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七歲那年,爸媽離婚。把我送到奶奶家住了一整年。直到復(fù)婚那天,
他們笑著來接我回家卻在院門口,看見我跪在冰冷的地上,臉上還有沒散去的巴掌印。
可后來他們無論怎么補償我。都于事無補了。1媽媽牽著我的手走在狹長的石板路上。
我的手心全是汗,生怕她忽然松開手?!百毁?,在奶奶家要乖,聽話,不要惹事。
”她蹲下來,替我把外套的扣子扣到最上面,聲音很輕,可眼睛沒看我。我張了張嘴,
想問:“那你什么時候來接我?”話到嘴邊,又咽回去了。奶奶家的院門吱呀一聲開了。
奶奶笑著迎出來,可眼睛直接越過我,看向媽媽:“來了啊。”院子里,
五歲的堂弟蹲在地上玩一輛嶄新的遙控車。嬸嬸正蹲著給他換電池。那車燈一閃一閃,
像會眨眼。我小聲說了句“您好”,嬸嬸抬眼皮看了我一眼:“嗯?!碧玫馨衍囬_到我腳邊,
又立刻開走,好像怕我會碰壞。媽媽把行李箱放下,從里面翻出我的衣服。
“有些舊的先穿著,新的等我下次帶過來?!蔽颐φf:“我不挑的。
”奶奶笑著說:“不挑才乖,女孩子要懂事。”吃飯的時候,桌上有紅燒肉、清蒸魚,
還有一碗雞湯。奶奶把雞腿夾進堂弟的碗里:“小孩子要多吃肉才有勁。
”嬸嬸又給他添了兩勺湯:“喝了長高高。”我低著頭攪稀飯。媽媽夾了一塊魚到我碗里,
還沒等我動筷子,嬸嬸笑著說:“魚刺多,給弟弟吃吧。”那塊魚又被筷子夾走了。
我不敢抬頭,只輕輕“哦”了一聲。咬了一口稀飯,涼涼的,米粒黏在舌尖,像在嚼紙。
吃到一半,媽媽的手機響了,她走到院子外接電話。我盯著她的背影,心里有些慌,
怕她一走就不回來。果然,她回來時笑著說:“媽,那我先走了,改天再來看你們。
”我猛地站起來,椅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:“我送你?!薄八褪裁此?,好好在家。
”她揉揉我的頭,很快松開了手。院門被關(guān)上。我站在門口,直到看不見她的影子。晚上,
我的床被安排在堂弟房間隔壁的小儲物間里。墻角堆著舊椅子和紙箱,床單花紋褪得發(fā)白。
奶奶說:“先將就著睡,別嫌棄?!蔽亿s緊搖頭:“不嫌棄?!碧上潞螅?/p>
隔壁傳來堂弟的笑聲,還有嬸嬸哄他的聲音。我翻了個身,把臉埋在枕頭里,深吸了一口氣。
枕頭上有太陽曬過的味道,可很快,那味道就被冰涼的空氣蓋住了。我用被子裹緊自己,
悄悄在心里說:只是暫住,很快就能回家了。2第二天早上,我醒得很早。
儲物間的窗戶很小,天剛亮,屋里還是灰蒙蒙的。我躺著聽隔壁的動靜,
嬸嬸的聲音先響起來:“乖,起床啦,今天煎蛋?!碧玫艿男β暩鴤鬟^來:“我要兩個!
”我把被子掀開,腳落在冰涼的地面上,趕緊套上床邊那雙舊拖鞋。鞋底很薄,
走起來能感覺到地板的涼意。廚房里飄著煎蛋的香味。我站在門口,小聲說:“早。
”奶奶正用鍋鏟翻著雞蛋,連頭都沒抬:“去洗手,等下吃飯?!钡任一氐阶肋厱r,
堂弟的碗里已經(jīng)有兩個煎蛋,奶奶又給他倒了半杯牛奶。我的碗里是一碗熱稀飯,
漂著幾片蔥花。嬸嬸看了我一眼:“小孩子早上別吃油膩的,喝粥養(yǎng)胃。”我點了點頭,
捧著碗慢慢喝。稀飯溫溫的,可是空落落的味道。吃完飯,我剛準備去收拾自己的碗,
奶奶把堂弟的碗遞過來:“順便洗了?!蔽医舆^去,熱水盆里水不多,洗到最后手都凍紅了。
堂弟在客廳看動畫片,腳邊攤著一堆彩色積木。我蹲下來,
小心地拿起一塊紅色的小磚:“我?guī)湍闫窗??”他一把搶回去:“不行,這是我的。
”嬸嬸的聲音從廚房飄出來:“倩倩,別亂動弟弟的東西?!蔽曳畔路e木,坐在一旁看電視,
可心思全在手指上。剛才那一瞬間,我是真的很想拼一個漂亮的房子。中午吃飯前,
奶奶說:“家里有規(guī)矩,大人沒動筷子前,小孩子不能先吃?!蔽尹c點頭。
堂弟卻夾起一塊雞肉塞進嘴里,嬸嬸笑著說:“沒事,他還小。
”我夾了半天終于夾到一塊豆腐,還沒送到嘴里,嬸嬸就說:“那個是給弟弟留的。
”我把筷子收回來,笑了笑:“我吃青菜。”下午寫作業(yè)時,堂弟跑進來,
把我的鉛筆盒掀翻在地。我蹲下去撿,他踩到一支藍色的彩筆,筆芯斷了。我抬頭想說什么,
嬸嬸的身影出現(xiàn)在門口:“倩倩,弟弟只是玩玩,你別兇他?!蓖砩纤X前,
奶奶進來把我床上的枕頭拿走:“你年紀小,不用枕頭,對脊椎好?!蔽尹c頭,等她走后,
把外套疊起來墊在頭下。外套有陽光的味道,我抱著它,把自己縮成一團。
隔壁傳來堂弟的笑聲:“媽媽,再講一個故事!”嬸嬸的聲音溫溫的:“好,講完就睡覺。
”我睜著眼盯著天花板的小窗,月光透進來,照在墻角的紙箱上。我想起媽媽臨走時那句話。
“要聽話,不要惹事。”我覺得自己很聽話,可是為什么,總覺得自己是多余的。
3早上醒來時,我覺得頭很重,眼皮像粘住了一樣睜不開。嗓子又干又疼,
咽一口唾沫像吞下了魚刺。儲物間的窗戶有點漏風,夜里吹了一整晚,枕邊的外套也涼透了。
我慢慢穿好衣服,走到廚房。奶奶正往鍋里倒稀飯,嬸嬸在切昨天的剩菜。我站在門口,
小聲說:“奶奶,我有點不舒服?!彼а劭戳宋乙幌拢骸靶『⒆幽挠心敲炊嗖??
喝點熱水就好?!眿饗鸾舆^話:“家里的退燒藥要留給弟弟用,別亂吃藥?!蔽尹c了點頭,
把嗓子里的那句“我頭很暈”咽了回去。早餐時,堂弟一邊吃煎蛋,一邊喝牛奶,
還在跟嬸嬸說笑。我低著頭喝稀飯,米粒黏在舌尖,咽下去的時候嗓子像著了火。“別磨蹭,
吃完去把院子里的衣服收了?!蹦棠檀呶摇N衣掏毯韧?,走到院子里。
風吹在脖子上涼涼的,我忍不住縮了縮肩。中午,我的頭更沉了,走路時腳像踩在棉花上。
嬸嬸喊我?guī)退酪路?,我搖搖晃晃地搬著濕漉漉的床單,手發(fā)麻。堂弟在客廳踩著沙發(fā)跳,
被夸真有勁。晚飯前,我忍不住咳了幾聲,奶奶皺眉:“咳什么咳,別傳染給弟弟。
”她讓我把飯端回儲物間吃,說這樣安全。我抱著碗回去,燈光昏黃,米飯已經(jīng)涼了。
扒了幾口就放下,蓋上被子躺著。隔壁傳來堂弟的笑聲,
還有嬸嬸溫柔的聲音:“明天給你買草莓蛋糕。”我翻了個身,眼淚涌上來,卻不敢哭出聲,
怕他們說我裝可憐。半夜,我被冷醒,額頭燙得像貼了一塊鐵。我想下床去喊人,
可剛走到門口,就聽見客廳那邊的動靜。奶奶、嬸嬸和叔叔正圍著堂弟切蛋糕,
蠟燭的光透過門縫晃進來,伴著笑聲和掌聲。我停在原地,沒有推門。嗓子說不出話來。
我慢慢退回床上,把外套拉過來蓋到頭頂。黑暗里,我輕輕對自己說:“沒事,
很快就能回家了?!?日子一天天過去,院子里的枯葉被風刮走,春天的桃花開了又謝。
我在奶奶家住了多久呢?有時候我自己也算不清。
每天的生活幾乎沒有變化:早上給堂弟倒牛奶,洗碗時手泡在涼水里。下午寫作業(yè),
堂弟過來搶彩筆,嬸嬸說弟弟只是玩玩。晚上躺在儲物間的小床上,
聽隔壁的笑聲和講故事聲入睡。偶爾,媽媽會打電話來。奶奶總是先接,說:“她挺好的,
吃得香,睡得好?!比缓蟀央娫掃f給我:“和你媽說兩句?!蔽医舆^聽筒,小聲說:“嗯,
我挺好的?!彪娫捘穷^媽媽笑了:“乖,聽奶奶的話?!庇幸淮?,爸爸也打來電話。
我剛想問他什么時候來看我,奶奶在旁邊插了一句:“別惹你爸生氣,學(xué)習(xí)好就行。
”于是我又把話咽回去了,只說:“我會寫作業(yè)的?!睗u漸地,我學(xué)會了不去多說。
他們問我“好不好”,我就說“好”。因為這樣電話會很快結(jié)束,也不用解釋太多。
有時我會偷偷數(shù)日歷上的格子,想等格子畫滿一頁,就能回家??筛褡赢嬃巳?,四次,
什么都沒變。我開始不數(shù)了。夏天的時候,堂弟得到一輛新的自行車,奶奶讓他在院子里騎。
我站在臺階上看,他踩得飛快,笑聲在風里散開。嬸嬸遞給他一根冰棍,轉(zhuǎn)頭看到我,
淡淡地說:“你嗓子不好,少吃這些涼的。”我嗯了一聲,轉(zhuǎn)身回了儲物間。那天下午,
我在書桌上畫了一朵很大的向日葵,涂上亮黃色的花瓣。畫完后,我把它夾在書本中間,
想象著等爸爸媽媽來了,我就送給他們??傻攘撕芫?,誰也沒來。慢慢的,我不再畫花了,
也不再想著要送誰。日子安安靜靜地過去,就像儲物間的空氣。悶,卻沒有聲音。
5那天的天色陰沉。我在院子里幫嬸嬸晾衣服,堂弟在一旁踩著塑料小車轉(zhuǎn)圈。晾到一半,
我聽見“啪”的一聲脆響?;仡^一看,院子角落的花盆碎在地上,泥土撒了一地,
花根折成了兩截。堂弟愣了一下,隨即大聲喊:“是姐姐弄壞的!
”我呆?。骸安皇俏?..”話還沒說完,嬸嬸就沖了過來,
臉色沉得嚇人:“你怎么能把奶奶的花弄壞?!”我急急搖頭:“真不是我,
是...”“還敢頂嘴!”嬸嬸打斷我,一把拎起我胳膊,把我推到院子中間。
奶奶聞聲出來,看見地上的碎花盆,臉色立刻沉下來:“跪著,反省?!焙L灌進袖口,
我的手指冰涼。我跪在冰硬的地上,膝蓋被凍得發(fā)麻,心里一陣一陣的發(fā)慌。
“你看看你做的好事!”嬸嬸的聲音在耳邊炸開,“一年了,規(guī)矩一點沒學(xué)會。”我想辯解,
可喉嚨像被堵住,什么都說不出來。堂弟在一旁看著,手里還握著小車的把手,
眼睛里閃著新奇的光。他舔了舔嘴唇,低聲說了句:“不是她。”可聲音太輕,被風吹散,
沒人聽見。奶奶敲著拐杖:“在這里住,就得聽話,犯錯就得罰。
”嬸嬸跟著說:“下次再這樣,就讓你一個人去院后面跪到天黑!”我低下頭,
盯著地上的裂縫,耳邊嗡嗡響。第一次,我覺得自己是真的想離開這里。不管去哪兒,
只要不再回來。傍晚的時候,天開始飄細雪。我被允許起來時,膝蓋已經(jīng)失去知覺,
手指冰得發(fā)白。回到儲物間,我抱著布娃娃,試著把膝蓋貼在被子里取暖。疼得我咬住嘴唇,
不敢出聲。外面?zhèn)鱽硖玫艿男β?,還有嬸嬸柔和的哄聲:“乖,等雪停了給你買糖葫蘆。
”我閉上眼,腦子里閃過媽媽的臉??赡莻€笑容,已經(jīng)有些模糊了。6第二天。
我剛把院子里的臟水潑到溝里,手還濕著,嬸嬸的聲音就從屋里傳出來:“倩倩,過來。
”我走進堂屋,奶奶正坐在炕沿上,手里攥著拐杖,臉色很不好看。
地上放著一只倒扣的瓷碗,碗沿碎了兩塊,湯汁灑了一地。堂弟躲在嬸嬸身后,眼圈紅紅的。
“是你摔的吧?”嬸嬸開口,語氣篤定得像在宣判。
我愣住:“不是我...”嬸嬸一巴掌抽在我臉上,我一個釀蹌,看向了奶奶。“還敢撒謊?
”奶奶猛地敲了下拐杖,“跪下!”我抱著手,指尖還濕冷著,
腳卻不由自主的跪在了炕前的地板上。地面涼透了,膝蓋一接觸就像被冰刀割?!胺词?,
一個小時不許起來?!眿饗鹫f完,就帶著堂弟去廚房端新碗。我低著頭,眼淚在眼眶里打轉(zhuǎn),
但沒掉下來。不掉眼淚,就不會有人說我愛裝可憐。不知過了多久,門外傳來“吱呀”一聲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