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卸妝油混著血往下滴我殺過人。別急著報警,
連我自己都不確定那是不是“人”——它當時裹在我爸的皮囊里,
站在松花江大戲院的舞臺上,像被抽掉骨頭的皮影,沖臺下咧嘴笑。
那是我十四歲冬至的晚上,雪下得跟撕爛的棉絮似的,我爸喝了半瓶百草枯,
把剩下的半瓶塞進我手里,說:“閨女,爸去臺上再逗最后一次樂子,
你在臺下給爸吹個《哭五更》,吹完咱倆就回家?!苯Y果他沒下臺,我也沒回家。五年后,
我抱著一把掉漆的二胡,蹲在同一個后臺,盯著化妝鏡里那張和我爸越來越像的臉,
忽然明白了一件事——今晚,輪到我上臺逗樂子了。至于臺下會不會再死一個,
得看宋大牙那顆假牙,肯不肯替我咬斷自己的喉嚨?!叭~小鸞,發(fā)什么愣?再不開嗓,
觀眾可就退票了!”趙老板的聲音從門外炸進來,像一口破鑼,震得燈泡上那層灰簌簌掉。
我抹了把臉,卸妝油混著冷汗,順著下巴滴在二胡弦上,油亮亮一條,像剛被割開的動脈。
鏡子里,我的馬尾散了一半,發(fā)尾黏在脖子上,像一條黑蛇。我伸手去扯,
扯下來一小片頭皮屑,也扯下來五年前的回憶——我爸倒下的那一刻,后臺也是這么冷。
他穿著那件洗得發(fā)白的對襟棉襖,胸口繡著“松花江大戲院”五個字,血從嘴角往外涌,
卻還在笑,笑得跟宋大牙今晚要抖的包袱一模一樣。“笑一笑,十年少。
”這是宋大牙的名言。也是他殺人的方式?!靶⊙绢^,給爺笑一個?!甭曇粝鹊剑?/p>
手后到。一只涂得雪白的手,把假牙拍進我掌心。冰涼,黏膩,帶著陳年煙油子味,
像一條剛撈上來的鰱魚翻著白眼。我抬頭,看見了宋大牙。他眼角褶子能夾死蚊子,
卻偏偏露出一口假得發(fā)光的牙,沖我呲了呲:“爺的包袱響不響?”我沒笑,
只是把假牙遞回去:“我怕沾了你的口臭,觀眾嫌嗆?!薄皢??”他哈哈兩聲,
嗓子里帶著十年老痰,“嗆就對了!觀眾就愛聞這股子人間煙火?!彼麥愡^來,
用只有我能聽見的聲音補了一句:“特別是血腥味,更上頭?!蔽壹沽阂唤?/p>
宋大牙卻像沒事人似的,轉身去逗隔壁小花旦。小花旦才十七,被他一句話臊得滿臉通紅,
手里的扇子啪嗒掉在地上,正好砸在我腳背。我彎腰去撿,
卻看見扇骨縫里夾著一張泛黃的照片——照片上是三個人:宋大牙、一個圓臉女人,
還有……我爸。我爸站在最左邊,手搭在女人肩上,笑得牙花子全露。
女人懷里抱著一只黑白花貓,貓眼睛綠得嚇人,直勾勾盯著鏡頭,像盯著我。照片右下角,
有一行褪色的鉛筆字:“1998.3.12 給老葉:別總黑著臉上臺,笑一笑,十年少。
”老葉。我爸。葉長庚。我手指一抖,照片滑進我袖口。宋大牙正好回頭,
沖我咧嘴:“小鸞,待會兒上臺,記得給爺捧哏。爺要是抖不響,
你可得哭出來——哭比笑值錢,知道不?”他笑得越開心,我越覺得他像一張被水泡過的紙,
輕輕一戳就破。……晚上十點,決賽開場。觀眾席黑壓壓一片,手機閃光燈像一群螢火蟲,
隨時準備撲上來咬人。趙老板在后臺掐著秒表,聲音壓得極低:“今晚誰讓觀眾笑到最后,
十萬塊現場點鈔;誰要是掉鏈子——”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。不是比喻,是真抹。
去年有個小生笑場,被趙老板雇的打手拖出去,半條舌頭留在門口臺階上,
現在那臺階還是紅的。我抱緊二胡,掌心全是汗。宋大牙卻悠哉地往臉上撲粉,
撲完一層又一層,撲得臉色慘白,像給死人上妝?!芭聠幔俊彼蝗粏栁??!芭赂F。”我答。
“窮不怕,怕的是窮得沒聲兒。”他說完,從兜里掏出一個小鐵盒,打開,
里頭是一撮灰白色的粉末?!爸肋@是啥不?”我搖頭?!拔蚁眿D的骨灰。
”他笑得云淡風輕,用食指蘸了一點,抹在假牙內側:“待會兒我一張嘴,
她就跟我一起上臺。她活著的時候最愛看熱鬧,死了也不能錯過?!蔽椅咐镆魂嚪浚?/p>
差點把晚飯吐出來。宋大牙卻拍拍我肩膀:“小鸞,你爸走的時候,也是這么吐的吧?
”我猛地抬頭。他湊近我耳邊,聲音像蛇信子:“百草枯,半瓶,兌雪碧,甜嗎?
”我渾身血液瞬間結冰。他怎么會知道?我明明誰都沒說過!宋大牙卻不再看我,
轉身走向舞臺。聚光燈打在他背上,拖出一條長長的影子,像一條吊死鬼的繩子。
……“接下來,有請咱們的‘轉王’宋大牙,和他的新搭檔——葉!?。←[!
”主持人拖長了音,觀眾掌聲雷動。我抱著二胡,一步步走上臺。每一步,
都踩在我爸的血跡上。宋大牙站在臺中央,沖觀眾鞠躬,假牙在燈光下閃著森冷的光。
“各位父老鄉(xiāng)親,今天咱們說一段《哭五更》?!庇^眾哄笑?!犊尬甯肥菃是?,
在喜劇舞臺上唱喪曲,是砸場子。宋大牙卻一本正經:“不過,今天這《哭五更》,
是給活人唱的?!彼焓郑赶蛭遥骸敖o這位,葉小鸞,葉家嗩吶的唯一傳人。
”我頭皮發(fā)麻。他繼續(xù)道:“她爸,葉長庚,當年也是這舞臺上的角兒,可惜啊,想不開,
喝了藥——”觀眾席瞬間安靜。連呼吸聲都停了。我手指搭上二胡弦,卻怎么也拉不出聲音。
宋大牙卻笑了,笑得眼角褶子炸開,像被刀劃過的紙:“老葉臨走前,
給我留了一句話——”他頓了頓,突然拔高嗓子,學著女人的尖細聲調:“大牙啊,
你替我閨女笑一聲,我死也閉眼了!”觀眾爆笑。有人吹口哨,有人喊“再來一個”。
我眼前發(fā)黑,耳邊嗡嗡作響,仿佛回到五年前的雪夜——我爸躺在后臺長椅上,嘴角冒血沫,
卻還在笑:“閨女,給爸笑一個,爸冷?!蔽疫珠_嘴,笑得比哭還難看。他滿意地閉上眼睛,
血從鼻孔流出來,滴在地上,開出一朵小小的紅花?!靶←[,別愣著,給爺拉一段!
”宋大牙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。我舉起二胡,手指搭上弦,卻拉出一串嘶啞的噪音,
像鋸木頭。觀眾開始喝倒彩。宋大牙卻毫不在意,繼續(xù)道:“老葉走了,留下個閨女,
窮得連棺材都買不起。今天,咱們給她湊個棺材本!”他從兜里掏出一沓鈔票,
往空中一撒——紅票子像雪片一樣,落在舞臺上,落在觀眾席上,落在我的臉上。觀眾瘋了,
尖叫著搶錢。我卻被一張飄到我腳邊的鈔票砸得眼前發(fā)黑。那張鈔票上,
用紅筆圈了一個小小的“葉”字。我彎腰去撿,
卻看見鈔票背面寫著一行字:“今晚 12 點,道具間,左數第三塊地板下,
有你爸留給你的禮物?!蔽颐偷靥ь^。宋大牙正沖我笑,笑得牙齦都露出來,
像一張血盆大口?!莩鼋Y束,觀眾散盡。我抱著二胡,站在空蕩蕩的舞臺上,
腳下是滿地的鈔票和瓜子殼。趙老板叼著牙簽,數錢數得眉開眼笑:“小鸞,你哭的那一下,
值十萬!”我沒接話,只是盯著墻上的老掛鐘。11:45。還有十五分鐘。
我轉身走向道具間。門沒鎖,輕輕一推就開了。月光從破窗縫漏進來,照在地板上,
像一條銀色的蛇。我蹲下身,掀開左數第三塊地板——底下,躺著一個鐵盒。鐵盒上,
用紅漆寫著三個字:“給閨女”。我手指發(fā)抖,打開盒子。里面是一張照片,一把鑰匙,
還有一張紙條。照片是我爸和宋大牙的合影,兩人勾肩搭背,笑得牙不見眼。
鑰匙是劇院后門的鑰匙。紙條上,是我爸的字跡,歪歪扭扭,卻力透紙背:“小鸞,
爸對不起你。爸不是想死,是想逃。逃不掉,就只能死。宋大牙是爸的兄弟,也是債主的狗。
他今晚要是讓你笑,就殺了他。鑰匙是后門,逃出去,別再回來。”我攥著紙條,渾身發(fā)抖。
身后,傳來腳步聲。宋大牙的聲音,溫柔得像情人的耳語:“小鸞,找到禮物了嗎?
”我回頭。他站在門口,手里拿著一把刀。刀尖上,挑著一顆假牙。假牙內側,
沾著我爸的骨灰。(第一章·完)2 他牙縫里的骨灰在說話刀尖挑著那顆假牙,
像挑著一顆剝了皮的蒜,白得瘆人。我往后退,腳后跟撞翻了一只木箱,“咣當”一聲,
灰塵揚起來,嗆得我直咳。宋大牙沒急著進來,就堵在門口,半邊臉浸在走廊的燈影里,
半邊臉藏在黑暗里,像一張撕壞的皮影。“小鸞,”他聲音低低的,
“你爸讓我給你帶句話——”我攥緊那把鑰匙,掌心全是汗,鑰匙齒硌得皮肉生疼?!八f,
”宋大牙往前走了一步,鞋底碾在地板上,發(fā)出“咯吱”一聲,“他后悔沒早點死,
省得拖累你?!蔽疑ぷ影l(fā)緊,像被人塞了一把棉花。鐵盒還在我腳邊,照片、鑰匙、紙條,
三件小玩意兒,卻壓得我喘不過氣?!澳泸_人?!蔽衣犚娮约郝曇舭l(fā)顫,
“我爸的遺書我看過,沒提你?!彼未笱佬α耍冻瞿穷w沾著骨灰的假牙:“遺書?
那玩意兒能寫幾句真話?你爸最會編,他連死都編得跟段子似的?!彼鋈惶郑?/p>
把刀往旁邊一扔——“當啷”一聲,刀子落在地板上,彈了兩下,不動了。我愣住。“別怕,
”他攤開手,掌心空空,“我不動你,我就想讓你聽個故事?!彼D身,把道具間的門關上,
反鎖,“咔噠”一聲,像給棺材釘釘子。我背貼著墻,汗順著脊椎往下淌,濕透了背心。
宋大牙拖過一只木箱,坐下,拍了拍身邊:“坐。”我沒動。他也不催,自顧自點了根煙,
深吸一口,煙頭在黑暗里亮了一下,像一顆小小的星星。“你知道你爸為什么死嗎?
”他吐著煙圈,“不是因為窮,是因為怕?!蔽依湫Γ骸芭率裁??怕你?”“怕笑。
”宋大牙的聲音忽然啞了,“他怕再笑一次,就瘋了?!睙熑︼h到我臉上,嗆得我眼淚直流。
“你知道干我們這行的,最怕什么?”他盯著我,眼神像兩口枯井,“最怕觀眾不笑。
你爸當年多風光,一張嘴,全場炸鍋。可后來,觀眾越來越挑,他越怕,越抖不響包袱,
最后連自己都逗不樂了。”我攥著鐵盒,指甲刮得鐵皮“吱吱”響?!澳翘焱砩?,
”宋大牙的聲音低得像耳語,“他喝了大半瓶百草枯,跑來找我說:‘大牙,
我欠的債還不上了,你讓我死臺上吧,死臺上還能值個棺材錢。
’”我喉嚨發(fā)緊:“你答應了?”“我沒答應,”宋大牙搖頭,“我只是遞給他一顆假牙,
告訴他:‘死可以,把笑話留下。’”他忽然伸手,從兜里掏出一個小本子,翻開,遞給我。
借著月光,我看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,全是我爸的筆跡。“這是他最后一周的段子,
”宋大牙的聲音很輕,“他用血寫的,寫完就吐了半盆黑水?!蔽沂种赴l(fā)抖,接過本子。
第一頁寫著:“《哭五更》改編版——一更里,月兒照窗臺,老葉我笑不出聲,只能哭出來。
二更里,寡婦把門開,問我為啥哭,我說笑太壞……”我眼眶發(fā)熱,卻怎么也哭不出來。
宋大牙繼續(xù)道:“你爸死后,債主找上門,說人死債不爛,讓我替他還。我沒錢,
只能用他的段子換命?!彼鐭燁^,聲音忽然冷下來:“可你爸的段子,觀眾不愛聽了。
他們說,老葉過時了,土了,連哭都哭不時髦了。”我攥著本子,指節(jié)發(fā)白?!昂髞?,
”宋大牙的聲音越來越低,“我想了個辦法——讓你爸的女兒上臺,替他哭,替他笑,
替他活。”我猛地抬頭:“你早就計劃好了?”他點頭,
笑得牙不見眼:“從你進藝校那天起,我就盯上你了。你長得像你爸,哭起來更像。
”我渾身發(fā)冷,像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?!敖裢恚彼未笱勒酒鹕?,拍了拍屁股上的灰,
“你爸的債,該清了?!彼麖澭鼡炱鹉前训叮都庠谠鹿庀麻W著寒光。我往后退,
后背抵住墻,無路可退。他卻把刀遞給我,刀柄朝我:“殺了我,你爸的債就一筆勾銷。
”我瞪大眼:“你瘋了?”“沒瘋,”他笑得溫柔,“我只是累了。演了十年你爸的笑話,
我也想歇歇了。”我盯著他,手抖得像篩糠?!皻⒘宋?,”他輕聲誘哄,“你就能自由。
”我低頭,看見刀柄上刻著一行小字:“給老葉的閨女——殺了我,你就笑了。
”我猛地抬頭:“你早就準備好了?”宋大牙點頭,眼神忽然柔軟:“你爸說,
你哭起來最好看,可我還沒見過。”他忽然伸手,抓住我的手腕,
把刀往自己胸口一送——“噗嗤”一聲,刀沒入皮肉,血濺在我臉上,滾燙。我尖叫一聲,
甩開他,往后跌坐在地。宋大牙卻笑了,笑得眼淚都出來了:“小鸞,你終于哭了。
”我渾身發(fā)抖,淚水模糊了視線。他緩緩倒下,像一棵被砍斷的樹,砸在地板上,
發(fā)出沉悶的“咚”聲。血從他胸口涌出來,像一條紅色的小溪,流到我腳邊,浸濕了我的鞋。
我爬過去,抱住他,聲音嘶?。骸澳銥槭裁床欢悖俊彼?,摸了摸我的臉,
聲音微弱:“躲了,你爸就白死了。”他手指冰涼,像一塊凍硬的石頭?!靶←[,
”他氣若游絲,“你爸的段子……別浪費……”我哭著點頭:“我記住了,
我全都記住了……”他笑了,笑得像個孩子:“那就好……那就好……”他眼睛里的光,
一點點暗下去。我抱著他,哭得撕心裂肺。道具間的門,不知何時開了。月光灑進來,
照在地板上,照在我們身上,照在那灘血上,像一層銀色的紗。遠處,傳來警笛聲。我低頭,
看著宋大牙漸漸冷下去的臉,輕聲道:“宋大牙,你贏了,我真的哭了。
”(第二章·完)3 血泊里升起的嗩吶聲警車沒等來,等來的是趙胖子。
他一腳踹開道具間的破門,手電筒的白光像刀片子,唰地砍在我臉上。我下意識抬手擋,
懷里的宋大牙已經涼透了,血黏在牛仔褲上,硬邦邦一塊,像過年時奶奶做的豬血糕。“操!
”趙胖子罵了一聲,反手把門又帶上,壓低嗓子,“人是你捅的?”我張了張嘴,
嗓子眼里全是鐵銹味,一句話沒擠出來。他蹲下來,手指往宋大牙脖子上一搭,
臉色更難看了:“真他媽死了?!蔽尹c頭,又搖頭,自己也分不清答案。眼淚還在掉,
混著臉上的血,一滴滴砸在地板上,像深夜后臺的水龍頭,永遠關不緊。
趙胖子盯著我看了三秒,忽然伸手:“刀給我。”我機械地把刀遞過去,
才想起刀柄上刻的那行字——給老葉的閨女。趙胖子翻過來一看,嘴角抽了抽,
像是牙縫里忽然塞進一顆花椒,又麻又疼?!八未笱肋@老瘋子,早料到今天?!彼洁煲痪洌?/p>
把手電筒往地上一放,光柱正好打在宋大牙的左手腕——那兒系著一根紅繩,
繩上掛了一把銅鑰匙,小指甲蓋大,在血泊里閃了一下。我認得那鑰匙,
和我爸留給我的那把一模一樣。趙胖子順著我的目光,也看見了。他嘖了一聲,突然起身,
把外套脫下來蓋在宋大牙臉上:“聽著,小鸞,今晚的事爛在肚子里。明兒一早,
我安排你跑路,去沈陽,車票我給你買。”我嗓子發(fā)澀:“那他呢?”“他?”趙胖子冷笑,
“一個過氣老梆子,死在后臺,傳出去誰還敢來?我待會兒叫倆伙計,拖到鍋爐房,
一把火干凈。明兒報個失蹤,省事?!蔽覝喩硪欢叮肫鹞野之斈暌彩恰笆й櫋?,
連骨灰都沒見著。趙胖子見我不動,聲音軟下來:“十萬獎金,我照給。再加五萬封口費,
夠你在沈陽唱一年小劇場?!蔽姨ь^看他,燈光下他的臉油亮,像剛鹵好的豬頭。
我忽然明白,宋大牙早就知道趙胖子會這么做,所以才把“殺了我”三個字刻成劇本,
逼我親手演完?!拔也蛔?。”我說。趙胖子瞇起眼:“別犯倔。”我彎腰,
把宋大牙腕子上的紅繩解下來,鑰匙握進掌心,冰涼,像一枚子彈。
我輕聲道:“我得把他唱完?!壁w胖子盯了我?guī)酌?,忽然笑了:“成,有種。明晚老時間,
你替他壓軸。哭也好,笑也好,炸不響場子——”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,轉身就走。
門“咔噠”一聲鎖上?!璩咳c,后臺空無一人。我把宋大牙拖進化妝間,
用卸妝油擦掉他臉上的血。油混著血,順著下巴流到脖子,像一條朱砂小蛇。擦到一半,
我手指摸到一塊硬疙瘩——在他左耳后,皮膚下鼓起指甲蓋大的一塊,像埋了一顆扣子。
我拿起修眉刀,刀尖輕輕一挑,一枚小小的U盤滾出來,沾著血絲。我愣住。
電腦在化妝臺角落,老式臺式機,開機風扇嗡嗡響,像哮喘的老頭。我把U盤插上,
點開唯一一個文件夾,里面只有一個音頻文件,文件名:【笑場之前,
先哭-完整版】我戴上耳機,點擊播放。電流聲之后,是一段模糊的現場錄音,
觀眾笑聲此起彼伏,中間夾著宋大牙的旁白——“各位老少爺們,今兒我給你們講個真事兒。
十年前,有個叫葉長庚的嗩吶匠,跟我搭檔,晚上喝大了,抱著我說:‘大牙,
我欠了高利貸,還不上,明兒我得死臺上?!伊R他放屁,結果第二天,他真死了,
死前還沖我笑,說:‘記得把段子留給我閨女,讓她替我活?!艺兆隽耍?/p>
可我沒告訴他閨女,他爸不是自殺,是被人按著灌的藥。那高利貸是誰放的?
——松花江大戲院,趙老板。”我腦子“嗡”的一聲。音頻還在繼續(xù),
宋大牙的聲音忽然壓低,像在說悄悄話:“今晚,我讓小鸞捅我,就是想把命還給她爸。
U盤藏在耳后,誰找到,誰就是證人。趙胖子,你聽著,老子死了,也得拉你墊背。
”錄音戛然而止。我摘下耳機,手心全是汗?;瘖y鏡里,我的臉慘白,眼睛里卻燒著兩團火。
我拔掉U盤,攥進手心,像攥著一顆雷?!靹偭?,我翻墻出了戲院,直奔城西網吧。
我把U盤插進電腦,登錄微博,新建賬號:@松花江亡魂。上傳音頻,配文:【十年前,
我爸被趙胖子灌藥慘死;十年后,宋大牙以命作證。今晚八點,松花江大戲院,
我唱《哭五更》,直播真相?!课⒉﹦偘l(fā)出去,手機“叮叮叮”響成一片,
轉發(fā)、評論、私信瞬間爆炸。我關了電腦,回到戲院,
大門已經貼上封條——趙老板動作真快。我繞到后門,掏出兩把鑰匙。一把是我爸給的,
一把是宋大牙給的。兩把鑰匙同時插進鎖孔,輕輕一擰,門開了?!砩掀唿c五十,
戲院后門悄悄開了一條縫。我背著嗩吶,提著二胡,鉆進來。觀眾席上,空無一人。舞臺上,
卻擺好了麥架、聚光燈,還有一口黑漆棺材。棺材上,貼著大紅“囍”字,像一場陰婚。
我走上臺,把嗩吶架好,試了試音?!皢琛币宦?,像鬼哭。八點整,直播間打開,
在線人數:1.2萬,還在瘋漲。我對著鏡頭,笑了笑:“各位,我是葉小鸞,
葉長庚的女兒。今晚,我唱《哭五更》,給我爸,也給宋大牙?!蔽遗e起嗩吶,剛要吹,
身后棺材蓋“砰”一聲掀開——趙胖子從里面坐起來,臉色鐵青,
手里拿著一把鋸短的雙管獵槍?!靶⊙绢^,”他聲音沙啞,“老子就知道你憋不住。
”我盯著他,忽然笑了:“趙老板,棺材里舒服嗎?”他冷笑:“你微博刪了,音頻交出來,
我讓你活著出沈陽。”我搖頭:“刪不了,音頻我已經定時發(fā)給了三家媒體、五個律師,
還有我直播間三萬觀眾?!壁w胖子臉色一變,抬槍就要扣扳機——“砰!”槍響了。
趙胖子卻瞪大眼,緩緩低頭,看著自己胸口——血花綻開,像一朵紅菊。他身后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