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國公又驚又怒,立時著人將劉二柱夫妻倆綁來。
劉二柱夫妻先是不認的,可哪里耐得住嚴刑拷打,不一時也便全都招認了。
安國公連夜便著人往山里去尋自己的親生女兒。
事情已經(jīng)過了十幾年,國公爺原也是不抱希望的。
不想幾撥人連著進山,竟打聽到那女孩子真的還活著,被山上饅頭庵里的尼姑收養(yǎng)至今。
韓慕年大喜,即刻命人將女兒接回府里。
被慧音養(yǎng)了十三年的朱七七就這樣稀里糊涂地回到了安國公府。
朱七七一回府,安國公便即刻打殺了劉二柱夫妻,并給了那妓子一筆錢,將她遠遠地打發(fā)了。
但劉二柱夫妻的親生女兒,頂替朱七七當了十幾年安國公嫡女的韓雪知卻留在了府里。
韓雪知得知自己并非安國公嫡女時,跪在安國公和夫人跟前哭得梨花帶雨,說她父母送她來國公府里時她也只得三歲,哪里知道自己是誰人親生的。
這都是她父母造下的罪孽,與她無干。
安國公夫人王綾紫也替韓雪知求情。
畢竟她養(yǎng)了韓雪知十幾年,雖非親生,情意卻是深厚,乍乍地說要棄了她,心里自然是不舍的。
安國公也知韓雪知無辜,畢竟她當年只有三歲,劉二柱夫妻的謀算,她哪里知情呢。
可安國公心下也十分為難。
若是韓雪知留在府里,自己的嫡女朱七七又當如何安置呢?
一個國公府不能有兩個嫡女呀。
王綾紫便說不如暫稱朱七七是國公府遺落在外的雙胞胎女兒,待風聲平息些再做打算。
安國公本不多管這些后宅之事,便聽由夫人做主了。
朱七七傻乎乎地進了國公府,還道從此便是苦盡甘來,要過上好日子了。
剛回府時也確是如此。
冒名頂替的韓雪知許是心里有愧,對真正的國公府嫡女朱七七百般遷就順從,平日里軟語溫存,噓寒問暖。
可府里人人都道雪知姑娘到底是夫人親養(yǎng)了十幾年的,有大家風范。
反觀那個半路殺回來的嫡女朱七七,又黑又瘦又難看,一頭黃毛,舉止粗俗,言語無忌,實在難以讓人尊為嫡女。
滿府里上下人等面上雖是不說,心里卻都將韓雪知當成嫡女,一萬個瞧不起泥土草芥般的朱七七。
朱七七是深山里的尼姑們養(yǎng)大的,幼時只對著幾個姑子,再就是村子里的鄉(xiāng)親們,日子簡樸重復,對這些后宅爭權(quán)奪利之事全無感覺。
她一心只想著自己苦了十三年,好不容易換回嫡女身份,該得的便要得。
她在府里一味吵鬧怒罵,每日里不是要燉肥鴨便是要殺活豬,一不如意便砸鍋摔碗。又鬧著要穿綾羅綢緞,稍有不合身便要打裁縫罵繡娘,一日不生事便過不去。不過幾時,便鬧得府里人人痛恨嫌棄。
國公夫人王綾紫實在看不過眼,便回了安國公,命人另外置了一處院落,令朱七七搬了出去。
不想剛搬進新院子不出半月,她便莫名其妙與安國公手下的侍衛(wèi)小伍子赤身露體地做了一處,接著便被趕著過來的韓雪知在脖子上繞上了一條白綾,羞憤“自盡”了。
或許是天也可憐她命苦吧,本來已經(jīng)羞憤自盡的她現(xiàn)下坐在軟轎里,竟然重生了。
饅頭庵在京郊的深山里,離大康京城有百里之距。
從饅頭庵里到大康京城的安國公府,至少需要兩天。
安國公府派來接朱七七的人,除了兩名轎夫和一個嬤嬤外,還有幾名侍衛(wèi),可見安國公對朱七七還是頗看重的。
但畢竟是遺落在民間多年的嫡女回府,連個貼身服侍的丫頭都沒有,這般陣仗也顯得簡薄潦草了些。
朱七七想起前一世安國公和夫人對自己的態(tài)度,也是疑竇叢生。
前一世她剛回國公府里時,父親安國公韓慕年對她頗為疼惜,給她安置了朝陽的院子,院里陳設(shè)一應(yīng)俱全,還給她安排了一眾丫頭婆子侍候著。
可她母親王綾紫卻對她不冷不熱,只在她入府的當日見了她一面,此后便甚少來看她。
反倒是替了她身份的那位韓雪知,日日過來,一口一個妹妹地叫著,知冷道熱的,叫得她心里熱乎乎,竟將她當成了知己。
沒料想最終結(jié)果了她性命的,竟然也就是這個韓雪知。
只是朱七七想不明白,她的親生母親不是王綾紫嗎?她不是王綾紫千辛萬苦才找回來的親生女兒嗎?何故對她如此冷淡涼薄。
王綾紫身子不好,時常便頭風發(fā)作,臥在榻上起不來。
韓雪知雖然只有十四歲,卻已經(jīng)執(zhí)掌著國公府里的中饋。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,都要問過她的意思。
所以韓雪知暗地里算計她,竟是不費吹灰之力。
朱七七的指尖掐進了自己的掌心,既然上天讓她這一世重新活過,管她是王綾紫還是韓雪知,都休想再輕松拿捏她。
前一世既是羞憤自盡的,這一世,她絕不會跟羞憤二字扯上關(guān)系。
要羞要憤也該是韓雪知,她朱七七便是真的要死,也要堂堂正正,頂天立地。
瞧了瞧天色,離國公府還有一段路程。朱七七閉上眼睛,抱著雙臂,隨著轎子的顛簸淺淺睡去。
“姑娘,姑娘快醒醒,咱們今日要歇下了。”
趙嬤嬤在轎邊輕聲說著。
轎子也穩(wěn)穩(wěn)落地。
朱七七睜開眼睛,就見天色已是黑漆漆的,轎子卻停在一處荒地里,四周并無燈火人煙。
朱七七蹙眉道:“趙嬤嬤,這是哪里?”
趙嬤嬤諂笑著道:“七姑娘,咱們趕路,走得急了些,錯過了打尖的客棧,今日便在這里歇下吧?!?/p>
她指著不遠處一個破舊的門楣道:“我已派侍衛(wèi)去查看了,這里是一個舊寺,雖然殘破些,還可以遮風擋雨的。姑娘,也只一個晚上,明日便可回府了,姑娘且將就些吧。“
朱七七下了轎子,隨著那個打著燈籠的侍衛(wèi)向荒寺走去。
進了寺內(nèi)一看,這寺廟似乎荒廢的時日并不久,里面還有些桌椅條凳等物什。
朱七七停下腳步:”也罷,你們把這里收拾一下,今晚就歇在這里吧?!?/p>
幾個侍衛(wèi)上前去把什物歸置了一番,騰出一塊不小的空地,又將隨身帶著的干糧和水拿出來,幾個人席地而坐,簡單吃了些,肚子勉強不餓了。
趙嬤嬤朝那幾個侍衛(wèi)道:”你們幾個在寺外歇著吧,我陪著姑娘在里面安歇?!?/p>
侍衛(wèi)們答應(yīng)了,躬身退了出去。
趙嬤嬤從一個包袱里拿出兩件衣裳,隨意鋪在了空地上,道:”姑娘將就歇歇吧,奴婢在旁邊坐坐,天也就亮了?!?/p>
朱七七和衣半躺,閉上了眼睛。
迷糊睡了不知多久,忽聽得趙嬤嬤在喚她:“七姑娘,七姑娘?!?/p>
朱七七睜開眼睛,趙嬤嬤的臉在她跟前,一臉的諂笑:“姑娘,要不要起夜?我陪姑娘一起去呀?!?/p>
朱七七也覺得有些尿意,便起身揉著惺忪的睡眼跟著趙嬤嬤往外走。
走了兩步,她忽地發(fā)現(xiàn),趙嬤嬤帶她走的路并不是往寺門口去的,而是寺廟后院的一條小路。
朱七七的睡意全消,警惕地看著趙嬤嬤,但并未停下腳步。
這趙嬤嬤何故要引她往寺廟后院的小路上去?
想必是怕小解時驚動了寺門口的侍衛(wèi)們,有些尷尬,也是有的。
朱七七跟著趙嬤嬤出了后門,順著一條小路走著,道路越來越狹小坎坷,還不時有草窠子絆著腿,兩人都時不時地趔趄一下。
朱七七心里已經(jīng)有了成算。
這老虔婆定是沒安好心的。
果然,趙嬤嬤驀地停下腳步,指著前面的暗處道:“七姑娘,這里安靜,你去方便吧,我給你看著些人?!?/p>
這荒山野嶺的,哪里來的人?
朱七七的白眼翻到了天上。
她還未定神,冷不防趙嬤嬤便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臂,用力想把她往山下推。
朱七七早有防備,一個反手便抓住了趙嬤嬤的衣領(lǐng),死活不松手,一邊怒聲道:“趙嬤嬤,你要做什么?”
趙嬤嬤自己是個身高力大的婆子,想著朱七七這么個矮小瘦弱的女孩子,哪里是她的對手呢。
她一邊用力想掰開朱七七的手,一邊咬牙道:“七姑娘,今晚便是你的死期!你也別怪我老婆子心狠,實在是你擋了我們姑娘的道。國公府只能有一個嫡姑娘,那就是我們雪知姑娘。七姑娘,你就認命吧!”
趙嬤嬤嘴里說著,一邊抓住了朱七七細小的手腕子,用力撅著,想讓她吃痛松手。
朱七七仗著自己身矮瘦小,猛地借力一個貓腰轉(zhuǎn)身,將趙嬤嬤抓著她的手反倒扭轉(zhuǎn)過來。
趙嬤嬤雙手抓了個空,氣得跺腳,蓄了力又朝朱七七撲過來,嘴里還道:“七姑娘,你也別躲了,你一個小孩子,打不過我的?!?/p>
朱七七靈巧地跳到三尺之外,瞪著趙嬤嬤,脆聲道:“趙嬤嬤,你殺了我,不怕那些侍衛(wèi)們問嗎?回了國公府,你又怎么跟國公爺交代?”
趙嬤嬤恨聲道:“七姑娘,老身不管那些,只聽雪知姑娘的吩咐做事。你自己貪玩不小心跌下山谷懸崖,侍衛(wèi)們也管不了啊。國公爺自然會生氣,可不會為了這意外之事殺了我吧?只要雪知姑娘還是國公府的嫡女,我怕什么的!”
說著,趙嬤嬤又搶身撲上前來,想再次抓住朱七七。
她一個瘦小嬌弱的女孩子,還不是她的掌中之物嗎?
趙嬤嬤身高力壯的,哪里把朱七七放在眼里。
朱七七眼看著趙嬤嬤撲了過來,右手如閃電般直擊向她的肩胛。
趙嬤嬤伸出的手直挺挺地停住,在半空中一動不動了。
哼哼,她朱七七這手點穴功夫可是饅頭庵里的慧筑師父親傳的,從未失手過的。
朱七七看著像個僵尸般呆立不動的趙嬤嬤,拍了拍手,似是拍掉手上不干凈的東西。
她走近趙嬤嬤,冷聲道:“本來我也不打算除掉你的,既然你這么急著要我死,那你便先去閻王那里打個前站吧?!?/p>
天色雖然還是暗黑的,但月光下還是看得見趙嬤嬤的臉。
她臉上的表情驚恐至極,像是見了活鬼一般。
朱七七懶得再理她,近前細細察看了看趙嬤嬤所站的地方,心里一驚,額上冒出冷汗來。
果然她腳下便是斷壁懸崖。
若不是她有所防備,剛才趙嬤嬤的力氣再大一些,她早已經(jīng)被她推下崖去了。
朱七七看著趙嬤嬤滿是驚恐的眼神,不忍道:“趙嬤嬤,我也跟你說明白,你也好做個明白鬼。我這一招叫點穴神功,是我?guī)煾附痰?。被點的人若兩個時辰還不解穴的話,會渾身癱軟,再不能動彈。不過我也不會給你解穴的,因為你不需要!”
趙嬤嬤眼里的淚水清晰可見,眼神里充滿哀求乞憐。
朱七七湊近她道:“喲,現(xiàn)在哭了?剛剛要殺我的時候,氣焰囂張得很吶!”
話音未落,朱七七的右手手指輕輕戳中了趙嬤嬤的前胸。
趙嬤嬤像一截朽木,直挺挺地向后倒去,跌下了懸崖。
朱七七歪著腦袋聽著人的身體撞擊樹木山石發(fā)出的轟隆呯砰的聲響,直到完全沒有了聲音。
她轉(zhuǎn)身悄無聲息地回到寺內(nèi),半躺在空地上,安心地閉上了眼睛。
第二日天色微明,就聽見一個侍衛(wèi)在寺門口輕叫:“七姑娘,趙嬤嬤,咱們早些啟程吧,今晚是必要到國公府的?!?/p>
朱七七起來,打開了破舊的寺門。
侍衛(wèi)看了看她身后,奇怪地問:“咦,怎么不見趙嬤嬤?”
朱七七也回身瞧了瞧:“咦?怎么不見趙嬤嬤?”
幾個侍衛(wèi)和兩個轎夫聞言都趕了過來,大家一起圍著殘破的寺廟周圍找了一個時辰,也不見趙嬤嬤的人影。
最后還是一個侍衛(wèi)眼尖,在寺后的懸崖邊上看見一些腳印子。
侍衛(wèi)首領(lǐng)過來,伸著脖子看了看懸崖下面,吐了吐舌頭道:“這嬤嬤怕是半夜起來小解,不小心掉下去了吧?七姑娘半夜聽到什么動靜了嗎?“
朱七七搖頭。
領(lǐng)頭的侍衛(wèi)便道:“咱們也不能再耽擱了,啟程吧。”
朱七七上了轎子,一路悠哉游哉。
想算計我朱七七,上輩子可以,這輩子,哼!
轎子顛得朱七七甚是舒服,她竟是閉著眼睛睡了過去。
“七姑娘,咱們到了。”
隨著侍衛(wèi)的聲音,轎簾被掀開,朱七七的眼前是一扇沉甸甸的朱漆大門。
朱七七當然認得,這就是安國公府了。
朱七七邁下轎來,一個丫頭想要扶住她,她卻避開丫頭的手,自己邁著大步走了進去。
幾個侍衛(wèi)趕緊跟了進去。
安國公韓慕年和夫人王綾紫站在門里,已是等候多時了。
見一個女孩子邁進大門,韓慕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女孩子身量瘦小,像個只有七八歲的孩子,哪里有十三歲女孩子的風姿。
頭發(fā)枯黃干燥,隨隨便便地用一根樹枝子挽起,連個銀簪子都沒有。
身上穿著一件道不道尼不尼的外袍,顯然是別人穿過不要的,袖子長了半截,衣襟也是毛邊的,肩袖上還打了兩個黑布補丁。
女孩子臉上也是暗黃灰敗,眉毛耷拉著,嘴唇?jīng)]有一點血色。
韓慕年再看,就看見了朱七七的那雙眼睛。那雙眼睛像兩顆星子一樣閃著灼人的光,亮得嚇人。
韓慕年心里動了一下,遲疑片刻走上前去,牽起了朱七七的手:“你,便是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