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硯回到工地時,天都快亮了。
工棚里一股汗味兒和煙味兒。她的床鋪空了。被褥卷沒了,那個裝衣服的編織袋也不見了。
工頭老陳蹲在門口抽煙??匆娝酒饋?。
“小沈啊,”他說,“你這幾天哪兒去了?”
沈硯沒說話。她看著那張空板床。
“老板來電話,說你不用來了?!崩详悘棌棢熁?,“曠工三天,自動離職。東西我給你收起來了。”
他從床底下拖出那個編織袋。袋子上沾了點灰。
“工資呢?”沈硯問。
“曠工還想要工資?”老陳搖搖頭,“老板說的,沒扣你違約金就算好的了?!?/p>
沈硯拎起袋子。不重。幾件衣服,一雙膠鞋。
她拿出手機。給林國棟打電話。
電話通了。沒人接。再打,還是沒人接。打到第三遍,變成“您撥打的用戶正忙”。
她站在工棚外面。天亮了,工人們都起來了,端著牙缸蹲門口刷牙。沒人跟她說話。都看著。
她拎著袋子走到工地大門口。攔了輛三輪車。
“去城西,林家工坊?!彼f。
三輪車突突突地開。風吹在臉上,有點涼。
林家工坊在一條老街上。以前門口掛個木牌子,“林氏銀器”?,F(xiàn)在牌子換了。新的,亮閃閃的金屬字,“薇薇安工作室”。底下還有一行小字,“網(wǎng)紅孵化基地籌備中”。
門開著。里面在裝修。電鉆嗡嗡響。
沈硯往里走。有個保安攔住她。
“干什么的?”
“我找林老師?!?/p>
“哪個林老師?”
“林國棟?!?/p>
保安打量她??此掷锏木幙棿?,身上的灰。
“沒這人?!北0舱f,“我們這是薇薇安工作室,搞直播的?!?/p>
“他以前在這兒?!鄙虺幷f,“銀器工坊。”
“早搬了。”保安揮揮手,“走吧,這兒正裝修呢,閑人免進?!?/p>
沈硯站著不動。
保安推她一把?!奥犚姏]?別擋道?!?/p>
她退到街對面??粗巧乳T。
以前不是這樣的。以前門口有個小院子,林國棟在那兒種了幾棵月季。夏天開花,紅的粉的?,F(xiàn)在院子鋪了水泥,月季沒了。
她又打電話。還是不通。
街角報亭有電視。正在放早間新聞。女主播聲音清脆。
“近日,豪門千金林薇薇小姐遭遇困擾。一名自稱林家真千金的女子多次騷擾其家庭及工作場所。經(jīng)DNA檢測,該女子與林家并無血緣關系。心理專家稱,這可能是一種妄想癥的表現(xiàn)……”
電視上放了張照片。是沈硯。不知道什么時候拍的。側(cè)臉,低著頭。
報亭老板瞅她一眼,又瞅瞅電視。
沈硯走開了。
她得找點活兒干。不然沒錢吃飯。
去了幾個工地。都搖頭。說人滿了。
去了餐館。洗碗。老板看看她的手?!澳氵@手能洗碗?”讓她試了半天。最后說,“不行,太慢了?!?/p>
去了快遞點。分揀。干了一下午。下班結(jié)賬時,管事的說,“你先回去等通知?!?/p>
她等了兩天。沒通知。再去問。人家說,“你不合適?!?/p>
她看見管事的手機屏幕。是那個新聞網(wǎng)頁。她的照片。
下雨了。
不大,毛毛雨。但是涼。她沒地方去。
橋洞底下能躲雨。有個流浪漢在那兒鋪了紙板??匆娝?,挪了挪,讓出點地方。
“謝了?!鄙虺幾隆?/p>
雨下大了。天黑了。橋上車來車往,燈亮晃晃的。
她摸出手機。只剩一點電。又給林國棟打電話。
這回接通了。但是個女人的聲音。
“哪位?”
“我找林老師?!?/p>
“他休息了。你是?”
“沈硯。”
電話那頭靜了一下。然后笑了。是林薇薇的聲音。
“喲,還打電話呢?”她說,“省省吧。我爸不會見你的?!?/p>
“讓他接電話?!?/p>
“跟你說白了,”林薇薇聲音輕飄飄的,“新聞看了吧?現(xiàn)在全城都知道你是個騙子。找個廠打工去吧,別在這兒丟人現(xiàn)眼了。”
電話掛了。
雨飄進來,打在臉上。冰冰的。
手機屏幕暗下去。沒電了。
橋洞那頭,流浪漢在啃饅頭。啃了一半,遞過來。
“吃不?”他問。
沈硯搖搖頭。
“餓著不好?!彼f,“吃吧,我還有?!?/p>
沈硯接過來。饅頭有點干,冷了。她慢慢嚼。
雨還在下。好像不會停了。
她想起小時候。林國棟教她雕花。銀片薄薄的,刻刀要穩(wěn)?!笆址€(wěn),心就穩(wěn)。”他說。
那時候工坊里總是有敲打聲。叮叮當當?shù)摹,F(xiàn)在沒了。
街上燈光晃眼。車開過去,濺起水花。
有點冷。她把編織袋抱緊點。袋子濕了,蹭在臉上,粗拉拉地疼。
明天得找個活兒干。她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