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雷德于間桐家宅邸中運籌帷幄,準(zhǔn)備開啟他的狩獵之時,一場源于五百年前的古老怨念,正在冬木市另一處陰暗的角落里,悄然醞釀。
這里是深山町,一片遠(yuǎn)離市中心喧囂的古老居民區(qū)。在一棟看似平平無奇的日式老屋的地下,隱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、巨大的地下空洞。
這里,是間桐臟硯準(zhǔn)備的數(shù)個備用蟲巢中的一個。
空洞的中心,一個由無數(shù)蠕動的、令人作嘔的刻印蟲構(gòu)成的巨大肉塊,正在劇烈地脈動著。
每一次脈動,都會有大量的魔力被從地脈中抽取出來,灌注到肉塊的中心。而在那中心,一具干癟、枯瘦、仿佛木乃伊般的人形輪廓,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,重新變得“豐滿”。
“嗬……嗬……嗬……”
一陣如同破舊風(fēng)箱般、充滿了痛苦與怨毒的喘息聲,從那具正在重塑的身體中傳出。
終于,當(dāng)最后一絲血肉被魔力填充完畢,那具尸體猛地抽搐了一下,一雙渾濁而充滿了無盡惡意的眼睛,驟然睜開!
間桐臟硯,再一次“活”了過來。
“咳……咳咳!”
他劇烈地咳嗽著,從嘴里吐出了幾只因為肉體構(gòu)筑不完全而死掉的黑色蟲子。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這具嶄新的、卻又無比虛弱的身體,那張布滿了褶皺的老臉上,流露出的是刻骨銘心的憎恨與屈辱。
“居然是……圣槍……倫戈米尼亞德……”
他用嘶啞的聲音,念出了那個讓他遭受了五百年來最慘重失敗的名字。
身體被毀了。
那個他經(jīng)營了數(shù)百年、作為他靈魂與知識載體的、位于間桐家地下的主蟲巢,被那道金色的光芒,連同他積攢了無數(shù)年的魔力儲備,一同化為了灰燼,也幸好承載著自己靈魂和意識的刻印蟲還活著。
那道光,不僅僅是單純的破壞,其中蘊含的神圣之力,如同最高效的殺蟲劑,將他鏈接著蟲體的魔術(shù)刻印灼燒得千瘡百孔,光是重塑出眼前這具勉強能用的肉體,就幾乎耗盡了這個備用蟲巢數(shù)十年來積攢的所有魔力。
他能感覺到,自己的靈魂,自己的“存在”,都被削弱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冰點。
痛苦!憤怒!屈辱!
種種負(fù)面情緒,如同翻滾的巖漿,在他的胸中激蕩。
他恨不得立刻就找到那個男人,用盡世界上最惡毒的詛咒,讓他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!
但……他不能,也什么都做不到。
太弱小了,沒有力量。
間桐臟硯,這個活了五百年的老怪物,最可怕的并非他的魔術(shù),而是他那如同蟑螂般頑強的生存意志和近乎絕對的、冷酷的求生欲。
偶內(nèi)該,只要是能讓他得到永恒的生命,他什么都愿意做的。
老蟲子強行壓下了心中翻騰的怒火,開始冷靜地分析眼前的局勢。
首先,那個男人,那個手持圣槍的闖入者,其實力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疇。
最開始判斷他是從者,是因為雷德的那張臉?biāo)杏∠蟆?/p>
一個不知原因死在小巷子里的魔術(shù)師罷了。
本著不浪費的原則,他驅(qū)使著蟲子們,將其放入蟲艙內(nèi)做為備用肉體儲存著。
但沒想到,他居然活了,還手持一把蘊藏著極高神秘的武器。
他一開始還尋思,是否存在從者被召喚到魔術(shù)師肉體內(nèi),使其成為類似從者的手段。
但臟觀仔細(xì)復(fù)盤了一下。
不是從者。
但肯定不是人類。
沒有人類的肉體能承載此等龐大的力量。
也不是魔術(shù)師,至少不是他所認(rèn)知體系中的任何一種魔術(shù)。
那種力量是由內(nèi)到外的,更接近于一種“現(xiàn)象”,一種無法理解、無法對抗的“規(guī)則”本身。
這絕對不是魔術(shù)之流能解釋的存在。
難不成,在這種末法之世,有神靈從星之內(nèi)海外出,用那具死亡的魔術(shù)師肉體做為素體降世了嗎?
想要正面與之抗衡,無異于螳臂當(dāng)車。
其次,他失去了間桐家這個經(jīng)營了百年的主據(jù)點,也失去了對櫻的控制權(quán)。
本來是打算讓其作為圣杯戰(zhàn)爭的參賽者,而特意在召喚英靈之前不做改造的。
這意味著,他原本計劃通過后續(xù)操控櫻的從者來獲取圣杯,從而達(dá)到“永生”的道路,已經(jīng)被徹底堵死了。
局勢,已經(jīng)惡劣到了極點。
但,還不是絕境。
“圣杯戰(zhàn)爭……”臟硯渾濁的眼中,閃過了一絲陰冷的光芒,“還沒有結(jié)束......不,應(yīng)該說,還未真正開始?!?/p>
只要圣杯戰(zhàn)爭還在繼續(xù),他就還有翻盤的機會。
他無法對抗那個男人,但“規(guī)則”可以!
圣杯戰(zhàn)爭,是七名御主與七名從者的廝殺。
現(xiàn)代魔術(shù)師的身體能承載神靈多少力量?
只要有強大的從者,未嘗不能擊敗他。
無論那個男人有多強,只要他想獲得圣杯,就必須遵循這場戰(zhàn)爭的規(guī)則。
而只要在規(guī)則之內(nèi),就一定有可以利用的漏洞!
他需要一個“棋子”。
一個可以代替他,去參加這場戰(zhàn)爭的、擁有間桐家血脈的、能夠被他完全掌控的棋子!
他的長子,間桐鶴野?
臟硯的腦海中浮現(xiàn)出那個男人懦弱無能的臉,隨即不屑地冷哼了一聲。
一個連魔術(shù)回路都沒有的廢物,一個見到自己都會嚇得尿褲子的軟蛋,指望他去參加血腥的圣杯戰(zhàn)爭?簡直是天大的笑話。
恐怕他連令咒都無法承受,就會被魔力撐爆。
那么……
一個被他刻意遺忘、甚至可以說是被他親手“放逐”的身影,浮現(xiàn)在了他的腦海中。
他的小兒子。
那個為了一個女人,就毅然決然地背棄了魔道、背棄了家族的……叛徒。
間桐雁夜。
“哼……真是諷刺?!迸K硯發(fā)出了一陣干澀的冷笑,“到頭來,還是要用到你這個‘失敗品’嗎?”
雖然雁夜同樣讓他不屑,但至少,他體內(nèi)流淌著間桐家的血,擁有雖然稀薄、卻確實存在的魔術(shù)回路。更重要的是,那個男人……有一個致命的弱點。
那就是他所深愛著的那個女人——遠(yuǎn)坂葵,以及她的女兒們。
“為了心愛的女人,連家族和魔道都可以拋棄的蠢貨……那么,為了保護(hù)那個女人的女兒,你應(yīng)該……也會愿意付出一切吧?”
臟硯的臉上,露出了一個陰森而惡毒的笑容。他已經(jīng)想好了劇本。
他掙扎著從地上站了起來,這具新生的身體還很虛弱,每走一步,由蟲子支撐起來的骨骼都發(fā)出“咯吱咯吱”的聲響。
他隨手抓起身邊的一根木杖,然后,便毫不猶豫地朝著蟲巢的出口走去。
他要去找到他那個“好兒子”。
然后,用最殘忍、最直接的方式,將他重新拖回這個名為“間桐家”的地獄。他要將自己所承受的痛苦與屈辱,百倍、千倍地,施加在那個叛徒的身上!
……
一天后,東京。
一間充滿了自由與藝術(shù)氣息的攝影工作室內(nèi),一個留著黑色中長發(fā)、面容憔悴卻依舊難掩俊朗的男人,正有些心不在焉地整理著手中的攝影器材。
他就是間桐雁夜。
中學(xué)時期的雁夜是嚴(yán)重的邪氣眼中二病患者,還創(chuàng)作了以自己作為主人公的《黑暗的魔劍士卡利亞》系列長篇小說,不過后來被臟硯偷藏起來。這一段被雁夜本人視為年少期最為羞恥的黑歷史。
與禪城葵是青梅竹馬,一直很喜歡葵,可是這份感情卻沒有被察覺。比雁夜大三歲的葵平日里總是像親姐姐一樣溫柔地對待他,設(shè)身處地地為他著想,可是這份感情卻不是愛情??x擇了與遠(yuǎn)坂時臣結(jié)婚,即使如此,雁夜還是以他的方式照顧著遠(yuǎn)坂母女們。內(nèi)心細(xì)膩,對凜與櫻各自的喜好十分清楚,每次從外地回來后都會送孩子們喜歡的禮物,深受凜與櫻的喜愛。
雁夜在幼年時期就和禪城家有交流,與葵是青梅竹馬這件事其實是臟硯的安排。
間桐家雖然比遠(yuǎn)坂更早察覺禪城家優(yōu)秀的遺傳素質(zhì),但是雁夜厭惡魔道本身,加上時臣半途殺出奪得葵的芳心,臟硯的企圖還是化作了泡影。
不過對雁夜來說,要把心愛的葵帶進(jìn)蟲倉是絕對不可能的,至少要是間桐的魔術(shù)型態(tài)能再正常一點的話,他也會老實的成為繼承者,并和時臣在情場上征戰(zhàn)也說不定。
他就毅然地離開了那個讓他感到窒息的家,放棄了魔術(shù)師的身份,成為了一名自由攝影師。
他以為,只要遠(yuǎn)離冬木市,遠(yuǎn)離那個陰森的家,他就能忘記一切,開始新的生活。
但,他做不到。
尤其是當(dāng)他得知,葵的二女兒,那個名叫“櫻”的、像天使一樣可愛的孩子,竟然被時臣那個混蛋,過繼給了間桐家!
過繼給那個吃人的魔窟。
一想到櫻可能會在那個老不死的怪物手中,遭受和自己童年時一樣的、甚至更加恐怖的折磨,雁夜的心,就如同被萬千毒蟲啃噬般,痛苦不堪。
他好幾次都想沖回冬木市,去把櫻救出來。但他知道,憑他自己那點微不足道的、早已荒廢的魔術(shù),根本無法對抗那個活了五百年的怪物。
他只能在這里,一邊痛苦地煎熬著,一邊徒勞地打探著消息,陷入無盡的自責(zé)與無力之中。
“叮鈴鈴——”
工作室的門,突然被人推開了。門上掛著的風(fēng)鈴,發(fā)出了一陣清脆的聲響。
“抱歉,今天已經(jīng)……”
雁夜下意識地開口,以為是客人。
但當(dāng)他抬起頭,看清來人的瞬間,他剩下的話,全都卡在了喉嚨里,臉上的血色,在剎那間褪得一干二凈。
門口站著的,是一個拄著木杖、身形枯瘦、臉上布滿了詭異皺紋的老人。
那張臉,是他在無數(shù)個噩夢中,都揮之不去的夢魘。
“父……親……大人……?!”
雁夜的聲音,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恐懼,而變得干澀、嘶啞。
他手中的相機鏡頭,“哐當(dāng)”一聲,掉在了地上,摔得粉碎。
他怎么會在這里?!
他怎么會找到這里來?!
“好久不見了,我愚蠢的兒子?!?/p>
間桐臟硯看著雁夜那副見了鬼的表情,臉上露出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。
他的聲音,像是生銹的鐵片在摩擦,刺耳而難聽。
“看來,你這幾年作為‘普通人’的生活,過得還算愜意?”
“你……你來這里干什么?!”雁夜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,全身的肌肉都因為緊張而緊繃起來。他知道,這個老怪物的出現(xiàn),絕對不會有任何好事。
“干什么?”臟硯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,他用手中的木杖,重重地敲了敲地面,發(fā)出“篤”的一聲悶響。
“我來,自然是來通知你,履行你作為間桐家子嗣的……義務(wù)?!?/p>
“義務(wù)?我早就和那個家沒有任何關(guān)系了!”雁夜激動地喊道。
“有沒有關(guān)系,不是你說了算的。”臟硯的語氣,陡然變得冰冷,“雁夜,我給你一個選擇?!?/p>
他渾濁的眼睛,死死地盯著雁夜,那眼神,像是在看一個待宰的牲口。
“主動回到冬木市,接受刻印蟲的改造,代替我,去參加即將開始的圣杯戰(zhàn)爭,為間桐家奪得圣杯?!?/p>
“你在說什么夢話!我死也不會……”
“或者,”臟硯打斷了他,聲音中充滿了殘忍的笑意,“眼睜睜地看著遠(yuǎn)坂家那個小丫頭——櫻,在我的蟲庫里,被啃噬得連骨頭都不剩?!?/p>
“你——??!”
這句話,如同最鋒利的尖刀,狠狠地刺穿了雁夜的心臟。
他雙目赤紅,那張還算俊朗的臉上,瞬間布滿了猙獰的怒火!
“你這個……惡魔!!”
他怒吼著,不顧一切地朝著臟硯沖了過去,想要將這個惡魔撕成碎片!
然而,他只是一個荒廢了魔術(shù)的普通人。
而臟硯,即便再虛弱,也是一個活了五百年的大魔術(shù)師。
“不自量力?!?/p>
臟硯只是輕蔑地冷哼了一聲。他甚至沒有動,只是他腳下的陰影里,猛地竄出了數(shù)條漆黑的、如同觸手般的蟲子,閃電般地纏住了雁夜的四肢,將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!
“呃啊——!”
雁夜發(fā)出一聲痛哼,那些蟲子冰冷而滑膩的觸感,以及上面?zhèn)鱽淼摹⒆阋糟@心刺骨的魔力,讓他瞬間回想起了童年時那些最恐怖的記憶。
“放開我!你這個怪物!”他瘋狂地掙扎著,但那些蟲子卻越纏越緊,幾乎要勒進(jìn)他的血肉里。
臟硯拄著拐杖,一步一步,緩緩地走到了他的面前,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,就像在看一條在地上蠕動的、可憐的蟲子。
“看來,你已經(jīng)做出了選擇。”臟硯的聲音,充滿了失望,卻又帶著一種病態(tài)的愉悅。
“也好,既然你不愿意主動接受,那老夫就只能……親手幫你一把了?!?/p>
“雁夜啊,我無能的兒子,就讓你這具無用的身體,來替為父,分擔(dān)一些……痛苦吧!”
話音未落,更多的、密密麻麻的刻印蟲,從臟硯的袖口、褲腿、甚至是他腳下的影子里,如同黑色的潮水般,洶涌而出。
它們發(fā)出“悉悉索索”的、令人頭皮發(fā)麻的聲響,朝著地上動彈不得的間桐雁夜,撲了上去!
“不……不——?。?!”
工作室里,響起了間桐雁夜那充滿了痛苦、絕望與不甘的、凄厲的慘叫聲。
而這慘叫,很快,就被無數(shù)蟲子啃噬血肉的、令人作嘔的聲音所淹沒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