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市中心，人流如潮，喧聲震天。
呂一一身洗得發(fā)白的舊道袍，坐在個小馬扎上，面前就鋪了張寫著“算命治病，結(jié)緣行善”的破布。風(fēng)一吹，布角揚起來，差點糊他臉上。
“好家伙，這年頭還有穿成這樣出來騙的？”路過的小年輕竊竊私語，手機鏡頭對準他，明顯在拍短視頻。
呂一沒理會，眼觀鼻鼻觀心。下山第一天，師父說了，入世修行，第一關(guān)就是臉皮。
就在這時，一個中年大媽捂著腰，一瘸一拐地湊過來，眉頭擰得能夾死蒼蠅：“小師父，你這……真能看?。课疫@腰痛老毛病了，跑了好幾家三甲醫(yī)院，光核磁共振就花了小幾千，屁用沒有！”
呂一抬眼，只掃了她一眼便微微一笑：“大姐，您這不是腰肌勞損，是骨盆前傾壓迫神經(jīng)，伴有輕微腎氣虛。醫(yī)院儀器查不出氣?！?/p>
大媽一愣：“啥……啥氣？”
“腎氣，”呂一從身邊一個舊布包里掏出幾株干巴巴的草藥，“拿回去，三錢煮水，每日睡前服，三天后無效，您來這掀我攤子?！?/p>
他將藥遞過去，又補了句：“結(jié)緣費，十元?！?/p>
大媽將信將疑，但還是掏了十塊錢——主要是便宜，十塊錢連杯像樣的奶茶都買不到，試試也不虧。
她拿著那幾根草嘀咕著走遠：“可別是騙子吧……”
沒想到，三天后，這大媽居然滿面紅光地狂奔回來，人還沒到攤前，大嗓門就先炸開了：“神了！小師父神了！我好了！腰不酸了腿不疼了，昨晚一覺睡到天亮??！”
這一嗓子，堪比金牌廣告。
瞬間，呂一那寒酸的小攤被圍得水泄不通。白領(lǐng)擠過來問失眠，大爺捂胸口問心悸，甚至有個程序員小哥哥頂著一頭稀疏的頭發(fā)，緊張地問脫發(fā)能不能治。
呂一從容不迫，望聞問切，說的頭頭是道，什么“少陽經(jīng)”、“氣血瘀滯”、“子午流注”，專業(yè)名詞一套一套的，聽得眾人一愣一愣，效果還立竿見影。最主要的是，他收費極其離譜——統(tǒng)統(tǒng)十塊！美其名曰：結(jié)緣。
這可把街角另一頭，那個穿著嶄新唐裝、攤位上擺著水晶金字塔和塔羅牌，算命起步價三百八的“張?zhí)鞄煛苯o氣壞了。
“哪來的野道士？！”張?zhí)鞄熆粗约哼@邊瞬間冷清的場面，牙都快咬碎了，“十塊錢？他當(dāng)這是做慈善還是喂鴿子？！”
旁邊一個擺攤貼手機膜的瘦子趕忙煽風(fēng)點火：“張大師，這小子擺明是砸場子??！再讓他這么搞下去，咱倆都得喝西北風(fēng)！”
張?zhí)鞄熝凵褚缓?，掏出手機：“喂，城管嗎？這有人無證擺攤，搞封建迷信騙錢，對，人巨多，嚴重影響市容！”
不到十分鐘，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。
一輛城管執(zhí)法車一個帥氣的甩尾，精準停在了呂一攤前。
車門打開，下來幾個面色嚴肅的城管大哥。
為首的隊長聲如洪鐘：“干什么的！誰讓你在這擺攤的？！”
圍觀群眾“唰”地一下散開半圈，舉著手機拍得更起勁了。
呂一不慌不忙，起身打了個稽首：“福生無量天尊。幾位居士，貧道在此結(jié)緣行善，濟世度人?！?/p>
“度什么人？你有行醫(yī)資格證嗎？有營業(yè)執(zhí)照嗎？占道經(jīng)營，宣傳迷信，你問題很大啊！”隊長手指敲著呂一那塊破布，“趕緊收起來！跟我們回去接受處理！”
呂一試圖解釋：“居士，我并非迷信，乃是道門正統(tǒng)醫(yī)術(shù)，源于《黃帝內(nèi)經(jīng)》與《鐘呂傳道集》，調(diào)理的是人體陰陽五行之氣……”
“氣？我還燃氣費呢！”另一個年輕城管沒憋住，笑了出來，“隊長，跟這神棍廢什么話，直接收東西！”
呂一看著周圍人懷疑、看戲的目光，心里一陣苦澀。深山修行百年，師父只教他如何感應(yīng)天地靈氣，卻沒教他怎么應(yīng)付城管條例第三章第二十一條。
他嘆了口氣，默默彎腰收拾他那點寒酸的家當(dāng)——幾張符紙、幾捆草藥、一個磨得發(fā)亮的羅盤。道袍寬大的袖子垂下來，顯得格外落寞。
就在他剛把最后一點東西塞進布包時——
“咕嚕嚕?！?/p>
一陣極其響亮、抑揚頓挫的腸鳴音，從他腹部清晰地傳了出來。
場面瞬間安靜。
一個舉著手機直播的網(wǎng)紅愣了兩秒，隨即爆發(fā)出一陣大笑：“家人們誰懂??！算命大師自己都快餓暈過去了！哈哈哈哈！”
呂一的耳朵尖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。
城管隊長憋著笑，擺擺手：“行了行了，趕緊走吧，找個正經(jīng)工作干干！”
呂一拎著破布包，在無數(shù)鏡頭的注視和竊笑聲中，狼狽地逃離了現(xiàn)場。他縮在一個無人注意的巷口，摸著咕咕叫的肚子，看著外面車水馬龍、霓虹閃爍的陌生世界，第一次感到了迷茫。
師父啊，您說的入世積功德……怎么比在山上辟谷七七四十九天還難？
然而，呂一不知道的是，剛才那位被他治好了腰痛的大媽，正在另一個平臺開直播狂吹他的醫(yī)術(shù)；而同時，“張?zhí)鞄煛钡呐e報電話已經(jīng)打到了衛(wèi)生監(jiān)督部門……
“非法行醫(yī)”的調(diào)查通知，正在路上。
更大的麻煩，已張開了網(wǎng)。
而我們的道門最后傳人，此刻正對著路邊包子鋪里剛出爐、冒著熱氣的大肉包，咽了咽口水。
（本章完）
2 醫(yī)院里頭遇貴人？
呂一覺著自己這兩條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，餓得前胸貼后背，正琢磨著今晚是不是得試試“畫餅充饑”這門法術(shù)，眼前“唰”地一下就閃出幾位穿著制服的人物。
帶頭的那位板著一張臉，證件“啪”地一亮：“你是呂一？醫(yī)院管委會的！接到群眾實名舉報，說你非法行醫(yī)，麻煩配合我們走一趟調(diào)查！”
呂一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好家伙，剛甩開城管大哥們的圍追堵截，醫(yī)院管委會的又找上門了？這下山積點功德，怎么比當(dāng)年師父考他御劍飛行還難！
沒轍，只能跟著走。大街上車來車往的喇叭聲，落在他耳朵里都跟隔了層棉花似的。他滿腦子就轉(zhuǎn)悠著一件事：師父啊師父，您光教我懸壺濟世，也沒教我怎么應(yīng)付這“執(zhí)法流程”呀！
一進醫(yī)院，那股子消毒水的味兒直沖天靈蓋，嗆得他差點沒背過氣。四下一片白花花，穿白大褂的個個步履生風(fēng)，呂一只覺得這地方的“煞氣”比荒山老墳還沖。他被帶進一間辦公室，屋里坐著的幾位，表情嚴肅得跟道觀里供奉的羅漢似的。
一個戴著金絲眼鏡、腦門锃亮的中年男人，用手指關(guān)節(jié)“叩叩”敲了兩下桌面：“知道為什么找你來嗎？有人拍到你在大街上無證行醫(yī)，非法給人看病，有沒有這回事？”
呂一趕緊把腰板挺直了，表情那叫一個誠懇：“確有此事，但貧道……哎不對，我真不是非法行醫(yī)。我是正兒八經(jīng)的正一道門第六十八代傳人，師承鐘呂丹道，治病救人那是師門功課……”
話沒說完就被對面打斷了。中年男人嘴角一撇，活像生吞了只蒼蠅：“道門？傳人？你接下來是不是還要說你能掐會算、點石成金??？別整這些虛的！證件！我們要的是證件！醫(yī)師資格證、執(zhí)業(yè)證、備案證明，有嗎？”
呂一當(dāng)場就卡殼了。他在山上清修百年，師父連個身份證都沒給他辦過，上哪兒搗鼓這些現(xiàn)代文憑去？
可不能給師門丟臉??！他立馬端出那副世外高人的調(diào)調(diào)，耐心解釋：“我用的法子跟現(xiàn)代醫(yī)學(xué)是不太一樣，但絕對不是瞎胡鬧。就今天，一位大姐，醫(yī)院說她慢性胃炎三年沒治好，我觀她氣色發(fā)青、脈象緊滯，斷定是肝氣犯胃，隨手給她配了三味草藥調(diào)理，當(dāng)時就好了七七八八……”
旁邊一個年輕點的女工作人員沒憋住，“噗嗤”一聲笑出來：“脈象？氣色？大哥，你修仙小說看入迷了吧？我們這兒只認CT、核磁、化驗單！你說見效就見效??？我還能說我昨天御劍下班呢！”
呂一嘴角抽了抽，硬是把“御劍飛行我真會”這句話咽回了肚子里。
他還想試著從科學(xué)（或者說玄學(xué)）角度掰扯掰扯：“道門醫(yī)理講究的是天人合一、陰陽平衡，草藥之力在于激發(fā)人體自個兒的恢復(fù)能力，跟你們現(xiàn)代醫(yī)學(xué)講的抗炎修復(fù)其實是一個道理……”
中年男人直接一聲冷笑：“一個道理？那你倒是發(fā)篇SCI論文來看看??？影響因子多少？沒有？那你就是搞封建迷信！”
正吵吵著呢，辦公室門“哐當(dāng)”一聲被猛力推開，一個小護士臉煞白，慌得聲音都變調(diào)了：“張主任！不好了！3床那個病人突然抽起來了，口吐白沫，生命體征刷刷往下掉，劉醫(yī)生讓您趕緊過去！”
張主任“噌”地彈起來，臉都青了：“是那個懷疑神經(jīng)毒素中毒的？快走！”他扭頭惡狠狠瞪了呂一一眼，“你給我老實待著！”
辦公室里眨眼就剩呂一和那個年輕女工作人員。外頭走廊腳步聲、喊叫聲亂成一團，聽著就嚇人。
女工作人員坐立不安，不停往外瞄。呂一卻忽然皺了皺鼻子，眉頭越擰越緊。
“不對味兒……”他小聲嘀咕，“這氣腥里帶腐，濁得很又不散，不是中毒，這是……‘陰煞纏足’！”
女工作人員沒好氣地甩他一眼：“這節(jié)骨眼上了還神神叨叨！”
呂一“霍”地站起來，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：“告訴你們主任，病人是不是兩只腳冰得像鐵疙瘩，腳踝往上有沒有冒暗青色的紋路？是不是怕光怕聲音，抽起來的時候瞳孔放大但對光沒反應(yīng)？”
女工作人員當(dāng)場愣住，下意識摸了下耳機——她剛才確實從嘈雜的通訊里捕捉到“腳冷”、“發(fā)青”這幾個詞。她瞪著呂一，眼神驚疑不定：“你…你怎么知道的？”
“這不是中毒！是碰了年代久遠的陰邪葬器，煞氣鉆進體內(nèi)，正在啃噬經(jīng)脈！”呂一語速飛快，“你們那些藥頂暫時壓一下，根本除不了根！再磨蹭下去，煞氣沖心，大羅金仙來了都沒轍！”
“可…可是這……”
“沒什么可是！”呂一此刻氣場全開，百年修行的威壓不經(jīng)意漏出一絲，震得那女工作人員大氣不敢出，“你告訴我，你們是不是給他用了大量鎮(zhèn)靜劑和抗痙攣藥？是不是屁用沒有，反而抽得更厲害？”
女工作人員徹底懵了，耳機里主任氣急敗壞的吼聲確實在叫：“鎮(zhèn)靜劑加量！怎么還壓不?。?！真是活見鬼了！”
她看著呂一那篤定的眼神，一咬牙，抓起內(nèi)部電話，聲音都在抖：“張主任！這邊…這邊有個人說可能是…是煞氣入體！他說癥狀是腳冷、有青紋、怕光、藥不管用……”
電話那頭傳來張主任的咆哮：“放屁！誰在胡說八道？！”
但幾秒嘈雜后，電話那頭突然死寂。接著，一個難以置信、微微發(fā)顫的聲音飄過來：“……腳踝內(nèi)側(cè)的暗青色斑紋……確實是剛發(fā)現(xiàn)的……說話的是誰？”
女工作人員握著話筒，目瞪口呆地看向呂一。
呂一負手而立，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：“告訴他，想救人，用不著那些金貴藥。找三兩陳年艾葉、一錢朱砂（只能外用）、半錢雄黃粉，用無根水（雨水）攪成糊糊，敷在腳底涌泉穴和肚臍眼上。再拿銀針，給他人中、十指尖放幾滴血，把煞氣引出來。十分鐘內(nèi)，肯定緩過來?！?/p>
女工作人員顫巍巍地把話傳了過去。
電話那頭又是死一樣的寂靜。然后是一陣兵荒馬亂的腳步聲和壓低的驚呼。
辦公室里，呂一和女工作人員干等著。墻上的鐘咔噠咔噠響，每一秒都拉得老長。
也就七八分鐘功夫，內(nèi)部電話突然又炸響起來。女工作人員抓起話筒，聽著聽著，眼睛越瞪越圓，下巴都快掉地上了。
她撂下電話，看著呂一，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擠出聲音：“主、主任說……穩(wěn)住了……不抽了……體溫回來了……他們…他們想問……您……您到底是哪路神仙？”
就在這時，辦公室門“砰”地被推開。
張主任去而復(fù)返，一頭汗，喘著粗氣，臉上紅一陣白一陣，寫滿了震驚、羞愧和不可思議。他后頭還跟著幾個同樣魂不守舍的白大褂。
張主任看著氣定神閑、仿佛剛才只是喝了杯茶的呂一，再想想自己不久前那通關(guān)于“科學(xué)”“證件”的訓(xùn)話，臉上就跟開了染坊似的，五彩斑斕。
他張了好幾次嘴，喉嚨干得發(fā)澀，之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子早垮沒了，最后擠出來的聲音都帶了點諂媚：
“大師……您……您剛才說的那個艾葉朱砂糊……那……那個劑量還能不能再精確一點點？”
呂一摸了摸又叫起來的肚子，長長嘆了口氣：
“主任，貧道……我，能先去食堂整倆包子墊墊肚子再細聊嗎？”
張主任差點跳起來：“快！快去給大師買包子！肉餡兒的！管夠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