經(jīng)過檢查，醫(yī)生說我只是情緒過于激動引發(fā)了頭痛，需要靜養(yǎng)。
他們給我用了些鎮(zhèn)定的藥物，我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。
再醒來時，天已經(jīng)黑了。病房里只開了一盞昏暗的壁燈。
顧宸琛不在。
我松了口氣，卻又隱隱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……失落？
護士進來送飯，態(tài)度格外小心翼翼：“顧太太，您感覺好些了嗎？顧先生他……在外面守了很久，剛被一個緊急電話叫走。他囑咐您好好休息?！?/p>
我默默地吃著無味的病號餐，心里亂成一團麻。
那個男人，他到底是誰？我又是誰？我們之間，到底發(fā)生過什么？為什么我會那么怕他？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又那么痛苦？
吃完東西，體力恢復了一些。我鬼使神差地下了床，走出了病房。
走廊里很安靜。我并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，只是憑著一種直覺漫無目的地走著。
不知不覺，我走到了醫(yī)生辦公室附近。一間辦公室的門虛掩著，里面?zhèn)鱽韮蓚€護士的低語。
“……真的嚇死了，顧先生當時那個眼神，像是要吃人……”
“唉，也難怪，顧太太失憶了不記得，但顧先生心里肯定不好受。他找了他太太那么多年……”
“是啊，誰能想到那么巧，居然以這種方式……嘖，真是造化弄人。不過你說，顧太太之前那一年……”
聲音忽然低了下去，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，靠近了一些。
“……好像受了不少委屈呢。我上次聽心理科的張醫(yī)生說，顧先生之前帶來的那份‘蘇晚晚’的心理評估報告，顯示有長期的焦慮和抑郁傾向，還有……”
“噓！別說了！這事可不能亂傳！顧先生明確禁止任何人議論的！”
“蘇晚晚”……心理評估……焦慮抑郁……長期……
這幾個詞像冰錐一樣刺進我的耳朵里！
原來……原來那個“蘇晚晚”……過得那么痛苦嗎？和那個看起來那么可怕的男人在一起……
我的心跳得厲害，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和窒息感籠罩了我。
我踉蹌著退后，不想再聽下去。
慌亂間，我推開了旁邊一扇未鎖的門，似乎是間小型的備用休息室。
里面沒人，我靠在門上，大口喘著氣。
休息室里很簡潔，只有一張沙發(fā)和一張桌子。
桌子的抽屜半開著，里面似乎放著一些病人的臨時物品。
我的目光無意中掃過，猛地定格在一個眼熟的東西上——
那是一個小小的、款式有些舊的女士腕表，表帶是淡紫色的。我記得……我好像見過它？不，不是見過，是……一種極其熟悉的感覺！
鬼使神差地，我走過去拿起了那塊表。手表背面，刻著兩個細小的花體字母：L.W.W。
L.W.W……林薇薇？
心臟猛地一跳！這是那個“她”的東西？怎么會在這里？
我下意識地想打開抽屜看看還有沒有別的，卻發(fā)現(xiàn)最下面的一個抽屜上了鎖。
一種強烈的、莫名的沖動驅(qū)使著我。
我環(huán)顧四周，看到桌面上有一個閑置的回形針。
我?guī)缀跏菓{著本能，將回形針掰直，小心翼翼地伸進了鎖孔……
手指仿佛有自己的記憶般，輕微地撥動了幾下。
“咔噠”一聲輕響。
鎖……開了。
我自己都愣住了。我怎么會……懂這個？
心跳如擂鼓，我顫抖著手，緩緩拉開了那個抽屜。
抽屜里東西不多。最上面，是一份泛舊的報紙。
社會版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，刊登著一則幾年前的消息：《林氏千金薇薇郊游意外墜崖，疑已身亡，搜尋工作仍在繼續(xù)》。
配圖是一張模糊的現(xiàn)場照片和一個女孩的笑容燦爛的入學照。
那個女孩……那張臉……
我呼吸驟然停止！
那張照片上的女孩，除了更加年輕朝氣，眉眼和笑容……
和我?guī)缀跻荒Ｒ粯樱?/p>
不，不是像我。
是……我就是她？！
報紙下面，壓著幾份文件。我手指顫抖地拿起最上面那一份。
那是一份三年前的……身份變更許可協(xié)議副本。
甲方是林家。
乙方……是一個叫“林薇”的女孩，照片上的人略顯青澀，但能看出和我極為相似。
協(xié)議條款冰冷而清晰：乙方（林薇）自愿放棄原有身份，接受甲方安排的一切，以“蘇晚晚”的身份生活，并對外保密。甲方支付乙方巨額補償，并負責乙方弟弟的終身醫(yī)療費用。
協(xié)議的最后一頁，有雙方的簽名和指印。
那個屬于“林薇”的簽名，筆跡……我無比熟悉！
而那份心理評估報告，評估對象赫然是“蘇晚晚”，時間貫穿過去一年，結(jié)論觸目驚心：長期情感壓抑，重度焦慮，伴有自我認同障礙……
轟——！??！
仿佛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開！
所有破碎的線索、矛盾的感受、那些莫名的熟悉和恐懼……在這一刻瘋狂地匯聚、拼接！
我不是像林薇薇。
我……我就是林薇薇！
那個據(jù)說已經(jīng)死了的林薇薇！
而我過去的一年，是以一個被制造出來的身份“蘇晚晚”，活在別人的影子里，承受著冰冷的替代人生，甚至……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？！
那顧宸琛呢？
他知不知道？
他愛的，到底是那個死去的“林薇薇”，還是這個活著的、被他當成替身折磨的“蘇晚晚”？
亦或者……他從頭到尾，愛的都只是一個虛無的影子？
巨大的震驚、背叛感和荒謬感席卷了我，我眼前一黑，身體軟軟地向后倒去。
在意識徹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，我仿佛聽到門口傳來一聲極度恐慌的、撕裂般的呼喊：
“薇薇——?。?！”
黑暗。
無盡的黑暗和冰冷。
我在下墜，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和模糊的、撕心裂肺的呼喊。
“薇薇——！”
是誰？在叫誰？
畫面閃回，像老舊的電影膠片。
【一個開滿紫色野花的山坡， 陽光燦爛，我笑著奔跑，回頭喊著什么……一個模糊的、高大的身影在后面追著我，笑聲爽朗……】
【一間明亮的畫室， 空氣中彌漫著松節(jié)油的味道，我專注地畫著畫，旁邊放著一塊吃了一半的、糖霜很少的草莓蛋糕……】
【一場奢華卻令人窒息的宴會， 我穿著不合身的禮服，躲在角落，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：“記住，你現(xiàn)在是蘇晚晚，別再給我丟人?！薄?/p>
【昏暗的房間里， 我被粗暴地按在墻上，男人熾熱卻帶著懲罰意味的吻落下，聲音殘忍：“既然占了她的位置，就該履行妻子的義務……”】
【冰冷的香檳潑在臉上， 周圍是嘲笑的目光，心碎成一片一片……】
【刺眼的車燈， 劇烈的撞擊，無邊的黑暗……】
“啊——！”
我尖叫著從噩夢中驚醒，猛地坐起身，冷汗浸透了病號服，心臟瘋狂地跳動，幾乎要沖破胸腔。
“薇薇！你醒了？！”
顧宸琛立刻撲到床邊，他臉色憔悴不堪，眼底布滿紅血絲，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，西裝皺巴巴的，顯然一直守在這里。
他伸手想碰我，卻又在即將觸碰到時猛地停住，像是怕再次驚嚇到我。
他的手懸在半空，微微顫抖著。
“有沒有哪里不舒服？頭還疼嗎？醫(yī)生！醫(yī)生！”他語無倫次，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小心翼翼。
我怔怔地看著他，看著這個在我夢境與現(xiàn)實里不斷交織、時而冷酷時而痛苦的男人。
那些夢……那些碎片……是真的嗎？
那個在陽光下追逐我的人……是他嗎？
那個在宴會上羞辱我的人……也是他嗎？
那個……強行占有“替身”的人……還是他嗎？
巨大的混亂和惡心感涌上心頭，我猛地推開他伸過來的手，身體向后縮去，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床頭。
“別碰我。”我的聲音嘶啞，卻帶著一種連自己都陌生的冰冷和戒備。
顧宸琛的手僵在原地，眼中的光亮瞬間熄滅，只剩下沉沉的痛楚。
他看著我，嘴唇翕動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“我看到了。”我盯著他，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那么顫抖，“抽屜里的東西。報紙，協(xié)議，心理報告……”
他的瞳孔驟然收縮，臉色瞬間慘白如紙。
“所以，”我深吸一口氣，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的，“林薇薇沒有死，對不對？”
“我，就是林薇薇，對不對？”
“過去那一年，我被我的家人，用我弟弟的醫(yī)療費做要挾，篡改了身份，變成了一個叫‘蘇晚晚’的替身，送到了你身邊，對不對？”
“而你，”我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，狠狠刺向他，“顧宸琛，你明明找了她那么多年，卻對著她本人，百般折辱，把她當成一個廉價的替代品，甚至……”
甚至在那張屬于她和他的婚床上，強迫她履行“義務”……
后面的話我說不出口，巨大的屈辱和憤怒讓我渾身發(fā)抖。
顧宸琛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，踉蹌著后退了一步，幾乎站立不穩(wěn)。
他痛苦地閉上眼，再睜開時，眼里是一片赤紅的、絕望的廢墟。
“是……”他聲音破碎，帶著濃重的哽咽，“都是我的錯……是我瞎了眼……是我蠢……是我沒有認出你……”
他承認了。
他真的從一開始就知道“蘇晚晚”是替身。
他真的……那樣對待過作為“蘇晚晚”的我。
即使心里已經(jīng)有了答案，親耳聽到他承認，那股滅頂?shù)慕^望和背叛感還是瞬間將我淹沒。
原來，那些冰冷的夜晚，那些屈辱的瞬間，那些心碎的痛苦，都不是夢。
都是真的。
施加于我的人，正是這個口口聲聲說愛著“林薇薇”，如今又為我痛苦不堪的男人。
“為什么……”眼淚終于決堤，我不是哭給別人看，而是為自己那荒唐而痛苦的一年痛哭，“你既然那么愛她，為什么認不出我？為什么……要那樣對我？”
“對不起……薇薇，對不起……”他一遍遍地重復著，除了道歉，他似乎無話可說。任何解釋在此刻都顯得蒼白可笑。
他試圖靠近，想像以前那樣擁抱我，安撫我。
但我現(xiàn)在的眼神，比任何一次他對待“蘇晚晚”時都要冰冷。
“別叫我薇薇。”我打斷他，用手背狠狠擦掉眼淚，眼神里只剩下一片荒蕪的寒意，“林薇薇已經(jīng)死了。在三年前，或者在你用香檳潑向‘蘇晚晚’的那一刻，她就徹底死了?！?/p>
“現(xiàn)在活著的，只是一個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怪物?！?/p>
“顧先生，”我看著他，用盡了全身的力氣，一字一頓地說，“謝謝你告訴我真相?！?/p>
“現(xiàn)在，請你出去。”
顧宸琛像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，整個人都凝固了。
他看著我，眼里是滔天的悔恨和恐慌。
“薇薇……不……你聽我說……”
“出去！”我抓起枕頭，用盡全身力氣砸向他，聲音尖利得幾乎破音，“我不想看見你！滾出去！”
巨大的動靜引來了醫(yī)生和護士。
顧宸琛被醫(yī)護人員半勸半請地拉出了病房。他掙扎著，回頭望著我，那眼神像是瀕死的困獸，充滿了絕望和不甘。
病房門關上，隔絕了他痛苦的視線。
世界終于安靜了。
我癱軟在病床上，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。眼淚無聲地流淌，卻洗刷不掉那刻骨銘心的恥辱和傷痛。
原來，最大的殘忍不是找不到。
而是找到了，卻親手將她推入了地獄。
我不知道哭了多久，直到眼淚流干，只剩下麻木的空洞。
窗外天色漸亮。
我看著晨曦微光，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無比清晰——
離開這里。
離開顧宸琛。
離開這場荒唐又殘忍的替身游戲。
我必須找回我自己。不管我是林薇薇，還是蘇晚晚，我都不能再活在這個男人編織的噩夢裡。
我深吸一口氣，掙扎著下床。身體還很虛弱，但意志卻前所未有的堅定。
我知道，顧宸琛的人很可能就守在門外。
但我必須走。
就在我思考該如何離開時，病房門被輕輕敲響了。
不是顧宸琛那種帶著壓迫感的敲門聲。
我警惕地問：“誰？”
門外傳來一個溫和的、有些耳熟的聲音：“顧太太，是我，沈恪。昨晚……在花園里，我們見過。我來給您做晨間檢查。”
是那個戴金絲眼鏡的年輕醫(yī)生。
我猶豫了一下，啞聲道：“請進?！?/p>
沈醫(yī)生推門進來，他看到我紅腫的眼睛和蒼白的臉色，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同情，但他什么也沒問，只是溫和地笑了笑：“您感覺好些了嗎？我給您量一下血壓?！?/p>
他熟練地拿出儀器，動作專業(yè)而輕柔。
在做檢查的間隙，他狀似無意地低聲快速說道：“顧先生暫時被院長請去談話了，門口只有一位保鏢。東南角的員工電梯這個時間點使用率最低，直通地下車庫。車庫B區(qū)107號車位，有一輛沒鎖的灰色大眾，鑰匙在遮陽板上?！?/p>
我猛地抬頭，震驚地看著他。
他推了推眼鏡，鏡片后的目光溫和卻堅定，聲音壓得更低：“林小姐，三年前您主辦的慈善畫展，我弟弟是受益者之一。我一直很感激您?！?/p>
他叫我……林小姐。
他知道我是誰。
他是在幫我？
我的心跳驟然加速。這是一個機會！可能是唯一的機會！
沈醫(yī)生做完檢查，聲音恢復正常：“您需要多休息，保持情緒穩(wěn)定。我晚點再來看您?！彼麤_我?guī)撞豢刹斓攸c了下頭，轉(zhuǎn)身離開了。
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人。
我的手心里全是汗。
走，還是不走？
走了之后去哪里？
顧宸琛會如何震怒？
無數(shù)的風險和未知擺在面前。
但我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，仿佛能透過它看到門外守著的、那個名為保護實為監(jiān)視的保鏢，看到那個剛剛得知真相、絕不會再放我離開的顧宸琛。
留下，只會繼續(xù)活在他的陰影和悔恨的補償里，永遠無法真正愈合。
我的心猛地一橫。
我必須走。
就現(xiàn)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