匣蓋打開,一團(tuán)拳頭大小的黑色物體映入眼簾,活像腌過頭的醬菜疙瘩。
張須陀瞳孔驟縮,三年前東萊郡石炭窯塌方的慘狀瞬間浮現(xiàn)在腦海中——七百礦工的尸身堆成小山,青紫可怖。
他喉結(jié)滾動,正想說些什么,卻見楊杲已經(jīng)拾起煤塊,修長手指被黢黑煤塊襯得愈發(fā)白皙。
“殿下,這是石炭!”羅士信搶先出聲,大嗓門震得房梁直掉灰塵。
“羅將軍好眼力!”楊杲微微一笑,語氣輕松:“據(jù)孤所知,陜州、洛陽、兗州、青州四地,石炭礦藏豐富。孤打算招募流民開采,每日管兩餐稠粥,另發(fā)粟米兩升。至于米糧嘛,興洛倉、黎陽倉里堆得滿滿的,養(yǎng)活兩道流民不成問題?!?/p>
秦瓊一聽,立刻拍手稱贊:“殿下仁義!管飯還給精食,連末將都心動了,百姓肯定搶著干!”
楊杲眨了眨眼,故作認(rèn)真道:“將軍若有意,孤給你留個監(jiān)工的位置?”
“咳!這……末將……”秦瓊一聲語塞。
“和將軍開玩笑呢!”楊杲輕笑一聲:“將軍是國之棟梁,孤豈能大材小用。”
秦瓊面色一舒,心中滑過一道暖流。
張須陀眉頭緊鎖:“殿下,石炭燃燒毒性甚烈,稍有不慎便會傷人性命。不知殿下大量挖掘此物,究竟有何妙用?”
“妙用自然有!”楊杲神秘一笑:“容孤賣個關(guān)子,張公事后自會知曉。關(guān)鍵是想給流民百姓一條活路,免得他們沒了生計,投賊反叛。”
裴仁基謹(jǐn)慎地問道:“殿下此舉,可否經(jīng)過皇上同意?”
楊杲不慌不忙,從袖中抖出一卷明黃圣旨。展開的剎那,所有將領(lǐng)齊刷刷跪倒,額角滲出細(xì)汗。
“當(dāng)然,父皇賜孤專斷之權(quán),就像當(dāng)年賜宇文述將軍征遼那樣?!睏铌秸Z氣淡然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(yán)。
秦瓊抱拳贊道:“殿下高明!沒有流民歸附,反叛勢力便不會擴(kuò)大,反而會逐漸縮小。要不了多少時日,叛亂便會消弭于無形。”
張須陀和裴仁基對視一眼,心中暗自猜測:這大概是皇上的意思。
皇上以往強(qiáng)力鎮(zhèn)壓反叛,有意借此消耗幕后世家底蘊(yùn)。
趙王此舉則是抽干滋養(yǎng)叛亂的土壤,從而撬動那些盤踞百年的世家。
只是,皇上為何要借南巡之際,讓趙王主政此局?莫非真如外面?zhèn)餮阅菢?,皇上欲立趙王為儲?
楊杲微微點(diǎn)頭,環(huán)視在場眾將:“除了以上所說,諸位可還有其它要補(bǔ)充的?”
眾將紛紛搖頭。
楊杲看向一旁的侯詢:“去把告示抬來!”
侯詢領(lǐng)命離去,楊杲一邊招呼眾將享用瓜果,一邊詢問軍中情況,并向眾將承諾,無論公私,若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,盡管開口,極盡拉攏之意。
可惜,眾人反應(yīng)不大。
楊杲起初有些失落,但很快釋然了。
皇帝春秋鼎盛,他不過是個庶出皇子,年紀(jì)又輕,這些精英強(qiáng)將怎會輕易站隊?
來日方長,他有的是耐心。
不多時,侯詢帶著四個侍從吭哧吭哧抬來一個鑲金紫檀雕花木箱。
箱蓋一開,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告示,紙張的油墨香混著檀木香,熏得羅士信打了個噴嚏。
楊杲抬手示意,侯詢立刻給眾將每人發(fā)了一張。
好家伙!不僅把剛才說的待遇寫得明明白白,還附了張河南、山東兩道山川地圖,陜州、洛陽、兗州、青州的位置標(biāo)得清清楚楚。
除了這些,還特別標(biāo)明,模范礦工優(yōu)先分配田地,僅憑此條,足以讓九成百姓賣命死干。
當(dāng)然,最絕還是最后那條警告:赴工無需官府文書,沿途官府必須無條件提供米粥,男女老少一視同仁,誰敢阻攔,按附逆投敵罪論處——這簡直就是給世家大族臉上甩了一記響亮的耳光。
“午宴過后,諸位把這三千告示帶回去,安排將士們張貼、宣讀!”楊杲語氣堅定:“七日之內(nèi),務(wù)必傳遍山東、河南兩道,每一個角落!”
裴仁基心中一顫,他剛還在想,世家大族肯定會出手阻撓,讓采礦計劃胎死腹中。
沒想到這位趙王殿下出手又快又狠,一記快拳直擊要害,連個緩沖機(jī)會都不給對手留。
“殿下,這男女老少一視同仁是啥意思?難不成讓婦孺幼童也下井挖煤?”秦瓊?cè)滩蛔柕馈?/p>
“秦將軍說笑了。”楊杲隨手掏出一本小冊子:“挖煤只是其中一項工作,還有做飯、洗衣、看管工具等輕活。孤的意思是,只要愿意干活,人人都該有條活路?!?/p>
“侯詢,把孤編寫這本用工條例,拿給大家看看!若有不合理的地方,歡迎指正完善?!?/p>
當(dāng)那本帶著體溫的《用工條例》在眾人手中傳閱時,將領(lǐng)們的眼神漸漸變了。如果說開采石炭是治國良策,那么這本細(xì)則簡直就是仁政教科書。
突然,張須陀虎目含淚,撲通一聲跪下:“殿下愛民如子,乃大隋之幸!往后但有差遣,老臣愿效太馬之勞!”
楊杲被嚇了一跳,方才怎么示好都油鹽不進(jìn)的老將軍,竟被一本冊子收服了?
稍稍平復(fù)心緒,趕緊上前攙扶:“張公快起!往后只要張公不負(fù)孤,孤必不負(fù)張公,若違此諾,天棄之!”
這誓言不可謂不重,其余眾將愣神片刻,紛紛跪下大喊:“殿下愛民如子,是我大隋之幸,百姓之幸!往后但有差遣,末將絕不推辭!”
楊杲心里樂開了花,面上卻故作鎮(zhèn)定:“諸位快快請起!剛才孤對張公的承諾,對你們同樣有效?!?/p>
“侯詢!快去看看午宴準(zhǔn)備好了沒?孤要和諸位同飲三杯!”
不多時,侯詢帶著十六名宮女,端來各式菜肴。
杯盞酬影間,消滅美食無數(shù)。
酒足飯飽,到了離別時刻。
楊杲特意把張須陀叫到一旁,鄭重交待:“張公,孤前日做了個惡夢,夢到李密歸附瓦崗寨,獻(xiàn)計翟讓先奪金提關(guān),后出兵攻打滎陽,張公帶兵出城迎擊,被其假意敗退引至大海寺,李密帶兵伏擊之……張公國之柱石,容不得半絲差錯,雖是夢,仍不得不防!”
“殿下苦心,老臣感激不盡,定不讓叛賊得逞!”張須陀抱拳道謝,眉目間卻透著不以為然。
楊杲心中微微嘆息,沒再多說什么。
眾將走了,楊杲望向遙遠(yuǎn)北方,喃喃自語道:“算時間,李二該收到信了!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