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轉過身,一步一步,僵硬地、卻異常平穩(wěn)地,走出了書房,走出了這個囚禁了她多年的華麗牢籠。
背影單薄,卻挺得筆直。
像一株被驟然抽離所有支撐的藤蔓,在無聲無息中,寸寸碎裂。
沈司白站在原地,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,看著地上散落的、他和那個女孩的照片,手指無意識地收緊,攥緊。
書房里只剩下他一個人。
窗外的晚風,依舊不語,沉默地卷著一切,呼嘯而去。
高跟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,發(fā)出空洞的回響,一聲聲,敲打在死寂的走廊里。
我挺直脊背,一步一步,走出這棟困了我五年的華麗牢籠。晚風從敞開的鎏金大門灌進來,吹起我煙灰色的裙擺,像一面投降的破旗。
身后,那間書房的門依舊敞開著,像一個黑色的傷口。里面的人,沒有追出來。
意料之中。
沈司白從來都不會為我停留。以前不會,現(xiàn)在揭穿了我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,更不會。
也好。
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,刺得生疼,卻也帶來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。
五年。整整五年。
我活在一個精心編織的騙局里,扮演著另一個人的影子,甚至……偷竊了本該屬于別人的救命之恩。
難怪他看我的眼神總是隔著一層冰,難怪他從不允許我靠近他心底最深的角落,難怪每次我試圖模仿顧微微的細節(jié),他眼底總會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。
原來他什么都知道。
看著我這個跳梁小丑,在他的默許下,賣力地演出著一場荒誕至極的戲碼。
屈辱、憤怒、后怕、還有一種巨大的荒謬感……種種情緒像毒藤一樣纏繞緊勒,幾乎要將我的心臟絞碎。
我伸手,死死按住心口,指甲摳進柔軟的布料,試圖用物理的疼痛壓下那滅頂?shù)闹舷⒏小?/p>
不能倒下。
蘇晚,至少現(xiàn)在不能。
走到莊園冰冷的鐵藝大門外,凌晨的寒風毫無遮擋地撲面而來,我下意識地抱緊雙臂。那件帶著雪松冷香的西裝外套,早在沖出書房時就被我丟棄在地。
一輛黑色的賓利無聲地滑到我面前停下。
車窗降下,露出周銘那張一貫冷靜自持的臉。他似乎絲毫不意外會在這里看到如此狼狽的我。
“太太,”他語氣平淡,甚至帶著一絲程式化的恭敬,“沈總吩咐,送您去市區(qū)的公寓?!?/p>
太太?
這個稱呼此刻聽起來無比諷刺。
我扯了扯嘴角,想笑,卻連拉動面部肌肉的力氣都沒有。
“不必了?!蔽业穆曇羯硢〉脜柡Γ疤嫖抑x謝沈總的好意。告訴他,協(xié)議里的東西,我一樣都不會要?!?/p>
周銘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:“太太,您現(xiàn)在的情緒可能不太穩(wěn)定,市區(qū)公寓那邊已經(jīng)安排好……”
“我說了,不必。”我打斷他,聲音不大,卻帶著一種連自己都陌生的冰冷決絕,“麻煩你,把我的手機和包給我?!?/p>
我的私人物品,上車前通常都由周銘保管。
周銘沉默地看了我兩秒,似乎是在評估我的狀態(tài),最終還是從副駕駛拿出了我的手包遞給我。
“謝謝?!蔽医舆^包,不再看他,轉身,踩著那雙磨腳的高跟鞋,沿著冰冷的柏油路,一步一步朝著山下走去。
身后傳來車子引擎啟動的聲音,但它沒有跟上來。
也好。徹底的清凈。
夜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,很冷,卻讓我越來越清醒。
手機在包里震動個不停,不用看也知道是誰。沈司白或許終于處理完了書房里的爛攤子,想起了我這個差點讓他淪為笑柄的“前妻”,施舍他最后的“仁慈”和“控制欲”。
我直接關了機。
世界瞬間安靜下來。
只有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,和呼嘯的風聲。
走了不知道多久,天際終于泛起一絲灰白。
一輛早班的出租車路過,我攔下了它。
司機師傅看著我一身昂貴的禮服和狼狽的樣子,眼神有些詫異,但沒多問。
“去哪?”他問。
我報了一個地址——位于老城區(qū)的一個老舊小區(qū),我母親留給我的一套小房子。那是我名下,唯一與沈司白毫無關聯(lián)的產(chǎn)業(yè)。
車子駛離這片象征著財富和權力的山頂區(qū)域,窗外的景致逐漸變得市井和鮮活。
我靠在車窗上,看著外面忙碌起來的城市,一種巨大的虛脫感終于后知后覺地席卷而來。
五年。
我從一個懵懂甚至帶著些許虛榮的女孩,變成如今這個筋疲力盡、一無所有的蘇晚。
得到了什么?又失去了什么?
口袋里的手機即使關了機,也像一塊沉重的石頭,硌得人生疼。那里面的聯(lián)系人,百分之九十九都與沈司白有關。我的社交,我的生活,早已被他無形的手掌控得滴水不漏。
真正的我,還剩下什么?
回到那套久未有人居住、布滿灰塵的小房子,我反鎖上門,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。
陽光透過布滿灰塵的窗欞照進來,落在積灰的地板上,形成一道光柱,里面塵埃飛舞。
像極了此刻的我。無根無萍,飄蕩無依。
接下來的幾天,我把自己徹底封閉了起來。
手機關機,斷絕與外界的一切聯(lián)系。
餓了就點外賣,困了就睡,醒了就對著窗外發(fā)呆。
像一只受傷的野獸,舔舐著鮮血淋漓的傷口,在寂靜中等待腐爛,或者重生。
直到第四天下午,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死寂。
不是外賣。外賣不會這樣敲門。
我心里一緊,警惕地走到門后,透過貓眼向外看。
門外站著的,竟然是周銘。他身后還跟著兩個穿著黑色西裝、人高馬大的男人,不像司機,更像是保鏢。
他怎么會找到這里?
“太太,我知道您在里面。”周銘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,依舊冷靜得可怕,“沈總請您回去?!?/p>
我心臟猛地一沉。
“協(xié)議已經(jīng)結束了?!蔽腋糁T,聲音干澀,“我和沈司白沒有任何關系了。請你們離開?!?/p>
周銘沉默了一下,再開口時,語氣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強硬:“太太,您可能有些東西誤會了。沈總請您回去,是想和您好好談一談。關于……巴黎的事?!?/p>
巴黎的事?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他還想怎么樣?羞辱得還不夠嗎?
“我沒什么好和他談的?!蔽依渎暰芙^。
“太太,”周銘的聲音壓低了些,“您最好還是配合一下。沈總的耐心有限。您也不希望……用一些不太體面的方式‘請’您回去吧?”
赤裸裸的威脅。
我氣得渾身發(fā)抖,指甲深深掐進掌心。
這就是沈司白!永遠都是這樣!霸道,專制,不容置疑!
“你們敢!”我色厲內荏地反駁。
門外沒了聲音。
幾秒后,我的舊式手機突然尖銳地響了起來——是屋里的座機!這個號碼我?guī)缀鯖]用過,他怎么會知道?!
我沒有接。
鈴聲固執(zhí)地響了一遍又一遍,在空蕩的房間里回蕩,吵得人神經(jīng)緊繃。
最終,它停了。
緊接著,我的手機(我昨天剛開機處理必要信息)又響了起來,是一個陌生的號碼。
我咬著牙接起。
“蘇小姐。”那邊傳來的,卻不是周銘的聲音,而是一個我更加熟悉、也更加恐懼的冰冷嗓音——沈司白!
他竟然親自打來了!
我的呼吸瞬間窒住。
“給你半個小時?!彼穆曇敉高^電流傳來,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,甚至比面對面時更令人心悸,“收拾好東西,下樓。周銘會接你回來?!?/p>
“沈司白!”我氣得聲音都在抖,“你憑什么?!我們已經(jīng)離婚了!你……”
“離婚協(xié)議,你簽了嗎?”他冷聲打斷我。
我猛地噎住。
那天晚上,我根本就沒碰那份協(xié)議!
“看來是沒有?!彼袷窃缇土系?,語氣里帶上了一絲嘲諷,“所以,在法律上,你依然是我的妻子,沈太太?!?/p>
“你……”
“蘇晚,”他的聲音沉了下去,帶著一種最后的、不耐煩的警告,“我的耐心是有限的。不要挑戰(zhàn)我的底線?!?/p>
“是你先挑戰(zhàn)我的底線!”積壓了幾日的委屈和憤怒終于爆發(fā),我對著電話嘶喊,“沈司白,你看清楚!我不是顧微微!不是那個救了你的女孩!我只是一個你可有可無的替身!一個騙子!你現(xiàn)在糾纏我不放是什么意思?覺得還沒玩夠?還是想把我抓回去給你那個真正的‘救命恩人’磕頭認錯?!”
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。
只有他壓抑的、冰冷的呼吸聲。
良久,他才再次開口,聲音里聽不出喜怒,卻莫名讓人脊背發(fā)寒。
“你說得對?!?/p>
“我確實還沒玩夠。”
“所以,游戲什么時候結束,由我說了算。”
“二十五分鐘。蘇晚,別讓我等?!?/p>
說完,他直接掛斷了電話。
忙音嘟嘟地響著,像死亡的倒計時。
我握著手機,渾身冰冷,如墜冰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