頭痛欲裂。
像是有人用鈍器狠狠鑿開了她的顱骨,再將無數(shù)破碎的玻璃渣子混合著滾燙的巖漿一股腦灌了進去。
蘇錦猛地抽了一口氣,尖銳的痛楚讓她瞬間清醒。
眼前是一片炫目的金光。
巨大的水晶吊燈從挑高的天花板上垂落,無數(shù)切面折射出刺眼的光斑,晃得人眼暈。鼻腔里充斥著一股復(fù)雜而昂貴的氣味——頂級和牛的脂香、松露的馥郁、年份紅酒的醇厚,與在座眾人身上各種矜持的、若有似無的高級香水味交織在一起,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。
耳邊是嗡嗡的雜音。
刀叉輕輕碰撞骨瓷盤沿的清脆聲響,被無限放大,一下下敲擊著她的耳膜。還有那些壓低的、模糊的笑語交談,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,聽不真切。
這是哪?
她不是在自己的蘇繡工作室里,連夜趕制那幅即將參展的雙面繡《星河》嗎?最后記憶是指尖被針尖刺破的微痛,和極度的疲憊……
陌生的記憶洪流般兇猛地沖入腦海,強行撕扯著她的意識。
委屈,恐懼,卑微的,小心翼翼的……愛慕?
另一個“蘇錦”的記憶。
一個活在書里、作為豪門總裁顧夜辰協(xié)議妻子、最終會被離婚、被全網(wǎng)黑、慘死街頭的……炮灰女配。
冰冷的恐懼瞬間攥緊了她的心臟!
她猛地抬頭,視線慌亂地掃過餐桌。
主位上那個男人,西裝革履,身姿挺拔。燈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(cè)臉上投下冷淡的陰影。他只是坐在那里,周身就散發(fā)著生人勿近的凜冽氣場。
顧夜辰。
她的“丈夫”,也是判決她“死刑”的人。
記憶最后清晰的畫面,就是他提出離婚。
“蘇錦?!?/p>
低沉冷冽的嗓音,像浸透了寒冰的刃,驟然切斷了席間虛偽的和樂,也斬斷了她最后一絲僥幸。
所有聲音戛然而止。
一道道或明或暗的目光,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她身上。
婆婆林鳳儀保養(yǎng)得宜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淡漠。妯娌趙曼麗眼里藏著幸災(zāi)樂禍的竊喜。
一份文件被修長的手指推到她面前的桌布上。紙張摩擦著光滑的緞面,發(fā)出刺耳的沙沙聲。
“協(xié)議到期了?!?/p>
顧夜辰甚至沒有看她,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(guān)的公事。
“這是離婚協(xié)議,簽字?!?/p>
每一個字,都像冰錐,砸得她渾身發(fā)冷。原主殘留的情緒洶涌而來,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,疼得痙攣。指尖冰涼,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。
她看到那雙手,骨節(jié)分明,腕間那只低調(diào)卻價值連城的鉑金表盤,反射著冰冷的光。
屈辱和恐慌幾乎要將她淹沒。
“姐姐,”一個柔婉又甜膩的聲音在身邊響起,像裹著蜜糖的毒藥,“你別太難過……夜辰哥哥也是為你好。你這樣……大家看著都心疼,都不開心的?!?/p>
蘇婉兒。
那朵披著姐妹外衣的白蓮花。
過濃的梔子花香調(diào)香水味猛地竄入鼻腔,甜膩得令人作嘔。蘇錦用盡力氣才壓下胃里的翻騰。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,蘇婉兒嘴角那抹轉(zhuǎn)瞬即逝的、得意的弧度。
為她好?
不開心?
是啊,她這個占著“顧太太”位置的絆腳石消失了,他們當(dāng)然就都開心了!
慘死街頭的結(jié)局像一道驚雷在她腦中炸開!
劇烈的恐懼之后,是滔天的憤怒和不甘!
憑什么?!
她不是那個只會哭泣乞憐的原主!她是蘇錦,是現(xiàn)代蘇繡領(lǐng)域最年輕的大師,是靠一雙手就能繡出瑰麗世界的蘇錦!
絕望到極致,反而淬煉出孤注一擲的勇氣。
混亂的思緒瞬間沉淀下來。
冰冷的怒火在心底燃起,奇異地壓下了所有顫抖。
她緩緩地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。再抬頭時,眼底所有的怯懦、慌亂和哀求,如同潮水般褪得干干凈凈。
只剩下沉靜的、冰冷的,甚至帶了一絲嘲諷的清亮。
她轉(zhuǎn)向蘇婉兒,聲音平靜無波,卻像無形的巴掌:
“妹妹真是費心了?!?/p>
“我的事,不勞你掛心?!?/p>
蘇婉兒臉上那完美無瑕的笑容驟然一僵,眼底飛快閃過驚疑和難以置信。
席間一片死寂。
所有人都像是第一次認(rèn)識她一樣。顧薇薇驚訝地微張著嘴。林鳳儀不悅地皺起精心描繪的眉。
蘇錦不再看她。
她的目光越過冰冷的餐具,越過晃眼的光暈,直直地看向主位上的那個男人。
“顧先生。”
聲音不大,卻清晰地敲在每個人心上。
顧夜辰終于抬眸,正眼看向她。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,極快地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,隨即又被更深的冷漠覆蓋。
他似乎在審視一件突然脫離掌控的物品。
蘇錦迎著他的目光,毫不退縮,甚至微微勾起了唇角,露出一抹與此刻凝重氣氛格格不入的、帶著點慵懶和神秘的笑。
“一個月?!?/p>
她語速平穩(wěn)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“一個月后,我會簽字?!?/p>
她看到顧夜辰的眉梢?guī)撞豢刹榈貏恿艘幌隆?/p>
“這一個月,我需要處理一些私事,保證不會打擾你?!?/p>
她的指尖輕輕點在那份冰冷的離婚協(xié)議上,沒有推開,也沒有拿起。像一個從容的談判者。
“顧家聲名顯赫,想必也不差這一個月,容我暫時棲身,對吧?”
她輕輕巧巧,將離婚和離宅兩件事分開,堵死了對方立刻趕人的可能。甚至 subtly 地用“顧家的氣度”,將了一軍。
空氣凝滯了。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顧夜辰深邃的目光鎖著她,像是要將她從外到里徹底看穿。那目光帶著沉沉的壓迫感。
良久。
他薄唇輕啟,吐出一個冰冷單調(diào)的音節(jié)。
“可。”
趙曼麗似乎想說什么,發(fā)出一聲極輕的嗤笑:“故弄玄虛…”
林鳳儀一個冷眼掃過去,制止了她。隨即,這位婆婆冷聲道,像是在施舍:“就一個月。顧家,已是仁至義盡?!?/p>
蘇婉兒臉上的笑容徹底僵硬,眼底的嫉恨幾乎要溢出來。
蘇錦不再看任何人。
她站起身,椅腿與地面摩擦,發(fā)出輕微的聲響。背脊挺得筆直,步伐穩(wěn)定,甚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從容,徑直離開了這片令人窒息的名利場。
高跟鞋踩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走廊上,發(fā)出清晰而孤獨的回響。
冰冷的晚風(fēng)從敞開的窗吹進來,拂過她滾燙的臉頰,帶來一絲清醒。也吹散了身上那令人作嘔的宴會香氣。
直到轉(zhuǎn)過拐角,確認(rèn)徹底脫離那些視線,她才允許自己停下腳步,微微顫抖的指尖扶住冰涼的大理石墻壁。
Adrenaline 過后,是細(xì)微的戰(zhàn)栗。
但心底那把火,越燒越旺。
結(jié)束了。
那個卑微的、只會乞求愛的蘇錦,已經(jīng)死在了那張餐桌上。
從這一刻起,她只為她自己而活。
刺繡,是她的根,也將是她最鋒利的武器。
豪門?流量?白蓮花?
等著看吧。
她憑著記憶,回到那個屬于“顧太太”的臥室。
巨大,奢華,卻空曠得像精美的樣板間,沒有一絲煙火氣。
梳妝臺上,擺放著不屬于她的、昂貴卻透著俗氣的珠寶首飾。
她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,最后,定格在房間最角落。
一個蒙塵的舊式桃木箱子,與周遭的現(xiàn)代奢華格格不入。
記憶里……那是原主生母留下的唯一遺物?
鬼使神差地,她走過去。
指尖拂過箱蓋上的薄灰,留下清晰的痕跡。
咔噠一聲。
搭扣輕響,箱蓋被緩緩掀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