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凌云的手指摳進井壁裂縫，指節(jié)因用力而泛白。碎石接連掉落，砸在他肩頭，左肩那枚鼎紋卻不再發(fā)燙，像是沉睡過去。他剛撐起半身，忽覺胸口一熱，那塊貼身藏匿的碎玉佩竟自行浮起，離體寸許，泛出微弱青光。
青光中，一道虛影緩緩凝實。
老者盤坐于骸骨堆上，青衫補丁層層疊疊，手中斷杖輕點地面。他沒看楚凌云，只低頭望著那半塊玉佩，眼神像是穿透了三百年光陰。
“你能活到現(xiàn)在，不是運氣?！崩险唛_口，聲音干澀，卻字字清晰，“你吞了井底怨絲，開了隱脈，這副身子，勉強夠承我法?！?/p>
楚凌云沒動。他喉嚨發(fā)緊，剛才攀爬時體內(nèi)游走的那股暖流還在，可此刻更讓他警覺的是老者身上的氣息——不屬陽世，也不似陰魂，更像是從某種殘存執(zhí)念里擠出來的最后一口氣。
“你是誰？”他問，聲音沙啞。
老者抬眼，目光落在他眉心：“藥不塵。圣丹會七十二代傳人?，F(xiàn)在，是你唯一能活下去的指望?！?/p>
話音未落，井口傳來一聲冷笑。
“小雜種，你爹的血暖不了你的命！”
是三長老的聲音，比之前更近，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寒意。緊接著，泥土簌簌滑落，井壁裂紋迅速蔓延，一道黑影已從上方破土而下，鐵索如蛇尾甩動，直逼井底。
藥不塵臉色一沉，殘魂之力驟然外放，撐起一層薄光，暫時穩(wěn)住井壁。他斷杖點向楚凌云眉心，一股信息強行灌入。
“九死不滅，涅槃始生。引氣自膻中，歸元于丹田，逆沖十二重樓——這是《九轉(zhuǎn)涅槃訣》第一轉(zhuǎn)口訣?，F(xiàn)在，閉眼，凝氣！”
楚凌云本能地抗拒。他體內(nèi)真氣微弱，經(jīng)脈仍在劇痛，貿(mào)然運轉(zhuǎn)稍有差池便會氣散人亡?？删驮谒t疑的瞬間，左肩鼎紋猛地一跳，那股曾吞噬怨氣的熱流再次升起，順著任脈緩緩流向膻中穴。
他閉眼。
意識沉入體內(nèi)。
丹田如枯井，僅有一縷氣流盤旋。他依言引導(dǎo)，將那氣推向膻中。過程艱難，像是用一根細線拖動巨石，每寸推進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感?？僧斔K于將氣流送入膻中時，胸口竟生出一點溫熱，仿佛點燃了一?；鸱N。
“對。”藥不塵低喝，“就是這感覺。真氣為引，心火為爐。別怕痛，痛是經(jīng)脈在活過來?！?/p>
井口震動加劇。
三長老的鐵爪已刺破土層，五指如鉤，直取天靈。碎石如雨砸落，井壁多處崩裂，整口枯井眼看就要塌陷。
“蹲下！”藥不塵猛然抬手，殘魂之力再次撐開三息空隙，“抱膝，凝氣于膻中！讓氣旋成形！”
楚凌云咬牙下蹲，雙手環(huán)抱雙膝，將全部心神沉入膻中。那點溫熱在他意念引導(dǎo)下開始旋轉(zhuǎn)，雖慢如蝸行，卻確實在動。隨著氣旋初成，經(jīng)脈竟傳來一絲溫潤感，像是干涸的河床終于滲入活水。
“成了?！彼幉粔m眼中閃過一絲欣慰，“你已得涅槃初意——以痛為階，以死為生。此訣共九轉(zhuǎn)，每轉(zhuǎn)皆逆天而行。第一轉(zhuǎn)成，則命脈自續(xù)?！?/p>
楚凌云睜開眼。
視線清明。體內(nèi)那縷真氣雖弱，卻已能自主調(diào)動。他不再感到無力，也不再被黑氣侵擾神志。他知道，自己不再是那個只能等死的少年。
可就在此時，井口轟然炸裂。
三長老破土而下，黑袍翻飛，鐵爪撕風，直取他天靈蓋。勁風壓頂，碎骨飛濺，避無可避。
藥不塵殘影一閃，擋在楚凌云上方，斷杖橫舉，硬接一擊。兩股力量碰撞，殘魂劇烈波動，青衫幾近透明。
“走！”他低喝，聲音卻穿透亂石，“按口訣逆行七步，入井側(cè)暗道！別回頭！”
楚凌云沒有猶豫。
他撐地而起，腳踩尸骨，依著《九轉(zhuǎn)涅槃訣》的運轉(zhuǎn)路線，將膻中氣旋逆向引導(dǎo)。真氣如細流回溯，經(jīng)絡(luò)隨之震顫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他數(shù)著步子——一、二、三……五步時，左腳踩中一塊松動石板，地面微陷，一道隱蔽石縫浮現(xiàn)眼前。
六、七。
他跨步而入。
石縫后是狹窄通道，僅容一人匍匐。他剛鉆入，身后便傳來巨響。整口枯井徹底坍塌，碎石封死了入口，煙塵彌漫。
通道內(nèi)漆黑一片。
他趴在地上，喘息未定，手仍按在石壁上。體內(nèi)真氣微弱，膻中氣旋幾近消散，可他知道，那口訣是真的，那功法是真的，這個老者——也是真的。
“你為什么幫我？”他問，聲音在狹窄空間里回蕩。
藥不塵的殘影浮現(xiàn)在他身側(cè)，虛淡得幾乎看不清輪廓。他沒回答，只抬起斷杖，指向楚凌云懷中那塊碎玉佩。
“這玉，是我當年離開圣丹會時，親手刻下的信物。它認你，不是因你是我徒，而是因你心火未滅?！彼D了頓，“別人要你死，我要你活。這就是原因?！?/p>
楚凌云沉默。
他想起父親臨終前將玉塞進他手里，只說了一句“帶它走”。原來這不僅僅是一句遺言，更是一道引路的火。
“《九轉(zhuǎn)涅槃訣》能讓我變強？”他問。
“能?！彼幉粔m點頭，“但它不會讓你輕松變強。第一轉(zhuǎn)開脈，第二轉(zhuǎn)洗髓，第三轉(zhuǎn)焚血……每一轉(zhuǎn)，都得拿命去換。你受得住嗎？”
楚凌云低頭，看著自己沾滿血污的手。
這雙手，剛才還撐在尸堆里，連站都站不穩(wěn)?，F(xiàn)在，它能動，能爬，能引氣成旋。
他抬起頭，聲音平靜：“我已經(jīng)沒得選了?！?/p>
藥不塵看著他，許久，終于笑了。
“好。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——你體內(nèi)的鼎紋，不是普通烙印，它是上古丹修‘心鼎’的投影。而你剛才吞下的怨氣，不是廢物，是三百年前被封的‘丹渣精氣’。你每吞一份，識海就多一枚‘丹紋’，九枚化一縷‘丹魂火’。這火，能助你煉丹，也能反哺武道?！?/p>
楚凌云瞳孔微縮。
他從未想過，自己體內(nèi)竟藏著這樣的可能。
“所以……我不是廢脈？”他問。
“你不是。”藥不塵斷然道，“你是丹武同修的胚子。別人練功靠吞丹，你靠吞氣。別人煉丹靠控火，你靠心火。只要你活著，就沒人能真正殺死你。”
話音未落，通道深處傳來一陣低沉嗡鳴。
像是某種陣法被觸動，石壁微微震顫，一道幽光從前方縫隙透出。那光不像是自然生成，倒像是……人為點燃。
藥不塵臉色一變。
“有人動了地底禁制。你必須立刻運轉(zhuǎn)第二口氣旋，穩(wěn)固經(jīng)脈。否則，等那股力量蔓延過來，你會被活活震散真氣?！?/p>
楚凌云點頭，閉眼凝神。
膻中處，那點溫熱再次升起。他引導(dǎo)它旋轉(zhuǎn)，逆流而上，沿著任脈向丹田歸元。過程比剛才更痛，像是經(jīng)絡(luò)被重新撕開又縫合?？伤溃@痛，是活下來的代價。
藥不塵盤坐一旁，殘魂微光籠罩著他，像是為他隔開外界侵擾。
通道外，塵土仍在下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