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上，外門把大比的木牌掛在演武場邊。三輪，兩天打完。第一輪抽簽，第二輪限手對抗，第三輪陣步穿點。過兩輪的，記大功一次。
人都圍上去看。有人笑，有人罵運氣。趙氏的人站成一排，神色各不相同。趙擎也在，目光冷，像把劍沒出鞘。
林云看一眼就走。他要去看院門。
冷竹院門檻干了，昨晚的灰早被洗掉。門楣舊，木紋里有一道很淺的暗痕。林云把青鐵片貼上去，鐵片在一處輕輕一沉。
“在這?！彼附o趙言和蘇婉，“門楣里藏了薄封?！?/p>
蘇婉找來一把細刀，把木紋順開，很慢。刀尖挑出一片薄得像紙的銅片，指甲蓋大小，上面有兩道細線，像折的符。銅片邊緣有粗糙的膠痕。
“魚膠封的?！碧K婉聞了聞，“黏在木紋里，不易被看見?！?/p>
“它不是封，是引?！绷衷瓢谚F片在門楣上又晃了一下，鐵片沉向院外，“這片把院里的口牽到外路上。方向?qū)χ鴶嗨蓸?。?/p>
趙言皺眉：“挺費心?！?/p>
“先記下，不急著拔?！绷衷瓢驯》獍饋?，“等大比過了再動。”
未時，第一輪抽簽。林云抽到的對手叫“周律”，刀快，腳狠，是辛烈那系里的人。趙擎抽在另一組。
場邊很吵。李長老站在臺邊，笑看熱鬧；杜潛站得遠，手背在后；牧執(zhí)事沒來，陣堂那邊據(jù)說在修圖。
“你先上，別想太多?！壁w言說。
“嗯?！?/p>
上場，沙地干，風(fēng)不大。周律抱拳：“動手?！?/p>
十招內(nèi)定輸贏。第一招，周律直刺，刀尖不花。林云半寸一讓，刀背一壓，把勁送開。第二招，周律繞側(cè)，步子快。林云搶硬點，先腳穩(wěn)住，再手。第三招，周律變虛為實，假退真進。林云不追，退半步，借他勢，讓他空。
到第七招，周律憋出一口狠勁，刀風(fēng)壓下。林云把氣壓住，掌緣敲在他刀背三寸處，“當(dāng)”的一聲，周律虎口一麻。第八招，林云不再退，直上一步，刀背橫，截住來路。第九招，他把步子一錯，讓對方站在“滑點”上。第十招，林云輕點，對方失位。
執(zhí)法堂落板：“林云勝?！?/p>
臺下有人叫好，也有人冷笑。趙擎看了他一眼，沒說話。
第二輪要等到申時。中間空當(dāng)，林云回了冷竹院。他把門檻、門楣的點又畫了一遍，把薄封的位置畫清楚。畫完，胸口一陣輕熱。他壓住氣，熱就淡下去。
申時，第二輪限手對抗。對手換了，是趙氏里一個身形靈活的青年，叫“趙霖”。
“少說話，動手?！壁w霖先開口，聲音冷。
十招短，不能下狠手。第一招，趙霖腳下快，直搶中線。林云不搶，護住中線，讓他過，再切回來。第二招，趙霖從低處抄上，想掀步。林云把腳壓在硬點上，腳跟不浮。第三招，趙霖換位，林云順位。
到第六招，趙霖急了，肩一沉，手起刀落，連三快。林云把氣壓住，手臂貼上去，借力一送。趙霖腳下空了半寸。第七招，林云敲他腕，斷他節(jié)拍。第八招，他不進不退，只是壓住線。第九招，趙霖再搶，林云再送。第十招，裁判叫停。
“取勢相持，平?！眻?zhí)法堂給了平。
臺邊有人噓。辛烈站在遠處，目光掃過來，笑一下，不深。
第三輪是陣步穿點。陣堂搭了一個小陣，九點換位，比白日那張更活。牧執(zhí)事這回到了，站在陣邊，手里拿著一支短桿，隨時點動陣線。
“規(guī)則很簡單?！蹦翀?zhí)事說，“不掉步，出陣?！?/p>
趙霖先走，前四點快，第五點失了半步，掉了。輪到林云，他先呼吸，后下腳。第一點穩(wěn)。第二點換。第三點讓。第四點借。第五點虛，腳輕落。第六點實，腳重落。第七點，牧執(zhí)事的短桿在一角輕輕一挑，陣線動了半分。林云不抬頭，把步子偏一指，避過去。第八點，他等半息，讓鐵片自己沉。第九點，像井心，他把氣送到腳底，再送回掌心，出陣。
“過?！蹦翀?zhí)事點頭。臺邊有小掌聲。
大比第一天收尾，外門議論更盛。有夸的，有酸的。林云沒去聽，他回院門前，再看門。
天快黑，門口風(fēng)小，霧又落下來。門楣那處薄封還在，沒再動。林云把鐵片在門口晃了一圈，鐵片在門外三尺處“咚”了一下，很輕。
“門外也有點?！彼吐?。
“我去看?！壁w言提燈出了門。蘇婉帶著藥箱跟上。
門外三尺，是一塊不起眼的踏步石。石邊有一條細縫，縫里有灰，顏色淺。林云用樹枝挑出一點，銀。鐵片貼上去，沉。
“這是往外接的點?！绷衷普f，“有人要把院內(nèi)中點和外路串起來?！?/p>
“今天沒成。”蘇婉看他，“你擋住了。”
“明天還會來?！?/p>
話到這，門內(nèi)忽然起了一絲冷。不是風(fēng)，是從石座那邊飄來的。三人回頭。木魚石座邊上的霧慢慢卷起一個小團，像手心大小。團心有影，淡淡的，形不清，像一個人站在遠處。
“又來了?！壁w言壓低。
影沒有動。它不是看人，是看路。它先偏向門，再偏向門外那塊踏步石，最后又偏回石座。偏得不多，每次一寸。
“它在指路?！碧K婉說。
林云把鐵片舉到胸前，不碰影，只看。影漸漸淡。散前，它在門楣上一停，像在門梁上留了一點東西。
“看到了嗎？”林云問。
“看到了?！碧K婉抬頭，“門梁里還有一條半字的影?！?/p>
“像‘霧’的另一半?！绷衷频馈?/p>
“像。”
影散了。院里安靜。林云把薄封、踏步石、門楣半字都畫在紙上。在圖心，他畫了一個小圈，寫了一個小字：“門”。
夜深，風(fēng)更小，霧貼在地上。林云把紙折好，放進衣襟。胸口那道細紋沒有再熱，只微微發(fā)癢。他按住它，心里只說了一句：
“先把門看住?！?/p>
次日未時，第二天的大比繼續(xù)。對陣表一貼出來，臺邊就炸了——林云與趙擎排在同一組的最后一場。
趙言看了看他：“避不過了?！?/p>
“好?！绷衷浦徽f了一個字。
上場前，李長老從臺后一過，腳步不急不緩，笑著對兩人點頭：“比就是比，不用背心里的事上臺。點到為止。”
辛烈站在另一邊，手背在后，淡淡看著，沒說話。
鼓一聲，場靜。趙擎先抱拳：“動手?！?/p>
“請。”林云回。
第一招，趙擎就快，劍直刺喉。林云半寸一讓。第二招，趙擎橫斬，力沉。林云腳落硬點，刀背輕擋。第三招，趙擎搶線，逼中。林云不與他搶，退半步，借力送開。
到第六招，兩人節(jié)拍對上了。場邊只剩呼吸。趙擎突然變招，腳下從實變虛，一步落在滑點上，又借勢再進。林云看腳，不看手。他把氣沉下去，掌緣敲在劍背三寸處，劍聲一顫。
第七、第八招，都是快中帶穩(wěn)。第九招時，場邊的風(fēng)鈴響了一下，不重，卻很清。林云心里一動：門那邊的方向，風(fēng)不對。
他沒分神。第十招，裁判叫停。兩人收手，同時退開一步。
“取勢相持，平?！眻?zhí)法堂落板。
趙擎看他一眼，目光不冷了：“你腳下好?！?/p>
“你手上也好?！绷衷普f。
臺邊亂作一團，有噓的，有嘆的。辛烈面無表情，李長老笑了下，拍了拍手。
散場，林云沒逗留。他回院，看門。門梁里的半字還在，像一筆。門外踏步石的灰又多了一點，顏色更淺。
“他們還在接?！碧K婉說。
“今夜守到子時?！绷衷频溃鞍堰@口氣壓過去?！?/p>
他把青鐵片拿在手里，又看了一眼門口的風(fēng)。風(fēng)不大，霧薄，像一層布。布不厚，但蓋得勻。
“穩(wěn)著來?！彼吐曊f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