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視線,奢華到刺眼的水晶吊燈,還有空氣中彌漫的、不屬于他的昂貴香水味。
林楓剛剛被人近乎押送般地帶進這間寬敞得過分的客廳,腳跟還沒站穩(wěn),
一道身影就猛地撲到了他面前?!案纾 甭曇魩е耷?,凄楚可憐。林楓低頭,
看著這個比他稍矮一些、穿著精致絲綢家居服的年輕男子——林皓,
林家養(yǎng)了二十年的假少爺,此刻正用力抓著他的胳膊,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,
那張白皙俊秀的臉上全是哀求和痛苦?!案?!我求求你了,成全我和小雅吧!
我們是真心相愛的!”林皓噗通一聲,竟直接跪在了林楓面前,聲音哽咽,幾乎喘不上氣,
“我知道我不對,我知道這一切原本都該是你的……可是、可是感情控制不住啊哥!求你,
別拆散我們,沒有小雅我會活不下去的!”林楓的眉頭瞬間擰緊。什么小雅?什么成全?
他今天才第一次踏進林家大門,連人都沒認全。他下意識想抽回手,
想開口問清楚這莫名其妙的一幕。“皓皓!你這是干什么!快起來!地上涼!
”一個尖銳又心疼的女聲立刻響起。坐在豪華真皮沙發(fā)上的林母猛地站起身,快步?jīng)_過來,
心疼萬分地想要攙扶林皓,看向林楓的眼神卻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指責(zé),“林楓!
你一回來就逼你弟弟!你還有沒有點良心!”“媽……不怪哥,是我的錯,
都是我的錯……”林皓借著力道起身,卻依舊軟軟地靠在母親懷里,哭得渾身發(fā)抖,
眼神卻偷偷瞥向林楓,帶著一絲極難察覺的得意?!盎熨~東西!
”主位上的林父猛地一拍黃花梨茶幾,發(fā)出沉悶的巨響,他臉色鐵青,指著林楓的鼻子怒罵,
“剛進家門,屁都沒放一個,就把你弟弟逼成這樣!你個孽障!
存心回來攪得家宅不寧是不是!”林楓張了張嘴,喉嚨干澀,試圖解釋:“我……”“夠了!
”林父根本不容他說話,厲聲打斷,“看看你這副樣子!在外面野了二十年,
一點規(guī)矩都不懂!皓皓身體不好,經(jīng)得起你這么刺激嗎!”林楓的目光掃過客廳。
除了憤怒的林父、心疼假兒子的林母、演戲的林皓,
旁邊還站著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年輕女子,容貌清麗,此刻正咬著唇,眼神復(fù)雜地看著他,
那目光里,有失望,有陌生,還有一絲……埋怨?想必,這就是那位“小雅”了。
林楓的心一點點沉下去,沉進冰窖里。他明白了,從他踏進這個家門開始,
就已經(jīng)落入了一個精心編織的劇本里。解釋是蒼白的,反抗是徒勞的,
他們只相信他們愿意相信的——那個他們養(yǎng)了二十年、柔弱善良的“皓皓”。
所有的視線都像針一樣扎在他身上,充滿了偏見、指責(zé)和冰冷。他深吸一口氣,
將那幾乎要沖口而出的辯駁死死壓回心底,最終只是抿緊了唇,
將所有情緒封存在一片死寂的沉默里。林皓的哭聲還在繼續(xù),
林母的安慰和林父的斥責(zé)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(wǎng),將他這個真正的“外人”緊緊纏繞,
勒得幾乎窒息。客廳里令人窒息的鬧劇終于暫告一段落。
林皓被林母像捧易碎品一樣攙扶著坐回沙發(fā),小聲地抽噎著,林父在一旁沉著臉,
時不時投來厭煩的一瞥。那位叫小雅的女子遞上一杯溫水,輕聲安慰著林皓,
自始至終沒再看林楓一眼。仿佛林楓是一團污濁的空氣,多看一眼都會臟了眼睛。
一個穿著熨帖西裝、表情刻板的中年男人——林家的管家——無聲地走到林楓面前,
微微躬身,動作標(biāo)準(zhǔn)卻毫無溫度?!傲謼魃贍?,請跟我來,您的房間已經(jīng)準(zhǔn)備好了。
”管家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陳述天氣預(yù)報。林楓沒說什么,沉默地跟上。
穿過鋪著柔軟地毯的冗長走廊,繞過光可鑒人的旋轉(zhuǎn)樓梯,他們越走越偏,
最終停在走廊盡頭一扇不起眼的木門前。管家掏出鑰匙打開門,
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氣味撲面而來。房間很小,只放得下一張狹窄的單人床,
一個舊衣柜,和一張掉漆的書桌。窗戶又高又小,看出去是隔壁樓的墻壁。
床單雖然是干凈的,但明顯陳舊,甚至能看到縫補的痕跡。這里與其說是臥室,
不如說是某個儲藏間改造的?!傲謼魃贍敚褪沁@里了?!惫芗覀?cè)身讓開,
語氣依舊毫無波瀾,“皓少爺身體弱,需要絕對安靜休養(yǎng),主臥旁邊的客房都不能打擾。
其他客房……暫時都堆放著雜物。這間房以前是保姆住的,她昨天剛辭職,
我們已經(jīng)簡單打掃過了,請您暫時委屈一下?!薄畷簳r委屈一下’。這話說得輕巧,
卻像一根冰冷的針,精準(zhǔn)地刺進林楓的神經(jīng)。他目光掃過這間逼仄的屋子,
再回想一路上看到的林家其他區(qū)域的奢華,強烈的對比荒誕又刺眼。就在這時,走廊另一端,
林皓的身影出現(xiàn)在拐角。他臉上還帶著哭過的紅暈,但眼神清亮,哪里還有半分之前的虛弱。
他手里端著一杯牛奶,似乎是剛熱好,看到林楓和管家,
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、帶著些許歉意的微笑?!案?,房間還滿意嗎?真是抱歉啊,
家里最近人多,只能先委屈你住這里了。”他聲音輕柔,語氣充滿了‘真誠’的關(guān)懷,
“要是缺什么就跟我說,或者跟張管家說也行,千萬別客氣。”那姿態(tài),
仿佛他才是這個家的主人,在慷慨地施舍一個可憐的乞丐。林楓看著他,沒說話。
他能感覺到,在林皓出現(xiàn)的那一刻,自己體內(nèi)那本就微乎其微、試圖緩慢運轉(zhuǎn)恢復(fù)的力量,
像是遇到了無形的阻塞,變得更加滯澀,甚至有一絲微弱的流逝感。
林皓似乎很滿意林楓的沉默,嘴角的弧度幾不可查地加深了一點,
他對管家點了點頭:“張叔,照顧好我哥?!闭f完,便端著牛奶,優(yōu)雅地轉(zhuǎn)身離開了,
背影輕松愜意?!傲謼魃贍?,您休息吧。用餐時間會有人來叫您。”張管家說完,微微欠身,
也離開了,并從外面輕輕帶上了門。“咔噠”一聲輕響,房間里只剩下林楓一個人。
壓抑、狹窄、空氣中還殘留著陌生人的氣息。林楓走到房間中央,
嘗試再次凝神感應(yīng)天地間那稀薄的靈氣,但那股滯澀和抽取感愈發(fā)明顯,
仿佛有一個無形的漩渦緊貼著他,貪婪地汲取著他賴以生存的根本。他緩緩握緊了拳頭,
指節(jié)因為用力而微微發(fā)白。胸腔里堵著一團郁氣,無處發(fā)泄。這,
就是他‘回歸’的家族給他的第一個下馬威。幾天后,林楓被通知參加一次小型的家庭會議。
會議地點不在正式的書房,而是在一間偏廳。人到得不算齊,只有林父林母、林皓,
還有一位管事的旁系叔伯。林楓進去時,林皓正親昵地挨著林母坐著,小聲說著什么,
逗得林母臉上帶著慈愛的笑容。看到他進來,那笑容淡了幾分,只是淡淡瞥了一眼。
林父更是連頭都沒抬,看著手里的平板電腦。林楓沉默地找了個離他們最遠的位置坐下,
像個透明的局外人。會議內(nèi)容很瑣碎,主要是討論家族旗下某個不起眼的小公司近期的運營,
效益似乎不太好,需要一個“自家人”去盯著點,也算是一次小小的歷練和資源分配。
百無聊賴地聽了半晌,林父終于從平板上抬起頭,像是才想起林楓的存在,
目光隨意地掃過來,用一種施舍般的口吻開口:“林楓,你剛回來,也不能整天無所事事。
城南有間子公司,正好缺個管事的,你去歷練一下吧。雖然小了點,但也夠你學(xué)習(xí)了。
”那語氣,仿佛扔給路邊野狗一塊啃剩的骨頭。林楓還沒回應(yīng),
旁邊的林皓突然輕輕“啊”了一聲,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。他微微蹙起好看的眉頭,
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(dān)憂和體貼,看向林父:“爸,那間公司……我聽說情況好像有點復(fù)雜,
賬目也挺亂的。哥哥剛回來,對家里生意一點都不熟悉,貿(mào)然過去,會不會壓力太大了?
萬一處理不好,反而……”他欲言又止,話里的意思卻再明白不過:林楓能力不行,
去了只會添亂。說完,他話鋒一轉(zhuǎn),臉上露出一種“舍我其誰”的柔弱堅毅,
輕輕拉住林母的衣袖:“媽,還是讓我去吧。我雖然身體不太好,
但之前也跟著張經(jīng)理學(xué)過一段時間,稍微熟悉一點。我不能看著哥哥剛回來就為難,
我辛苦點沒關(guān)系的?!彼@番“深明大義”、“體貼兄長”的表演,立刻贏得了滿堂彩。
“看看!看看皓皓多懂事!”林母反手握住林皓的手,滿臉的心疼和驕傲,“自己身體不好,
還總想著為家里分憂,想著照顧哥哥!”那位旁系的叔伯也連連點頭,
附和道:“皓少爺確實心細,能力也強,他去處理肯定比生手要穩(wěn)妥得多。
”林父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,贊許地看了林皓一眼,再看向林楓時,
只剩下不耐煩和嫌棄:“嗯,皓皓考慮得周到。那就這么定了,那家公司交給皓皓去打理。
林楓,你以后多跟你弟弟學(xué)學(xué),有點眼力見,別整天悶聲不響的!”三言兩語之間,
本該屬于林楓的那一點點微末資源和嘗試起步的機會,就被輕描淡寫地剝奪,
然后被冠冕堂皇地塞到了林皓手里。整個過程,林楓甚至沒有機會說一個字。
他就像個舞臺下的觀眾,看著林皓在聚光燈下完美表演,收獲所有的掌聲和鮮花,
而自己則被遺忘在陰暗的角落,還要被指責(zé)為什么不上臺一起跳支舞。他感覺到,
就在林皓說出“讓我去吧”那幾個字的時候,體內(nèi)那原本就如涓涓細流般微弱的力量,
似乎又憑空少了一絲,流向未知的方向。而林皓的氣色,仿佛在那一刻更加瑩潤了些。
會議結(jié)束了,林皓被林母摟著肩膀,溫言軟語地夸獎著走了出去。
林父和那位叔伯也一邊討論著細節(jié)一邊離開。偏廳里很快空了下來,只剩下林楓一個人,
坐在冰冷的椅子上。沒有人問他愿不愿意,沒有人考慮他是否需要,甚至沒有人多看他一眼。
那間小小的、麻煩不斷的子公司,像是一個諷刺的笑話?;氐侥情g逼仄的保姆房,
林楓從貼身的衣袋里,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東西。那是一塊半個巴掌大小的古玉,顏色暗沉,
邊緣有些殘破,表面刻著模糊難辨的紋路,看起來毫不起眼,甚至有些廉價。
但這卻是他記憶中從未謀面的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,
也是他這些年來顛沛流離中始終帶在身邊的念想。冥冥中,
他感覺這塊古玉對他似乎有著特殊的意義,每當(dāng)他心神不寧時,
握著它總能感到一絲微弱的、難以言喻的平靜。他正低頭摩挲著古玉粗糙的表面,
房門卻被輕輕推開了一條縫。林皓探進頭來,臉上帶著人畜無害的好奇笑容:“哥,
一個人待在房間里多悶啊,咦?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?看起來好特別。”他不等林楓回答,
就自顧自地走了進來,目光緊緊盯著林楓手中的古玉,伸出手就想去拿:“給我看看好不好?
我最喜歡這些有年代感的老物件了。”林楓下意識地縮回手,眉頭皺起:“沒什么,
一塊舊石頭而已?!绷逐┠樕系男θ莸艘稽c,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光,
但語氣卻更加軟糯,帶著點撒嬌的意味:“哥~別這么小氣嘛,我就看看,看一眼就還給你。
是不是什么寶貝啊?怕我看了不還你嗎?”他的聲音不大,
卻足夠讓偶爾經(jīng)過走廊的下人聽到。林楓不想與他糾纏,
更不想因為這無關(guān)緊要的東西再起沖突,徒惹麻煩。他耐著性子,將古玉遞過去,
沉聲道:“小心點,看完還我?!薄爸x謝哥!”林皓立刻喜笑顏開,
像是得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,小心翼翼地接過古玉,捧在手里仔細端詳,
嘴里還發(fā)出嘖嘖的驚嘆,“這花紋真奇特,雖然舊了點,但感覺好神秘啊……”他一邊說著,
一邊狀似無意地朝著門口挪動腳步,似乎是想湊到亮堂點的地方看得更清楚。突然!
他腳下仿佛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,整個人驚呼一聲,向前一個趔趄,
手中的古玉脫手飛出——“啪嗒!”清脆的碎裂聲在寂靜的走廊里格外刺耳。
那塊暗沉的古玉摔在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,瞬間崩裂成了好幾塊,散落一地。
林楓的瞳孔驟然收縮,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?!鞍?!對不起!哥!對不起!
”林皓率先反應(yīng)過來,臉上瞬間布滿驚慌和愧疚,眼圈一秒泛紅,
他手足無措地看著地上的碎片,又看看林楓,聲音帶上了哭腔,“我不是故意的!
真的不是故意的!我剛才沒站穩(wěn)……我、我這就幫你撿起來!”他慌忙蹲下身,
手忙腳亂地去撿那些碎片,手指卻被尖銳的斷面劃了一下,滲出血珠?!鞍パ剑?/p>
”他疼得輕呼一聲,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,混合著指尖的血,顯得格外可憐。
這邊的動靜立刻引來了人。最先趕到的是聽到聲響的林母?!霸趺戳??發(fā)生什么事了?皓皓!
你的手怎么了!”林母一眼就看到蹲在地上、手指流血、哭得梨花帶雨的林皓,
頓時心疼得不得了,趕緊沖過來把他拉起來,“快讓媽媽看看!怎么這么不小心!
”“媽……我沒事……”林皓吸著鼻子,眼淚掉得更兇,無比愧疚地指向地上的碎片,
摔碎了…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……我就是想看看……”林母這才注意到地上碎成幾塊的古玉,
又看看面色鐵青、一言不發(fā)的林楓,眉頭立刻蹙起,
語氣帶著慣有的偏袒和責(zé)備:“我當(dāng)是什么大不了的東西!一塊破石頭而已,碎了就碎了,
也值得你這么大呼小叫?看把你弟弟嚇的,手都劃破了!林楓,你也是,
一塊舊石頭給你弟弟看看又能怎么樣?現(xiàn)在好了,弄成這樣!”她一邊抱怨著,
一邊趕緊拿出干凈手帕給林皓包扎手指,柔聲安慰:“好了好了,不哭了皓皓,
一塊石頭罷了,媽明天給你買十塊更好的賠給你哥,沒事了啊,乖?!睆念^到尾,
她沒有看林楓一眼,沒有問一句這塊玉對他是否重要,更沒有在意他此刻的心情。
林楓站在原地,看著地上那幾塊失去所有光澤的碎片,
看著被林母小心翼翼呵護著的、只是劃破點皮的林皓,聽著那些顛倒黑白、毫無道理的指責(zé)。
胸腔里那股壓抑了數(shù)天的郁氣幾乎要爆炸開來,拳頭死死握緊,指甲深深嵌入掌心,
傳來尖銳的刺痛。但他最終,什么也沒說。只是緩緩地、僵硬地蹲下身,一言不發(fā)地,
將那些冰冷的碎片,一塊、一塊地,撿回手里。每撿起一塊,都像撿起一塊冰,寒徹心扉。
林皓依偎在林母懷里,偷偷看著林楓沉默撿拾碎片的背影,嘴角在無人看見的角度,
極輕微地勾了一下。周末,林家舉辦了一場小型的家庭宴會。
邀請的是一些往來密切的世交和親戚,美其名曰讓林楓“認認人”。宴會廳燈火輝煌,
衣香鬢影。林楓穿著一身與周圍格格不入的、洗得發(fā)舊的便裝,沉默地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。
他能感覺到那些或好奇、或?qū)徱暋⒒蜉p蔑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他,
伴隨著壓低聲音的竊竊私語?!澳莻€就是剛找回來的?” “嘖,看著確實……不太一樣。
” “聽說一直在外面吃苦,難怪氣質(zhì)上差了不少?!倍鐣慕^對焦點,自然是林皓。
他穿著量身定制的白色禮服,頭發(fā)打理得一絲不茍,臉上帶著得體又略顯羞澀的笑容,
像一只優(yōu)雅的白天鵝,周旋在賓客之間。他舉止謙和,談吐溫雅,
時不時還會體貼地照顧一下女伴,引來一片贊譽?!傲址蛉耍媸呛酶?,
皓少爺真是越來越出色了?!?“是啊,又懂事又能干,還這么一表人才,林家未來可期?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