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。
刺骨的冰冷。
我被推進了一個狹小的空間。腳下是沒過小腿的、散發(fā)著濃重腥臭味的污水。頭頂有渾濁的水滴不斷滴落,砸在頭上、肩上,冰冷刺骨。四周是滑膩的青苔石壁,空氣污濁得令人作嘔。只有高處一個巴掌大的小窗,透進一點慘淡的月光。
這就是水牢。
我被鐵鏈鎖住了雙手,固定在墻壁上。鐵環(huán)冰冷沉重,磨破了手腕的皮膚。腳踝的扭傷在冰冷的污水浸泡下,更加鉆心地疼。
時間失去了意義。不知過了多久,也許是一天,也許是兩天。饑餓、寒冷、疼痛、絕望,輪番折磨著我。意識時而清醒,時而模糊。
阿滿...溫衍...你們怎么樣了?逃出去了嗎?暗影衛(wèi)...那是蕭珩手中最神秘、最冷酷無情的殺手組織...他們能逃過嗎?
恐懼像冰冷的毒蛇,纏繞著心臟,越收越緊。
水牢的門“哐當(dāng)”一聲被打開。
光線刺得我睜不開眼。
“陛下。”守衛(wèi)恭敬的聲音。
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,站在水牢入口處的高臺上,居高臨下地看著浸泡在污水里的我。是蕭珩。
他換了身干凈的玄色常服,神情冷漠,眼神像在打量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。
“招了么?”他開口,聲音毫無溫度,“溫衍帶著朕的皇子,打算逃去哪里?你們在南方,還有多少同黨?”
我費力地抬起頭,透過散亂的濕發(fā)看著他。污水順著臉頰流下,分不清是水還是淚。嘴唇干裂,喉嚨火燒火燎。
“蕭珩...”我的聲音嘶啞得像破風(fēng)箱,“你死心吧...我什么...都不會告訴你...”
“冥頑不靈?!笔掔竦穆曇衾飵е唤z不耐煩,“你以為,朕拿你沒辦法?”
他微微抬手。
一個侍衛(wèi)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。托盤上,放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,散發(fā)著苦澀難聞的氣味。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是毒藥?還是...
“給她灌下去。”蕭珩冷酷地下令。
“是!”兩個侍衛(wèi)跳下污水,不顧我的掙扎,粗暴地捏開我的嘴。腥臭冰冷的污水瞬間灌了進來,嗆得我劇烈咳嗽。那碗苦澀的藥汁也被強行灌入喉嚨。
辛辣苦澀的味道在口腔和食道里蔓延,帶著一股奇異的灼燒感。
“咳...咳咳...你給我...喝了什么?”我驚恐地看著他。
蕭珩面無表情,眼神卻深得可怕:“一種會讓你說真話的東西。莊琬琰,在朕面前玩花樣,你還太嫩?!彼D了頓,聲音更加冰冷,“朕倒要看看,你這張倔強的嘴,能硬到幾時?!?/p>
藥效發(fā)作得很快。
一股強烈的眩暈感襲來,眼前的一切開始旋轉(zhuǎn)模糊。蕭珩的身影變得扭曲重疊。冰冷刺骨的污水似乎也變得溫?zé)崞饋恚踔劣行L燙。意識像被投入沸水中的冰塊,迅速消融、渙散。
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發(fā)抖,從骨頭縫里透出寒意,可皮膚又覺得滾燙。我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,在寂靜的水牢里格外清晰。
“冷...好冷...”我無意識地呢喃著,蜷縮起身體,卻只是讓鐵鏈嘩啦作響。
“說,溫衍帶著孩子去了哪里?”蕭珩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,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,鉆進我的耳朵里,在我混沌的腦海中反復(fù)回蕩。
溫衍...孩子...
阿滿可愛的笑臉在我模糊的視線里晃動。
不...不能說...說了阿滿就完了...
我死死咬住下唇,用力到嘗到了血腥味。劇痛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。
“不...知...道...”我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。
“骨頭倒是硬?!笔掔竦穆曇衾淞藥追?,帶著一絲被挑釁的怒意,“繼續(xù)問!”
侍衛(wèi)的聲音變得嚴厲而急促,像一道道鞭子抽打著我的神經(jīng):“說!你們的計劃是什么?下一個落腳點在哪里?有沒有接應(yīng)的人?”
無數(shù)個問題在耳邊轟炸。溫衍的臉,阿滿的哭喊,蕭珩冰冷的眼神,侍衛(wèi)猙獰的面孔...無數(shù)的畫面碎片在我混亂的腦海中瘋狂旋轉(zhuǎn)、交織、撕裂...
頭快要炸開了!
“啊——!”我痛苦地尖叫出聲,拼命搖頭,濕漉漉的頭發(fā)貼在臉上,“我不知道!我不知道!放過我!放過我的孩子!”
“孩子?”蕭珩捕捉到了這個關(guān)鍵詞,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某種危險的急切,“朕的皇子在哪里?!說!”
“他不是你的孩子!不是!”我用盡最后一絲清醒嘶吼,“他是我的!我的命!你們誰也...別想...搶走...”聲音越來越弱,藥力和高燒徹底摧毀了我的意志。
眼前徹底陷入黑暗。冰冷的污水似乎變成了溫暖的羊水。我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...久到我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...
“琬兒,慢點跑!”娘溫柔的聲音在耳邊。
“娘!你看!蝴蝶!”我歡笑著在草地上追逐...
畫面一轉(zhuǎn)。是那個雨夜。爹被人抬回來,全身是血,沒了氣息。債主兇神惡煞地堵在門口,要抓我去抵債...
再然后...是蕭珩的臉。他穿著明黃的龍袍,坐在高高的龍椅上,眼神復(fù)雜地看著跪在下面的我。他說:“抬起頭來。”...他給了我一塊甜甜的米糕...他留宿在我宮里...燭光下,他看我的眼神,有片刻的溫柔,像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...
“陛下...您...在看誰?”我聽見自己怯懦的聲音問。
他瞬間回神,眼神恢復(fù)冰冷,帶著一絲被窺破的慍怒:“不該問的別問!”
畫面又碎了。變成了冰冷的冷宮。其他妃嬪的嘲笑和刁難。我抱著襁褓中的阿滿,在破舊的屋子里瑟瑟發(fā)抖。內(nèi)侍冷漠地宣讀圣旨:“奉天承運,皇帝詔曰...莊妃莊氏...溫婉淑德...特賜...活殉...侍奉先皇后于地下...欽此...”
白綾...阿滿的哭喊...冰冷的火場...逃跑...小鎮(zhèn)...餛飩攤...阿滿的笑容...蕭珩的出現(xiàn)...再次的囚禁...水牢...
“娘!娘救我!”阿滿凄厲的哭喊聲仿佛就在耳邊!
“阿滿!”我猛地睜開眼,劇烈掙扎,鐵鏈嘩啦作響,“阿滿別怕!娘來了!”
眼前依舊是冰冷污穢的水牢。蕭珩還站在高臺上,眼神幽深地看著我,帶著一種探究和復(fù)雜難辨的情緒。侍衛(wèi)已經(jīng)退到了一邊。
剛才的尖叫和囈語,他似乎都聽見了。
“呵...呵呵...”我看著他,突然笑了起來,笑聲嘶啞凄厲,帶著淚,“蕭珩...你看到了嗎?這就是你造的孽!你毀了我...還不夠...還要毀了我的孩子...你滿意了?看著我們母子像老鼠一樣被你玩弄...被你折磨...你是不是很開心?”
我笑得渾身顫抖,鐵鏈繃得筆直:“你說我像她?哈哈...蕭珩...你真可憐!你連愛一個人都不敢承認!你只會找替代品!你活該孤獨終老!你活該下地獄!”
“住口!”蕭珩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,厲聲喝道。顯然,我的咒罵戳中了他最不愿面對的痛處。
“我偏要說!”我豁出去了,反正都是一死,“你下旨讓我‘活殉’的時候,可曾想過,我也是個活生生的人?我也有爹娘疼過,我也曾有過憧憬!阿滿生下來的時候,那么小,那么軟,他是你的骨血!你可曾抱過他一次?看過他一眼?你可曾想過,他會不會冷?會不會餓?會不會害怕?!”
我的淚水洶涌而出,混合著污水:“你沒有!你只在乎你那可笑的深情!你那虛偽的帝王威嚴!你只在乎你自己!蕭珩,你就是個懦夫!一個徹頭徹尾的自私鬼!暴君!”
“你找死!”蕭珩徹底被我激怒,額角青筋暴跳,眼中殺機畢露!他猛地拔出身邊侍衛(wèi)腰間的佩刀!
冰冷的刀鋒在昏暗的光線下閃過一道寒芒!
他跳下高臺,幾步跨到我面前,揚起長刀!
“陛下息怒!”侍衛(wèi)統(tǒng)領(lǐng)驚呼。
我閉上眼,揚起脖子,毫無懼色。
來吧。殺了我。給我個痛快??偤眠^在這地獄里煎熬。
預(yù)想中的劇痛沒有降臨。
長刀帶著凌厲的風(fēng)聲,狠狠劈下!
“鏘啷!”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!
冰冷的刀鋒,擦著我的脖子而過,狠狠劈在了鎖著我手腕的鐵鏈上!
火花四濺!
沉重的鐵鏈應(yīng)聲而斷!
巨大的反震力震得我手腕劇痛,身體失去支撐,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!
然而,沒有落入冰冷的污水中。
一只強而有力的手臂猛地伸過來,用力撈住了我的腰!
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強行拽離了污水!
天旋地轉(zhuǎn)間,我撞進了一個堅硬而冰冷的懷抱。濃烈的龍涎香混合著男人身上特有的、剛硬的氣息,瞬間將我包裹。
是蕭珩!
他竟然...抱住了我?!
我驚愕地睜大眼,對上了他近在咫尺的臉。他的臉色依舊難看至極,緊繃的下頜線顯示著他在極力壓制著滔天的怒火。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,翻涌著我完全看不懂的情緒——有暴怒,有冷酷,還有一種極其復(fù)雜、近乎狼狽的痛楚。
他抱著我的手臂,像鐵箍一樣堅硬有力,勒得我?guī)缀醮贿^氣。隔著濕透的、冰冷的衣衫,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劇烈的起伏,和他身上散發(fā)出的、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怒意。
“你...”我張了張嘴,卻發(fā)不出任何聲音。眼前的景象開始劇烈搖晃、模糊。高燒、藥力、極度的虛弱和精神沖擊,在這一刻徹底擊垮了我。
黑暗如同巨大的幕布,瞬間籠罩下來。
最后殘存的意識里,只感覺身體一輕,似乎被人打橫抱了起來。那個冰冷的懷抱,似乎有那么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。
然后,便徹底陷入了無邊的混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