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年了,林月第一次跪在我面前。就在我公司地下車庫,我那輛新提的庫里南旁邊。
水泥地冰冷,她膝蓋就那么硬生生砸下去。頭發(fā)有點亂,黏在汗?jié)竦哪樕?,口紅蹭到了嘴角。
那雙以前總帶著點傲氣的眼睛,現(xiàn)在紅得像兔子,死死盯著我,全是絕望?!盎籼?,
求你……救救小辰!”聲音抖得不成樣子,帶著哭腔,“他快不行了,
只有你能救他了……”小辰?我腦子里嗡的一聲。
那個五年前被她決絕地帶走、杳無音訊的孩子?我兒子?記憶碎片猛地扎進(jìn)來。五年前,
也是這雙眼睛,冰冷,帶著一種看透我“沒出息”的鄙夷?!盎籼欤覀冸x婚吧。
跟你在一起我看不到未來。小辰我會帶走,你別想再見他?!蹦菚r候我是什么樣?
一個在朋友小公司里混日子的銷售,拿著餓不死也撐不著的工資,
住在月供壓得喘不過氣的兩居室里。她林月,名牌大學(xué)畢業(yè),心氣高,想要的太多。
我滿足不了。她走的時候,只留給我一個背影和一紙冰冷的離婚協(xié)議,
還有卡里僅剩的、她沒拿走的五千塊錢。她說我窩囊廢。我捏著那張卡,卡邊硌得手心生疼。
那點錢,是我全部的家當(dāng)。她連這點“施舍”都懶得拿走。從那天起,我就知道,我這輩子,
不能再窩囊了。車庫里的冷氣好像突然開大了,吹得我骨頭縫發(fā)涼。我看著地上跪著的女人,
她曾經(jīng)是我拼了命想捧在手心里的妻子,是我兒子的媽媽?,F(xiàn)在,她像條被逼到絕路的狗,
跪在我的車輪前?!靶〕健趺戳耍俊蔽衣牭阶约旱穆曇?,干澀,沒什么起伏。
“白血病……”她哇地哭出聲,身體抖得像風(fēng)里的葉子,
“急性淋巴性白血病……醫(yī)生說必須盡快做骨髓移植……霍天,你是他親爸!你救救他!
求你了!以前是我混蛋!是我對不起你!你打我罵我都行!救救孩子吧!”白血病。
這三個字像鐵錘,狠狠砸在我心口。一股劇烈的抽痛瞬間蔓延開,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秒。
那是我的兒子。五年了,我第一次知道他的消息,竟然是在這種時候?!八谀募裔t(yī)院?
”我問,聲音沉得厲害?!笆袃和t(yī)院……重癥監(jiān)護(hù)室……”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,
猛地抬頭,“霍天!你答應(yīng)了?你答應(yīng)救他對不對?”我沒回答她。掏出手機(jī),撥了個號。
“耗子,是我。”陳浩,我兄弟,也是市兒童醫(yī)院血液科的副主任醫(yī)師?!疤旄纾空α??
這大中午的……”電話那頭有點嘈雜。“耗子,幫我查個病人。市兒童醫(yī)院,重癥監(jiān)護(hù)室,
叫霍小辰。五歲男孩,急性淋巴性白血病。我要他全部的病情資料,立刻,馬上。還有,
給我安排一個絕對安靜的VIP病房,用最好的設(shè)備,組建最好的治療團(tuán)隊。錢不是問題。
現(xiàn)在,立刻去辦。”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,顯然被我這連珠炮似的命令砸懵了,
但陳浩很快反應(yīng)過來:“霍小辰?行!天哥你等著,我馬上去辦!最多十分鐘給你回話!
”聲音立刻嚴(yán)肅起來。掛了電話,我低頭看著林月。她臉上血色褪盡,
看著我熟練地發(fā)號施令,眼神里有震驚,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……恐懼?“起來?!蔽艺f,
語氣沒什么溫度,“別在這跪著,礙事?!彼龥]動,
嘴唇哆嗦著:“霍天……你……”我沒再管她,徑直繞過她,拉開車門坐進(jìn)駕駛座。
車子啟動,引擎低吼。她這才如夢初醒,連滾爬爬地站起來,拍打著車窗?!盎籼?!你去哪?
等等我!小辰在等你?。 避嚧敖迪乱粭l縫?!白约喝ゴ蜍嚫??!蔽襾G下一句,
庫里南流暢地滑出車位,把她和她的哭喊留在原地。后視鏡里,
那個曾經(jīng)驕傲得像孔雀一樣的女人,此刻失魂落魄地站在冰冷的車庫里,身影越來越小。
五年。足夠改變很多事。她走后的那五千塊,我沒動。那是恥辱的烙印。我拿著它,
加上刷爆的幾張信用卡和所有能借到的錢,總共湊了八萬塊。
一頭扎進(jìn)了當(dāng)時還不起眼的跨境電商。睡過橋洞,啃過干饅頭,被合伙人坑過,
被供貨商騙過,倉庫起火差點燒掉所有貨……每一次要撐不下去的時候,
眼前晃過的就是林月離開時那個冰冷的眼神,還有那個我連抱都沒抱幾次的兒子小辰的臉。
我不能倒下。我必須爬起來。爬得足夠高。五年后的霍天,是“天啟集團(tuán)”的創(chuàng)始人。
身家多少?我自己都沒細(xì)算過。公司大樓在這座城市最貴的CBD,落地窗能俯瞰半個城。
車庫里的豪車排著隊。這一切,都是用當(dāng)初那五千塊和無數(shù)個不眠之夜的血汗換來的。當(dāng)然,
還有蘇晚。想到蘇晚,心里那股被林月勾起的戾氣稍微平息了點。
蘇晚是我低谷時認(rèn)識的朋友介紹的,一個溫婉堅韌的女人。
在我最窮困潦倒、被追債的人堵門的時候,是她偷偷塞給我錢,幫我周轉(zhuǎn)。
她從未嫌棄過我的狼狽,安靜地陪著我,從一無所有,到現(xiàn)在的應(yīng)有盡有。我們結(jié)婚三年了。
手機(jī)響了,是陳浩?!疤旄?!查到了!”耗子的聲音帶著急切,“霍小辰,五歲,
急性淋巴細(xì)胞性白血病高危型。情況確實危急,急需骨髓移植。他母親林月和他做過配型,
只有5個點,不符合移植條件。目前正在骨髓庫緊急搜尋,但希望渺?!@孩子……唉。
”我心里揪了一下。“配型?我馬上去做?!薄耙呀?jīng)在安排了!你直接來醫(yī)院,最快速度!
我親自給你做!”“好。”我掛了電話,油門踩得更深。二十分鐘后,
我站在市兒童醫(yī)院VIP樓層的專屬病房外。巨大的玻璃窗外,
能看到里面無菌艙里那個小小的身影。那么小,那么瘦弱。身上插滿了管子,閉著眼睛,
臉色蒼白得像張紙。頭發(fā)因為化療掉光了,戴著頂小小的帽子。這是我的兒子。霍小辰。
五年了。我第一次見到他。隔著厚厚的玻璃,卻感覺那根管子插在了我心上,
抽走了我所有的力氣。我扶著冰冷的玻璃墻,指節(jié)捏得發(fā)白。
“霍天……”林月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,頭發(fā)更亂了,臉上是淚水和汗水混在一起,
狼狽不堪。她看到玻璃窗里的小辰,眼淚又涌了出來。
“他……他一直在問爸爸……”她哽咽著,“我一直騙他,說爸爸在國外工作,
很忙……我不敢告訴他真相……我怕他恨我……”恨?我扯了扯嘴角。該恨的人,是我才對。
陳浩帶著一個護(hù)士快步走過來?!疤旄?,準(zhǔn)備好了,這邊請,馬上做配型?!蔽疑钗豢跉猓?/p>
強(qiáng)迫自己把目光從那個小小的身影上移開,跟著陳浩走向隔壁的檢查室。抽血的過程很快。
冰冷的針頭扎進(jìn)血管,我看著暗紅色的血被抽進(jìn)管子。這血,能救我兒子的命嗎?
“最快多久出結(jié)果?”我問。“加急處理,六個小時左右?!标惡泼嫔兀疤旄?,
你最好有心理準(zhǔn)備。父子之間HLA配型全相合的概率也只有25%,
半相合的概率是50%……”“那也比沒有強(qiáng)?!蔽掖驍嗨?,語氣斬釘截鐵,“錢管夠。
國內(nèi)最好的專家,國外的也行,給我請。設(shè)備,藥物,用最好的。我要我兒子活下來。
”“明白!”陳浩重重點頭。林月一直等在檢查室外,看到我出來,又想撲上來,
被我一個眼神釘在原地?!敖Y(jié)果出來前,別來煩我?!蔽襾G下一句,
走向走廊盡頭預(yù)留的休息室。那里視野很好,能一直看到無菌艙里的小辰。
手機(jī)在口袋里震動。是蘇晚。我接通,聲音不自覺地放柔:“晚晚?!薄疤旄?,
你聲音怎么了?出什么事了?”蘇晚很敏感,立刻聽出了我的不對勁。我沉默了幾秒,
決定不瞞她?!巴硗恚卺t(yī)院。我……見到小辰了?!彪娫捘穷^瞬間安靜了。
我知道這對蘇晚來說意味著什么。她一直知道小辰的存在,
也理解那段過去是我心里的一道疤?!靶〕健趺戳??”蘇晚的聲音很輕,帶著擔(dān)憂。
“急性白血病,很危險,需要骨髓移植。”我艱難地說出口,“我剛做了配型。
”“……”蘇晚沉默了幾秒,再開口時,聲音帶著一種讓我安心的堅定,“我馬上過來。
需要我做什么?帶什么嗎?”“不用,你在家等我消息就好。”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,
“這邊有耗子在安排。”“不,我要過來?!碧K晚很堅持,“天哥,那也是……你的孩子。
這個時候,我想在你身邊。等我?!睕]等我再說什么,她掛了電話。我握著手機(jī),
心里五味雜陳。蘇晚的善良和包容,再一次讓我覺得,當(dāng)初的選擇沒有錯。
等待配型結(jié)果的每一分鐘都像被無限拉長。我坐在休息室的沙發(fā)上,目光透過玻璃,
幾乎沒有離開過那個無菌艙里的小小身影。林月不敢靠近我,縮在走廊另一頭的椅子上,
眼睛紅腫,時不時看向我這邊,又飛快地低下頭。她現(xiàn)在的樣子,
和五年前那個趾高氣揚、指責(zé)我窩囊廢的女人,判若兩人。命運真是諷刺。手機(jī)又響了,
是個陌生號碼。我皺眉接起?!拔??霍天是吧?”一個男人吊兒郎當(dāng)?shù)穆曇魝鬟^來,
背景音很嘈雜,像是在牌桌上,“我是趙明陽,林月的老公?!蔽已凵袼查g冷了下來。
趙明陽?那個當(dāng)年林月剛跟我離婚就火速勾搭上的、開小廠子的“趙老板”?
林月當(dāng)初不就是覺得他能給她更好的生活嗎?“有事?”我語氣冰冷?!昂俸?,沒啥大事。
”趙明陽干笑了兩聲,透著股市儈,“就是聽林月說,你回來了?還發(fā)達(dá)了?
混得不錯啊霍老板!”我沒吭聲?!澳莻€……小辰的事,林月跟你說了吧?
”趙明陽話鋒一轉(zhuǎn),語氣變得“懇切”起來,“你說這事兒鬧的,孩子遭這么大罪!唉,
都是命啊!霍老板,你看你現(xiàn)在是大老板了,這醫(yī)藥費……還有后續(xù)的治療費,
那可不是小數(shù)目啊!我這小廠子這兩年也不景氣,實在是……你看……”原來是來要錢的。
我心底的厭惡幾乎要溢出來?!摆w明陽,”我打斷他,聲音平靜得像結(jié)了冰,
“小辰的醫(yī)藥費,不用你操心。我霍天的兒子,我傾家蕩產(chǎn)也會救。至于你?滾遠(yuǎn)點。
小辰的病,跟你,一毛錢關(guān)系都沒有?!薄鞍ィ炕籼炷氵@話說的……”趙明陽急了,
“林月現(xiàn)在是我老婆!小辰也算是我……”“閉嘴!”我厲聲打斷他,“你聽清楚。
林月是你老婆,那是你們的事?;粜〕?,是我霍天的親兒子。你最好祈禱配型成功,
我兒子平安無事。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,”我頓了一下,每一個字都淬著冰,“趙明陽,
我保證,你這輩子會后悔認(rèn)識林月?!彪娫捘穷^死一樣的寂靜,只有粗重的喘息聲。幾秒后,
傳來忙音。趙明陽掛了。我放下手機(jī),胸口堵著一團(tuán)郁氣。這五年,
林月就找了這么個玩意兒?為了這么個東西,拋棄了我和小辰?真是天大的笑話!
休息室的門被輕輕敲響。陳浩推門進(jìn)來,手里拿著幾張報告單,臉色有些復(fù)雜?!疤旄纾?/p>
結(jié)果……出來了?!蔽业男拿偷靥岬缴ぷ友??!霸趺礃樱俊薄芭湫汀标惡瓢褕蟾孢f給我,
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,“……全相合!10/10!完美匹配!”全相合!
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間沖垮了我所有的克制!我猛地站起來,一把奪過報告單,
手指劃過那醒目的“10/10”字樣,巨大的喜悅和激動像海嘯般淹沒了我!
眼眶不受控制地發(fā)熱!“好!好!太好了!”我連說了三個好,聲音都變了調(diào),“耗子!
最快什么時候能做移植?”“立刻準(zhǔn)備!你身體條件沒問題,
小辰那邊情況也勉強(qiáng)能支撐手術(shù)!我現(xiàn)在就去安排!今晚就做術(shù)前準(zhǔn)備,
爭取明天上午第一臺手術(shù)!”陳浩也激動起來?!翱?!馬上去!”我?guī)缀跏呛鸪鰜淼摹?/p>
陳浩轉(zhuǎn)身沖了出去。我也跟著沖出休息室,大步走向無菌艙的方向。林月看到我們出來,
特別是看到陳浩跑得飛快,我臉上壓抑不住的激動,她也意識到了什么,踉蹌著站起來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