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陽光把公告欄的玻璃曬得發(fā)燙,夏傾揚的指尖劃過“理科(3)班” 那列名字時,指腹沾了層薄薄的灰塵。她的名字緊挨著沫明軒,再往下是林子然,三個名字像被無形的線串在一起,在泛黃的打印紙上微微凸起。而方子航的名字已經跳到了高三(1)班的最頂端,字跡邊緣泛著新墨的光澤,與周圍陳舊的名字格格不入。
“聽說英國交換生項目黃了?”方妮咬著綠豆冰棍湊過來,冰水滴在她的白色帆布鞋上,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?!拔覌屧诮逃值呐笥颜f,沫明軒爸爸突然被停職了,好像跟之前那起走私案有關……”她的話突然卡在喉嚨里,冰棍啪嗒掉在地上——方子航正從教學樓的陰影里走出來,白襯衫的袖口卷到小臂,手里捏著本《英國大學申請指南》,書脊上印著燙金的倫敦眼圖案。
夏傾揚的目光突然定住。方妮咬著冰棍時微微蹙起的眉頭,與方子航思考數(shù)學題時的神情如出一轍,連鼻梁側面那顆小小的痣都長在同一個位置。她正想開口,后頸突然掠過一陣涼意?!翱磯蛄藛幔俊蹦鬈幍穆曇粝窠^冰水,他的指尖轉著那枚黃銅鑰匙,金屬摩擦的輕響在嘈雜的走廊里格外清晰?!敖裢砥唿c,圖書館地下室?!?/p>
林子然的帆布鞋踩過水洼,濺起的泥點沾在校服褲腿上?!懊鬈?!教導處的李主任找你,說……”他的目光在夏傾揚臉上打了個轉,把后半句話咽了回去,只留下半截慌亂的尾音。沫明軒把鑰匙塞進她手心時,指尖的涼意順著血管爬上來,像剛從雪堆里撈出來似的。
圖書館地下室的燈泡忽明忽暗,電線老化的滋滋聲混著窗外的蟬鳴,在潮濕的空氣里發(fā)酵。夏傾揚用黃銅鑰匙插進鎖孔時,金屬碰撞的脆響驚飛了墻縫里的蝙蝠。標著“2009 屆畢業(yè)生”的鐵柜發(fā)出沉重的吱呀聲,里面沒有想象中的案件卷宗,只有一本紅色封皮的相冊,書脊處已經開裂,露出泛黃的紙頁。
她小心翼翼地翻開相冊,第一頁的少女扎著高馬尾,在學校禮堂的舞臺上拉小提琴,白色的裙擺隨著動作輕輕揚起。臺下第一排坐著穿英倫校服的方子航,領帶歪在一邊,眼神直直地盯著臺上,嘴角還沾著點蛋糕屑。照片的右半邊被硬生生撕去了,殘留的邊緣處露出半個穿警服的男人背影,肩章上的星徽在閃光燈下閃著微光。
相冊的紙頁已經脆得像枯葉,夏傾揚翻到最后一頁時,一張泛潮的游輪船票掉了出來。乘客姓名處印著“夏新宇”三個字,鋼筆字跡力透紙背,而旁邊的墨水污漬里,隱約能辨認出“沫”字的提鉤,像被人刻意用墨汁涂抹過。
頭頂?shù)哪举|樓梯突然傳來咚咚的腳步聲,每一步都像踩在繃緊的神經上。夏傾揚慌忙合上鐵柜,金屬門碰撞的瞬間,一張一寸大小的照片飄了出來,落在積灰的地板上。照片里的沫明軒母親穿著米色風衣,站在倫敦塔橋前,身邊的男人穿著黑色大衣,露出半截警徽——是夏新宇。兩人手里各握著半把黃銅鑰匙,拼接處的花紋嚴絲合縫,像枚完整的月亮。
“找到你了。”沫明軒的聲音從黑暗中浮出來,帶著鐵銹般的沙啞。應急燈的光線勾勒出他的輪廓,手里的調制令在風中輕輕抖動?!拔野纸裉旖拥骄o急調令,被臨時派去邊境哨所?!彼颜{職令遞過來,簽名處的紅色印章已經有些模糊,“有人不想讓他繼續(xù)查2009年那起游輪事故,更不想讓我們找到夏新宇。”
夏傾揚的目光落在調職令角落的日期上,突然想起相冊里那張游輪船票的出發(fā)時間——整整十年前,也是這樣一個蟬鳴聒噪的九月。鐵柜的鎖芯還在微微發(fā)燙,她握緊掌心的黃銅鑰匙,感覺那冰涼的金屬正在慢慢升溫,像要烙進皮肉里。
地下室的燈泡突然炸裂。在最后的光亮里,夏傾揚看見他脖子上掛著條銀鏈——穿著半枚斷鑰匙。
高三畢業(yè)典禮上,方子航作為學生代表致辭。夏傾揚坐在角落里,發(fā)現(xiàn)沫明軒不知何時溜進了音響控制室。
"……去往更廣闊的天地。"方子航的眼講突然混入奇怪的電流聲。禮堂喇叭里傳出另一段錄音:"……那艘船的爆炸不是意外……W計劃需要夏新宇作偽證……"
畢業(yè)典禮的合唱聲戛然而止,擴音器里突然傳出刺耳的電流聲,緊接著是一段模糊的錄音?!啊?009 年倫敦港,那批古董走私品就藏在游輪貨艙……”全場瞬間炸開鍋,家長們的驚呼和學生的議論像潮水般涌來。方子航手里的畢業(yè)帽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臉色白得像剛拆封的試卷,目光死死盯在二樓音響室的方向,那里的窗簾正詭異地晃動。
夏傾揚轉身時撞翻了身后的折疊椅,金屬碰撞聲在嘈雜中格外清晰。她看見沫明軒的背影沖出禮堂側門,黑色校服在陽光下劃出殘影。樹蔭里的爭執(zhí)聲驚飛了棲息的麻雀——沫明軒正攥著方子航的領帶,將人狠狠按在香樟樹干上,領口的紅色蝴蝶結被揉得不成樣子?!爱厴I(yè)快樂。”他的聲音裹著冰碴,將半枚斷鑰匙拍在對方胸口,金屬邊緣在白襯衫上硌出淺痕,“這是我媽留你的‘禮物’?!?/p>
“別過去!”林子然突然從灌木叢后竄出來,帆布鞋沾著草葉,手機屏幕在陽光下亮得刺眼。郵件界面停留在夏新宇的航班信息頁,目的地那一欄的“倫敦”二字被紅框標得醒目,起飛時間顯示今晚八點。
夏傾揚的書包帶突然被拽住,回頭撞見方妮冰冷的眼神——這個總愛咬著冰棍傻笑的女生,此刻嘴角抿成鋒利的直線。“你以為我為什么總跟著方子航?”她點開手機相冊,泛黃的照片里,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正摟著穿西裝的男孩站在白金漢宮前,兩人胸前都別著相同的鳶尾花徽章,“我們都姓方,是親兄妹?!?/p>
夜色像打翻的墨汁暈染開來,機場航站樓的玻璃幕墻映著漫天星辰。夏傾揚在值機柜臺前抓住哥哥的行李箱,英國國旗貼紙的邊角已經卷翹。“W 計劃到底是什么?”她的指尖在行李箱密碼鎖上微微發(fā)顫,那串數(shù)字與游輪船票的編號驚人地相似。
夏新宇扯下登機牌的動作頓了頓,苦笑著從內襯口袋掏出個焦黑的信封?!爱斈昴俚姆蛉嗽谟屋喩习l(fā)現(xiàn)了走私團伙的交易記錄,我和方子航都看見了?!毙欧饫锘霭霃垷沟拿麊?,邊緣蜷曲如枯葉,“沫明軒母親”幾個字被煙火熏得發(fā)黑,卻依然清晰可辨?!八緛砟芑钕聛淼摹!钡菣C牌在他掌心碎成兩半,紙屑飄落在锃亮的地磚上,“可是為了把我們藏進救生艇,她自己……”
一聲急促的剎車聲打斷了他的話。夏傾揚被猛地推向立柱,后背撞在金屬欄桿上生疼?;仡^時,她看見穿黑色制服的男人正將哥哥塞進轎車,車窗升起的瞬間,夏新宇沖她用力搖頭,嘴唇無聲地吐出“倫敦”二字。
手機在口袋里瘋狂震動,夏傾揚抖著手按下接聽鍵,聽筒里卻傳來身后熟悉的鈴聲。沫明軒就站在巨幅世界地圖前,指尖正點在被紅筆圈出的“上海”位置,地圖上的航線像條銀色的蛇,從浦東機場一直延伸到倫敦希思羅。
“你哥暫時安全,他們要的是完整的證據(jù)鏈?!彼f過來一本深藍色的畢業(yè)紀念冊,封面上印著方子航的燙金簽名。扉頁的寄語欄里,“上海交大見”五個字力透紙背,而翻到最后一頁的學生留言處,方子航的字跡突然變得潦草:“英國見,我親愛的妹妹方妮?!?/p>
廣播里突然響起林子然變調的聲音:“請沫明軒、夏傾揚同學速到3號門……”畫面切到監(jiān)控屏幕時,夏傾揚看見他身后站著個穿白裙子的女生,正是沫明軒那個總考年級第一的妹妹沫子薇。女孩手里的清華保送表被撕得參差不齊,淚水在鏡片上暈開模糊的光斑。
夏傾揚的目光撞進沫明軒的眼底,他正摩挲著那半枚斷鑰匙,指腹反復碾過刻痕處的 “W”?!捌磮D還差最后一塊?!彼暮斫Y滾動了一下,目光掃過航站樓的新聞大屏。
就在這時,屏幕突然切換畫面,緊急新聞的紅色標題格外刺眼:倫敦警方破獲特大走私案,主犯方某已被逮捕。鏡頭掃過審訊室時,夏傾揚的呼吸驟然停滯——方子航手腕上纏著條褪色的手繩,繩結處的銀鏈與沫明軒那根一模一樣,在白熾燈下閃著細碎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