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政局的大門在我面前重重關(guān)上。我捏著手里那本新鮮出爐的離婚證,紅色的封皮有點燙手。
加起來大概也就花了九塊九,我和周昀五年婚姻就這么結(jié)束了,
廉價得跟街邊促銷的打火機一樣。天擦黑,
我剛把從別墅里拖出來的最后一個小行李箱塞進出租車后備箱。手機就震了一下。
銀行APP的提醒。賬戶轉(zhuǎn)入,個十百千萬……我瞇著眼數(shù)了好幾遍零。一億。
附言只有三個字,狗爬似的,確實是周昀的親筆風(fēng)格分手費。我扯了扯嘴角,想笑,
沒笑出來。擋風(fēng)玻璃暈開一圈又一圈的光斑,媽的,下雨了。這鬼天氣,跟我心情一樣糟。
司機師傅從后視鏡瞥我一眼。“姑娘,去哪?。俊蔽覉罅四莻€在舌尖滾了無數(shù)次,
都快焐餿了的地址。老城區(qū)棚戶區(qū),我家。或者準(zhǔn)確說,是我媽家。
我當(dāng)年就是從這個破地方,一頭撞進了周昀那個鑲金嵌玉的世界?,F(xiàn)在,我又一頭撞了回來。
雨刮器吱呀響。手機又震,這次是推送的財經(jīng)新聞?!爸苁瞎蓛r再創(chuàng)新高,
掌舵人周昀攜新晉影后林薇出席科技峰會,舉止親密疑好事將近”。底下配了張圖。
周昀一身高定西裝,人模狗樣。旁邊林薇巧笑倩兮,快黏他身上了。挺好,才剛離婚,
新任就急著上崗了。我直接劃掉推送,把手機塞回兜里。車窗外的霓虹光怪陸離,糊成一團。
像極了我這五年。嫁給周昀那年,我二十二,大學(xué)剛畢業(yè),除了年輕,一無所有。他二十八,
已經(jīng)是周氏說一不二的主。都說我走了狗屎運,攀上高枝變鳳凰。連我媽扯著我手都說,
念念,咱們普通人家,嫁過去要懂規(guī)矩,別惹人嫌。我懂。所以我收起所有棱角,
努力學(xué)做個端莊得體的周太太。知道他胃不好,我變著花樣煲湯。知道他挑剔,
襯衫我必須手洗熨平。他應(yīng)酬喝醉,我整夜守著。他凌晨回家,廚房永遠有熱著的飯菜。
他爸媽暗示該要孩子了,我偷偷停了避孕藥??伤B碰我都很少。躺在一張床上,
中間隔得能再塞下兩個人。第二年,他身邊開始有不同女人的緋聞。今天這個小明星,
明天那個名媛。報紙雜志寫到周太太我,前綴永遠是“灰姑娘”。后面跟著一句,
“疑似婚變”。我問他。他說,逢場作戲,你別管。后來我就不問了。守著那個偌大的別墅,
像個漂亮擺設(shè)。直到上個月,他生日。我煨了湯,是他最喜歡的蓮子百合。
冒著雨給他送到公司。他辦公室門沒關(guān)嚴(yán)。我聽見他朋友笑著打趣,“周總,
家里那個還不離?真準(zhǔn)備當(dāng)佛供著?林薇那邊可等急了?!敝荜赖穆曇魩е鴳T有的漫不經(jīng)心,
像說今天天氣不錯。“急什么。她聽話,不礙事。放家里省心,林薇心思活,還得再晾晾。
”那一刻,我站在走廊上,手里提著的保溫桶還燙著手心。我卻覺得五臟六腑都冷了。
原來我這五年,只是個“省心”、“不礙事”的擺設(shè)。一個用來暫時擋槍的。我輕輕帶上門,
沒進去。那桶湯,我下樓后直接扔進了垃圾桶。當(dāng)晚,我就把離婚協(xié)議攤在了他面前。
他看完,愣了一下。然后笑了。“溫念,你鬧什么?”“沒鬧。字我簽好了。你看一下,
沒問題就簽了。我什么都不要?!彼樕料氯?。“你再說一遍?”“我說,離婚。
我什么都不要你的?!彼⒅?,像在判斷我是不是在玩欲擒故縱。最后他說,“行。
你別后悔。”他簽得干脆利落。比在任何一份億萬合同上簽名都快。出租車一個顛簸,
把我從回憶里甩出來?!暗搅?。”司機停下車。我抬眼看去。低矮破舊的樓房,
電線在空中亂纏。雨水順著屋檐嘩嘩流,在地上匯成臟兮兮的水洼。和我離開時沒什么兩樣。
拖著行李箱爬上吱呀作響的樓梯。樓道里堆滿雜物,一股陳舊的氣味。敲開門。我媽看到我,
先是驚喜,然后看到我手里的箱子,臉色變了。“念念?你這是……”“媽,我離婚了。
”我說得平靜。我媽愣在門口,臉一下子白了。半天,她哆嗦著嘴唇讓開身。“進來,
快進來。離了好……離了好……咱不住那兒受氣……”屋里還是老樣子,小而擠,
但干干凈凈。我爸早逝,我媽一個人把我拉扯大。她老了,背有點駝。她忙著給我鋪床,
張羅飯菜,嘴里不停念叨。“回來好,回家媽養(yǎng)你。那周家……咱們高攀不起,
離了自在……”我鼻子有點酸,埋頭整理衣服。手機響個不停。
全是以前那些所謂的“朋友”,拐彎抹角打聽我怎么“被休”了,
順便分享周昀和林薇的恩愛八卦。我嫌煩,直接關(guān)了機。倒頭睡了整整兩天。
像是要把過去五年缺的覺都補回來。醒來后,我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,想以后怎么辦。
婚離得干脆,但我總不能讓我媽養(yǎng)著。以前學(xué)的專業(yè)早忘光了,工作經(jīng)驗為零。
我這五年周太太,當(dāng)?shù)孟駛€高級保姆。翻了翻手機,開機后看到幾條招聘軟件推送。
我學(xué)歷不差,正經(jīng)一本畢業(yè)。捏著鼻子更新了簡歷,投了出去。石沉大海。要么已讀不回,
要么客氣點回復(fù)“抱歉,您的經(jīng)歷與我們崗位不太匹配”。我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。
二十七歲,看著還不老。但和社會脫節(jié)五年,簡歷一片空白。誰要?周昀那一個億,
安靜地躺在我卡里。我一分沒動。那是他買的單,買他心安,買我五年。我嫌臟。
我媽偷偷塞給我她的積蓄卡?!澳钅?,媽這兒還有點,你先用著……”我把卡推回去?!皨?,
我有錢。真有錢?!彼恍牛凵窭锶菗?dān)憂。我又開始瘋狂投簡歷。放下身段,
工資要求一降再降。終于,一家小公司讓我去面試。行政崗位。面試官是個滿臉油光的男人,
瞇著眼打量我?!皽匦〗悖苦?,你以前……沒上過班?”“嗯,家庭原因離職了一段時間。
”“周太太也是工作?”他笑得有點意味深長,手指滑著我的簡歷表,
上面有婚姻狀況欄“離異”。我心底一沉?!袄羁偅蔽冶M量保持平靜,
“我希望您關(guān)注我的工作能力?!薄澳芰β铮梢詫W(xué)。”他身體往前傾了傾,一股煙味。
“溫小姐長得漂亮,就是最好的能力。跟著我,
肯定比你當(dāng)行政有前途……”他把“前途”兩個字咬得很重。我猛地站起來。“李總,
貴公司的‘前途’,我高攀不起?!蔽肄D(zhuǎn)身就走。他在后面罵了句什么,我沒聽清。走出去,
陽光刺眼。我站在街邊,忽然有點喘不上氣。這世界好像變了,又好像沒變。離了周昀,
我溫念好像什么都不是。一輛黑色賓利無聲地滑到我身邊停下。車窗降下。
露出周昀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?!霸谶@兒做什么?”他問。聲音聽不出情緒。
我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他。這條街離他的商業(yè)帝國中心隔了十萬八千里。“找工作。
”我實話實說。他像是聽到了笑話,嘴角極淡地勾了一下。“我那一個億,不夠你花?
”“你的錢,我沒動?!彼θ輸科?,審視地看著我?!棒[脾氣要有個限度。溫念,
適可而止?!蔽矣X得特別沒勁。跟他說不通。他永遠覺得我在鬧,在博關(guān)注?!爸芸?,
”我拂了下頭發(fā),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狼狽,“我很忙,沒空跟您玩鬧。
您趕緊去陪林小姐吧,別讓她等急了?!彼樕亮顺痢N覜]再看他,快步走到路邊,
伸手?jǐn)r了輛出租車。拉開車門坐進去的那一刻,我好像聽見他喊了我一聲。但我沒回頭。
車開了。后視鏡里,那輛賓利還在原地停了很久。之后幾天,我調(diào)整了方向。
不再死磕辦公室白領(lǐng)。我甚至去問了餐廳服務(wù)員、超市收銀。
結(jié)果要么嫌我overqualified,要么暗示這活兒太辛苦,我干不了。
我蹲在路邊啃包子當(dāng)午餐的時候,手機響了。一個有點陌生的號碼。我接起來?!皽啬??
”對方聲音有點遲疑,“是你嗎?我是秦浩。”秦浩。這個名字像顆小石子,投進我心里,
漾開一圈細微的漣漪。我的初戀。大學(xué)談了兩年。畢業(yè)前,
他拿到了南方大公司的offer,前程似錦。而我媽那時病了一場,急需用錢。
周昀就是那時出現(xiàn)的。我選了那條更輕松,也更屈辱的路。
我用了最爛的理由跟秦浩分手我說我看上別人了,他比你更有錢。
我記得他當(dāng)時死死攥著我的手,眼睛紅得嚇人。“溫念,你說真的?錢就那么重要?
”我甩開他,說了這輩子最后悔的一句話?!笆?。很重要。你給不了。
”然后我投進了周昀的懷抱。快得讓所有人咋舌。后來聽說他很快去了南方。再無聯(lián)系。
我沒想到他會打電話來?!啊睾疲俊蔽疑ぷ佑悬c干。“真是你啊。
”他聲音里帶了點笑意,“我剛回這邊分公司沒多久。輾轉(zhuǎn)聽老同學(xué)說你……現(xiàn)在一個人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