耳傾聽。門外沒有任何聲音。沒有呼吸，
沒有腳步，仿佛剛才的敲門聲只是幻覺。他想到了貓眼。
但守則第二條警告過：【不要凝視霧氣超過十秒?！繕堑览?，也彌漫著那種灰霧嗎？
程舟猶豫了幾秒，還是緩緩地湊了上去。求知欲和對生存的渴望，壓倒了對未知的恐懼。
他必須確認(rèn)門外的情況。他單眼湊近貓眼，視野瞬間被一種熟悉的灰白色占據(jù)。樓道里，
果然也全是霧。霧氣比窗外的要稀薄一些，能見度大約在三到五米。
他能模糊地看到對面2103的房門輪廓。而他的門口，空無一物。既沒有“饋贈”，
也沒有“訪客”。那么，是誰敲的門？程舟的視線在灰霧中掃視。一秒，兩秒，
三秒……就在他即將移開視線的第五秒，他看到了。在樓道深處，靠近電梯口的位置，
一個高大、瘦長的人形輪廓，靜靜地站在霧中。它沒有五官，臉部像是一塊被磨平的石板。
四肢的長度超出了正常人的比例，尤其是雙臂，幾乎垂到了膝蓋。
它似乎察覺到了程舟的窺視，那張光滑的臉，緩緩地轉(zhuǎn)向了他的方向。
程舟的心臟瞬間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。他猛地移開眼睛，后退一步，后背重重地撞在墻上。
是“訪客”。他不敢再看了。他大口地喘著氣，剛才那驚鴻一瞥帶來的視覺沖擊，
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。冷靜，必須冷靜。程舟一遍遍地告誡自己。它為什么會敲門？
只是路過？還是被自己之前的某些動靜吸引了？他不敢確定。就在這時，
他的手機(jī)屏幕又亮了。不是守則更新。而是一條短訊，來自一個陌生的號碼。
【2104：開門。】3 對門的女人2104？程舟愣了一下才反應(yīng)過來，
那是他對門的鄰居。自從搬來這里一年多，他甚至不知道對門住的是男是女。
居然還能發(fā)短信？他下意識地看了看手機(jī)頂部，那里依舊是“無服務(wù)”的標(biāo)志。
這更像是一種不依賴于現(xiàn)實(shí)通訊基站的、局域網(wǎng)內(nèi)的聯(lián)系方式。是這個“游戲”的規(guī)則之一。
【2101：你是誰？】他編輯了一條信息，按下了發(fā)送。信息成功發(fā)了出去。
【2104：林晚。你門口的東西，不拿就沒了?！块T口的東西？
程舟再次警惕地湊到貓眼前往外看。這一次，他門口的地上，確實(shí)多了一個東西。
一個白色的塑料袋。袋子不大，鼓鼓囊囊的，看不清里面裝了什么。這就是“饋贈”？
而樓道深處的那個“訪客”，已經(jīng)消失不見了。程舟的目光掃過對面的2104。
那扇緊閉的門，此刻在他眼中變得神秘起來。林晚。她是怎么知道自己門口有東西的？
她看到了“饋贈”出現(xiàn)的全過程？她不怕“訪客”嗎？【2101：你怎么知道的？
】【2104：別廢話。拿不拿？五分鐘后，它會刷新掉?！克⑿?？這個詞讓程舟心里一動。
聽起來，對方似乎比自己更了解規(guī)則。他必須拿到那個袋子。他深吸一口氣，開始做準(zhǔn)備。
他沒有選擇直接開門，而是從工具箱里找出了一根長長的晾衣桿。他將門打開一條縫，
剛好能把晾衣桿伸出去。門外的灰霧立刻爭先恐后地涌了進(jìn)來，
帶著一股潮濕的、類似泥土的腥氣。程舟屏住呼吸，
用晾衣桿的鉤子小心翼翼地勾住塑料袋的提手。他很緊張，手心全是汗。每一個細(xì)微的動作，
都仿佛會被無限放大。他成功了。勾住袋子，緩緩地拖了進(jìn)來。就在他即將關(guān)上門的瞬間，
對面的2104，門也打開了一條縫。他只看到了一雙眼睛。一雙非常明亮，冷靜，
甚至帶著一絲審視意味的眼睛。兩人的視線在灰霧中交匯了一瞬。隨即，
兩扇門同時“砰”地一聲關(guān)上。程舟背靠著門，心臟還在劇烈地跳動。
他低頭看向地上的塑料袋。打開一看，里面是一瓶500ml的礦泉水，
和一包真空包裝的面包。包裝袋上沒有任何生產(chǎn)日期和品牌信息，就像是憑空生成的。
這就是“饋贈”。雖然不多，但意義重大。這證明了，確實(shí)有獲得物資的渠道。他看向手機(jī)，
編輯了一條信息。【2101：謝謝。】【2104：情報交換。你剛才，看到什么了？
】程舟沉默了。他想到了那個瘦長、無面的“訪客”?！?101：一個很高，很瘦，
沒有臉的人形怪物。在電梯口附近?！肯l(fā)出去后，對面沉默了很久。
久到程舟以為她不會再回復(fù)了?！?104：果然。我叫它“無面”。
它似乎有某種巡邏機(jī)制，每個小時的整點(diǎn)前后，會在樓道里出現(xiàn)一次。剛才敲你門的，
應(yīng)該就是它?！砍讨鄣耐孜⑽⒎糯?。這個女人，不僅在觀察，還在總結(jié)規(guī)律。
【2101：你怎么知道這么多？】【2104：我醒得比你早。而且，
我這邊的視野比你好?！砍讨巯肫饋砹?，2104的戶型，客廳窗戶正對著樓道電梯。
而自己的窗戶，看到的是另一側(cè)。【2104：別再問我“你怎么知道”這種蠢問題。
我們現(xiàn)在是鄰居，也是這個鬼地方唯二的活人。合作，才能活下去。懂嗎？】唯二的活人？
程舟想到了2102的慘叫，以及2103的寂靜?？磥恚@個叫林晚的女人，
已經(jīng)確認(rèn)過了?！?101：怎么合作？】【2104：信息共享。物資互助。
我需要你幫我確認(rèn)一些事情。】【2101：比如？】【2104：比如，守則第八條。
】【8. 不要拿走不屬于你的“饋贈”?！砍讨劭粗@條守則，瞬間明白了林晚的意思。
“饋贈”是隨機(jī)出現(xiàn)在某個房間門口的。那么，
如果出現(xiàn)在2102或者2103門口的“饋贈”，算是“不屬于”他們的嗎？因?yàn)椋?/p>
那兩間屋子的主人，很可能已經(jīng)死了。4 染血的牛奶下午。程舟沒有手表，
只能通過生理時鐘和窗外灰霧的亮度變化，來模糊地判斷時間流逝。他和林晚沒有再交流。
這種沉默，是一種默契。在下一個“饋贈時間”到來之前，任何多余的行動都可能帶來危險。
程舟將那瓶水和面包，與自己原有的物資放在一起。他逼迫自己吃了一小塊壓縮餅干。
食物難以下咽，但他清楚，必須保持體力。等待的時間，最為煎熬。
他反復(fù)研究著手機(jī)上的幾條守則，試圖找出更多的隱藏信息。“人心比‘訪客’更難預(yù)測。
”他現(xiàn)在就要開始預(yù)測林晚這個鄰居了。她主動尋求合作，表現(xiàn)得冷靜、果斷，
甚至有些強(qiáng)勢。這說明她要么是膽子極大，要么就是有所依仗。但她的目的，
真的是單純的“合作”嗎？程舟無法完全信任一個只通過幾條短信交流的陌生人。“嘀。
”手機(jī)屏幕再次刷新?！拘碌氖貏t已更新】【9. 你的房間是你的“安全區(qū)”。
請確保它的完整性。任何破損，都可能讓你的“安全區(qū)”失效。
】【10. “訪客”不止一種?！啃碌氖貏t，帶來了更多的壞消息?！鞍踩珔^(qū)”失效？
程舟立刻檢查了自己家的門窗。窗戶是密封的，門鎖也完好。暫時沒有問題。
“訪客”不止一種。無面，只是其中之一。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只困在迷宮里的小白鼠，
而迷宮的設(shè)計者，在饒有興致地不斷增加游戲難度。手機(jī)震動了一下，是林晚的信息。
【2104：準(zhǔn)備?？斓近c(diǎn)了?！砍讨圩叩介T口，再次拿起了那根晾衣桿。
他通過貓眼向外窺探。和上午一樣，樓道里彌漫著灰霧。他耐心地等待著。不知道過了多久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