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念念從樓梯上滾下去時,我就站在旁邊?!附憬?,你為什么推我?」
她躺在樓下哭得梨花帶雨。蘇寄甩開我的手沖下去。抱起那個他認(rèn)識才三個月的私生女。
他抬頭看我,眼神冷得像冰?!钢x桃,你太讓我失望了?!?/p>
1.謝念念從樓梯上滾下去的時候。我就站在不遠(yuǎn)處。變故就發(fā)生在眨眼間。
謝念念尖銳的抽氣聲像根生銹的針。猛地刺破所有稀松平常的溫馨。
我甚至沒看清她是怎么靠近樓梯口的。只感覺眼角掠過一道模糊的白色身影。
緊接著就是一連串沉悶又刺耳的滾落聲。「咚!咚!咚!」那聲音砸得我心臟驟停了一拍,
腦子嗡的一聲,一片空白。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。只剩下肉體撞擊木質(zhì)樓梯的鈍響。
一下,又一下。時間被無限拉長,慢得令人窒息。
我眼睜睜看著那團(tuán)白色在樓梯轉(zhuǎn)角處最后狠狠撞了一下扶手。才終于像個破布娃娃一樣。
癱在了最底下的那級臺階旁邊。不動了?!赴 ?!」樓下不知道哪個傭人終于反應(yīng)過來。
發(fā)出一聲短促的尖叫。這尖叫像把鑰匙,猛地擰開了暫停的開關(guān)。
我身邊劃過一股熟悉的雪松味道。他根本沒看我一眼。身體已經(jīng)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下去。
「念念!」他的聲音繃得死緊。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、近乎撕裂的焦灼。我僵在原地,
像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傻子。樓下水晶吊燈的光太亮了,晃得我眼睛發(fā)酸。
我看著他幾步就沖到了最下面。動作近乎粗暴地?fù)荛_圍過去的兩個傭人。
小心翼翼地把那個蜷縮在地上的、穿著白色連衣裙的身影抱了起來。
謝念念似乎被這一抱弄「醒」了。她在他懷里極其微弱地動了一下。
長發(fā)散亂地遮住了半邊臉。露出來的下巴尖尖的,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。她艱難地掀開眼皮,
長長的睫毛上沾著淚珠。視線先是茫然地掃過蘇寄焦急的臉。然后。
極其緩慢地、極其精準(zhǔn)地,越過他的肩膀。定定地、帶著某種巨大委屈和控訴地。
落在了僵在樓梯頂端的我身上。她的嘴唇翕動了幾下,氣若游絲。
聲音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。清晰地回蕩在驟然死寂下來的大廳里:「姐姐?!?/p>
淚水大顆大顆地從她眼眶里滾落,沿著蒼白的臉頰滑下?!改恪銥槭裁赐莆??」轟——!
我腦子里那根一直繃緊的弦,徹底斷了。一股滾燙的血猛地沖上頭頂。
耳朵里全是尖銳的鳴叫,視野邊緣都開始發(fā)黑。我張了張嘴。
喉嚨卻像是被粗糙的砂紙死死堵住。一個音節(jié)也發(fā)不出來。不是我!我根本沒碰到她!
我離她還有至少兩步遠(yuǎn)!她怎么敢?我的目光死死釘在蘇寄身上??旆瘩g她!
告訴她不是這樣的!告訴她我謝桃不是這種人!蘇寄抱著謝念念的手臂收緊了。
他猛地抬起頭。那雙眼睛。那雙我看了二十年。里面曾經(jīng)盛滿過少年清澈的笑意。
后來沉淀為戀人溫柔的眼睛。此刻像淬了萬年寒冰,毫無溫度地射向我。
那里面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和動搖。只有純粹的、冰冷的失望和……憤怒?「謝桃?!?/p>
他的聲音沉得如同結(jié)了冰?!改闾屛沂?。」失望?原來,二十年的情分,三年的愛戀。
在謝念念幾滴眼淚面前,脆弱得不堪一擊。血液里的那點(diǎn)滾燙瞬間褪得干干凈凈,
只剩下徹骨的冷。我甚至感覺不到指甲掐進(jìn)掌心的尖銳疼痛。「呵……」
一聲短促的、完全不受控制的氣音。從我喉嚨里擠了出來?!笣L!」
蘇寄像是被我這聲笑刺痛了。他不再看我,低下頭。聲音緊繃但刻意放柔了對著懷里的人說。
「別怕,念念,我送你去醫(yī)院?!拐f完,抱著她,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向門口。
背影決絕得沒有一絲留戀。傭人們噤若寒蟬,眼神躲閃。
偌大的客廳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我自己沉重得如同擂鼓的心跳?!柑姨??」
我媽的聲音從餐廳方向傳來,帶著點(diǎn)疑惑和擔(dān)憂。我挺直了背脊。謝桃,你他媽現(xiàn)在不能哭!
我轉(zhuǎn)過身。背對著樓下那片狼藉和無聲的審視。一步一步。走回自己的房間。
房門在身后輕輕合上,隔絕了外面的一切。背靠著冰涼的門板。
身體里那根強(qiáng)行繃緊的弦終于「啪」地一聲徹底斷裂。我順著門板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。
雙手死死抱住膝蓋,把臉深深地埋進(jìn)去。滾燙的液體終于洶涌而出,
無聲地浸透了膝蓋上的布料。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。2.謝念念。
這個三個月前突然闖入我們生活的。我爸流落在外的私生女。而我媽。
這個一輩子以我爸為天的女人。沒哭也沒鬧。就像什么也沒發(fā)生一樣。最讓我不能理解的是。
她是怎么做到的?僅僅三個月。就輕易地撬動了蘇寄對我二十年的信任。
巨大的背叛感和荒謬感像冰冷的潮水。瞬間將我淹沒。原來信任這種東西,
真的可以薄如蟬翼。一捅就破。自樓梯事件后,家里的空氣徹底變了味兒。謝念念「意外」
扭傷的腳踝成了蘇寄心頭最要緊的頭等大事。他幾乎成了謝念念的專屬護(hù)工,鞍前馬后,
無微不至。來謝家比回家的時間都多??蛷d里那張最寬大舒適的真皮沙發(fā)成了謝念念的專座。
蘇寄就坐在旁邊。小心翼翼地替她調(diào)整靠墊的高度。動作輕柔得仿佛在捧著一件稀世珍寶。
「寄哥哥,水有點(diǎn)燙……」謝念念的聲音軟得像裹了蜜糖,帶著恰到好處的嬌氣。
她微微蹙著眉。伸出那只據(jù)說扭傷嚴(yán)重、裹著厚厚紗布的腳。
輕輕碰了碰蘇寄放在茶幾上的水杯。蘇寄立刻放下手里的平板。然后極其自然地拿起杯子。
湊到唇邊輕輕吹了吹,才遞到她面前?!脯F(xiàn)在應(yīng)該可以了,小心點(diǎn)喝?!?/p>
我端著杯咖啡從廚房出來,正好撞見這一幕?!附憬??!怪x念念像是才發(fā)現(xiàn)我。
立刻揚(yáng)起一個甜得發(fā)膩的笑容,聲音拔高了幾度?!改慊貋砝??要不要吃水果?
寄哥哥剛給我洗的葡萄,可甜了!」她一邊說,一邊作勢要遞給我。她的動作幅度很大,
身體微微前傾,寬大的家居服領(lǐng)口不經(jīng)意地敞開了一些。我清晰地看到,
她鎖骨下方靠近胸口的位置。貼著一塊嶄新的、邊緣整齊的膏藥貼?!改钅?,別亂動。」
蘇寄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肩膀,語氣帶著責(zé)備,但眼神是軟的。蘇寄順著她的目光,
也看向我。帶著審視和距離感的冰冷。一股強(qiáng)烈的惡心感猛地涌上喉嚨。
那塊膏藥貼的位置……那天在樓梯上。她滾下去的角度,怎么可能撞到那里?
這種拙劣的把戲,他蘇寄是瞎了嗎?!「我公司還有事,先走了?!刮曳畔驴毡?,聲音干澀,
盡量維持著表面的平靜。再多待一秒。我怕自己會忍不住把咖啡杯砸在那張?zhí)搨巫鲎鞯哪樕稀?/p>
「桃桃?!刮覌審臉巧舷聛?,正好聽到,臉上帶著擔(dān)憂。「這都快吃晚飯了……」
「項(xiàng)目趕進(jìn)度?!刮翌^也不回地抓起玄關(guān)的車鑰匙。
幾乎是逃也似地離開了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。3.手機(jī)在副駕上嗡嗡震動起來。
屏幕上突然跳動著「周悟」的名字。我心里一頓,有些不敢接。更多的是不知道如何面對。
我、蘇寄、周悟三個人一起長大。真正的青梅竹馬。20 歲那年,
我和蘇寄在一起的消息告訴了他。周悟一聲不響地轉(zhuǎn)頭離開。第二天,
就接到了他出國的消息。一連三年,我們再也沒聯(lián)系過。直到今天。我猶豫了一下,
還是按了接聽。「喂?謝小桃同志!聽出我是誰了嗎?你周悟哥哥我,光榮回國啦!」
還是那股吊兒郎當(dāng)、陽光四溢的調(diào)調(diào)。仿佛時光從未流逝。聽到這久違的聲音。
心里那塊一直堵著的地方。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撬開了一條縫?!钢芪?.....」
我的聲音哽了一下,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沙啞和委屈。電話那頭頓了一秒,
周悟的聲音立刻沉了下來。「怎么了桃子,誰欺負(fù)你了?」這毫不遲疑的維護(hù),
不問緣由的撐腰。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撞進(jìn)我冰封的心湖。我猛地踩下剎車,
車子停在路邊。我趴在方向盤上,額頭抵著冰冷的皮革。緊緊咬著下唇,不讓自己哭出聲。
只有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起來。電話那頭,周悟沒有再追問。
只是安靜地聽著我這邊壓抑的、破碎的呼吸聲。過了好一會兒,他才再次開口,
聲音放得極輕極緩。「別怕桃子,我回來了,天塌下來,哥給你頂著?!埂肝恢冒l(fā)我,
別亂跑?!刮覀兗s在了市中心一家格調(diào)清雅的茶室。他比我先到。推開包廂的日式木門。
周悟正盤腿坐在蒲團(tuán)上。手里擺弄著一套小巧的白瓷茶具。幾年不見,他變化不小。
印象里那個咋咋呼呼、總愛把頭發(fā)剃得極短、像顆活力四射小炮彈的少年。
如今身量似乎更高了些,肩膀?qū)掗?,穿著剪裁合體的煙灰色薄毛衣。袖子隨意地挽到手肘,
露出結(jié)實(shí)的小臂線條。頭發(fā)留長了些,是清爽利落的短發(fā)。
襯得那張輪廓分明的臉褪去了幾分跳脫。多了些沉穩(wěn)的棱角。唯一沒變的,是那雙眼睛。
依舊明亮得像盛滿了陽光。此刻正帶著毫不掩飾的關(guān)切和笑意望向我?!竼?,我們謝大小姐,
幾年不見,怎么把自己搞成這副小可憐樣了?」他放下茶具,站起身,動作自然地張開手臂。
我鼻尖一酸,走過去抱住了他。
他身上有淡淡的、干凈的皂角混合著陽光曬過衣物的清爽味道。
和蘇寄那種冷冽的雪松香截然不同。卻奇異地讓我緊繃的神經(jīng)瞬間松弛下來。
他的懷抱溫暖而有力,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感。「周悟……」過了一秒,
我們有默契地同時松開。相對而坐。我把謝念念來了之后的所有事。
包括今天的沖突都告訴了他。我話還沒說完?!肝倚拧!刮彝nD了一下,抬眸望著他。
「謝桃,我認(rèn)識你多少年了?」「你三歲搶我棒棒糖,五歲往我書包里塞毛毛蟲?!?/p>
「十歲打碎蘇伯伯的寶貝花瓶栽贓給我……從小到大?!埂改愀傻膲氖履囊患m得過我?」
「你謝桃,要么不做,做了就敢作敢當(dāng)?!顾D了頓,眼神里泛出冷意。
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銳利。「那個謝念念,才來了幾天?三個月?」「呵,她算個什么東西?
也配讓你動手?蘇寄那小子……」他冷哼一聲,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。
「我看他是被豬油蒙了心,眼珠子長在后腦勺上了!」他這一連串的話,又快又急。
像一盆滾燙的熱油。嘩啦一下澆在我那顆被凍得麻木的心上。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,
沒有半分猶豫的站隊(duì)。只有全然的、無條件的信任和維護(hù)?!缚墒恰刮衣曇暨€有些啞,
「蘇寄他……」「他個屁!」周悟打斷我,語氣斬釘截鐵?!杆褪谴?,
被個綠茶灌了迷魂湯!」「你也蠢。」4.接下來的日子,周悟像個強(qiáng)力橡皮擦。
開始蠻橫地擦除謝念念和蘇寄在我生活里制造的陰霾。他拉我去飆車,
敞篷跑車開到城郊山頂。對著空曠的山谷大喊?!柑K寄是大傻 X!謝念念是綠茶精!」
帶我去他小時候常去的那家藏在巷子深處的麻辣燙小店。他甚至在某個周末清晨,
直接把我從被窩里叫出來。塞進(jìn)車?yán)?,開了三個小時去看海。周悟這盞「人形太陽燈」
的回歸。顯然嚴(yán)重干擾了某些人精心設(shè)計的劇本節(jié)奏。家里的氣氛變得更加詭異。
謝念念那雙濕漉漉的大眼睛,在蘇寄看不到的角度。投向我時,帶著毫不掩飾的警惕和敵意。
而面對周悟時,態(tài)度更是肉眼可見的友好。還帶著一絲傾慕。這天下午,我爸難得在家。
召集我們幾個小輩在二樓的小客廳喝茶。美其名曰「家庭聯(lián)絡(luò)感情」。謝念念挨著蘇寄坐,
依舊是那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樣子。周悟則大大咧咧地坐在我旁邊的單人沙發(fā)上。
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爸聊著國外見聞,逗得我爸哈哈大笑。「念念,
跟你周悟哥哥好好熟悉熟悉?!埂负玫陌职?。」謝念念輕輕回答道。
隨即沖著周悟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。臉頰還恰合時宜地紅了紅?!腹?,你們年輕人先聊,
我一會兒再過來。」說完,我爸就下了樓。等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后。
氣氛詭異地安靜了下來。四個人一句話也沒有。還是蘇寄率先打破了沉默。「周悟,
跟我去陽臺抽根煙?!怪芪蚩聪蛭遥缓簏c(diǎn)點(diǎn)頭。這一下,小客廳里只剩下我和謝念念了。
她索性也不裝了。靠在沙發(fā)上帶著笑意就那么看著我。我依然懶得搭理她。過了好一會兒。
「姐姐,你上次推了我,還沒道歉呢?!刮颐鏌o表情地回了句。「演上癮了?」
謝念念皮笑肉不笑地走到我身邊來?!缚墒?,蘇寄哥哥和爸爸他們都信了呢。」
我低頭玩弄著周悟帶我新做的美甲。「蘇寄信,是因?yàn)樗馈!埂赴职忠残牛?/p>
可能是老年癡呆了吧。」沉默了幾秒,我沒聽到謝念念反駁的聲音。剛要抬頭。
就聽她驚恐地喊道。「謝桃,你竟然咒爸爸身體不好,咒他死?」隨即直直地跑到我身后。
就見剛才抽煙的兩個人已經(jīng)從陽臺回來了。謝念念竟然沒有去找蘇寄。
而是抓住了周悟的胳膊。楚楚可憐道?!钢芪蚋绺?,你也聽到了吧。」周悟點(diǎn)點(diǎn)頭。
謝念念一看有戲,表演得更加賣力。還擠出了兩滴眼淚?!妇鸵?yàn)榘职譀]有相信她。」
「姐姐竟然詛咒我爸爸死掉,也太惡毒了?!怪芪蜻€沒說話,一旁的蘇寄先忍不住了。
「謝桃你...」話還沒說完,就聽「啪」地一聲。周悟拍掉了胳膊上抓著的手。
面無表情地看著謝念念?!杆?..」「你爹死了和我有什么關(guān)系?」
5.一句話直接讓謝念念瞪大了雙眼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。我心里瞬間劃過一絲暖流。
就在這時?!腹箻翘菽沁厒鱽砹艘魂囁实男β暋蓚€中年男人先后走了過來。
其中一個臉色鐵青,正是我爸爸。另一個哈哈大笑的男人則是周悟的父親。「行了,老周,
差不多得了。」我爸冷哼了一聲,打斷了周叔叔。然后沉默著走到我們身邊坐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