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沈慕穎學(xué)會的第一個詞不是“爸媽”，是“阿周”。那年她剛滿周歲，
被外婆抱在懷里曬太陽，隔壁的顧周比她早出生半小時，穿著同款的虎頭鞋，
搖搖晃晃地?fù)溥^來抓她手里的撥浪鼓。兩個粉雕玉琢的孩子滾在槐樹下的竹席上，
咿咿呀呀地?fù)屚婢撸蚰椒f含混不清地吐出“阿周”兩個字時，顧周的媽媽正舉著相機(jī)，
拍下了這張后來被兩家放大掛在客廳的照片。幼兒園的第一天，
沈慕穎抱著門框哭得驚天動地，顧周背著比他還大的書包，從口袋里掏出顆水果糖塞給她。
透明的糖紙在陽光下閃閃發(fā)亮，他奶聲奶氣地說：“慕慕不哭，我給你吃糖，
老師說吃完糖就不想媽媽了?！蹦翘煜挛纾缢瘯r沈慕穎偷偷鉆進(jìn)他的小床，
抱著他的胳膊才肯閉眼，保育員阿姨笑著打趣：“這倆孩子，怕是拆不散了。
”小學(xué)三年級的作文課，題目是《我的夢想》。沈慕穎趴在課桌上咬著鉛筆，
看顧周在草稿紙上畫了兩個手拉手的小人，旁邊寫著“和慕慕一起當(dāng)宇航員”。
她搶過他的草稿本，在小人旁邊畫了棵槐樹，筆尖戳破了紙：“我不想上天，
我想守著家門口的槐樹?！鳖欀芡嶂^想了想，
在宇航員頭盔上畫了朵小花：“那我就當(dāng)守著槐樹的宇航員。
” 初中的自行車棚總是彌漫著鐵銹和青草混合的味道。
顧周的車后座被他纏上了粉色的塑料繩，說是“這樣慕慕坐上來就不會硌屁股”。每天放學(xué)，
沈慕穎都抱著他的腰，把臉頰貼在他印著籃球圖案的校服背上。穿過巷口時，
老槐樹的影子落在他們身上，像撒了把碎銀。有次下雨，顧周把傘全偏向她那邊，
自己半邊肩膀濕透了，卻笑著說：“我是男生，火力旺，不怕冷。
”高中的晚自習(xí)總結(jié)束得很晚。顧周會提前買好熱牛奶，在教學(xué)樓下的路燈旁等她。
昏黃的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，他聽她抱怨數(shù)學(xué)題太難，
偶爾插一句“這道題輔助線應(yīng)該這么畫”，然后被她嗔怪“就你聰明”。
有次月考沈慕穎發(fā)揮失常，躲在操場角落掉眼淚，顧周找到她時，手里攥著張皺巴巴的紙條，
上面是他用紅筆寫的“沒關(guān)系，下次我?guī)湍阊a(bǔ)課”，末尾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。
填報大學(xué)志愿那天，沈慕穎盯著屏幕上的城市列表猶豫不決，
顧周把自己的志愿表推到她面前，所有選項都和她圈出來的一模一樣?！澳悴挥眠@樣的。
”她小聲說，心里卻像被溫水浸過。顧周敲了敲她的額頭：“從幼兒園到現(xiàn)在，
哪次不是我跟你走？再說了，離你太遠(yuǎn)，誰幫你搶食堂的糖醋排骨？
”大學(xué)宿舍樓下的梧桐道，成了新的約定地點(diǎn)。顧周會踩著下課鈴準(zhǔn)時出現(xiàn)，
有時拎著剛買的奶茶，有時抱著從圖書館借來的書。沈慕穎看著他穿過人群朝自己走來，
白襯衫被風(fēng)吹得鼓起，突然就明白了小說里寫的“心跳漏了一拍”是什么感覺。
他們會沿著操場走一圈又一圈，說專業(yè)里的趣事，說未來的打算，
月光把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，分不清誰是誰的。第2章考上研究生那天，
顧周在老槐樹下單膝跪地。他手里的戒指盒是自己做的，用槐木雕刻成樹葉的形狀，
里面躺著枚細(xì)圈戒指，碎鉆像星星落在上面?！吧蚰椒f，”他的聲音帶著緊張的顫抖，
喉結(jié)上下滾動，“從穿開襠褲到拄拐杖，這一輩子，下一輩子，你都得是我的。
”沈慕穎捂住嘴，眼淚砸在他手背上，燙得他一哆嗦。周圍響起鄰居們的起哄聲，
外婆站在門口抹眼淚，說：“總算等到這一天了?！庇喕槎Y的請柬印了一半，
堆在客廳的茶幾上。顧周接到公司的電話，要去鄰市出個緊急的差，
說是一個重要的項目出了點(diǎn)問題，他必須親自去處理?！白疃嗳?，”他收拾行李時，
沈慕穎幫他疊襯衫，他突然從背后抱住她，下巴抵在她發(fā)頂，“等我回來，
咱們就把日子定了，就定在國慶節(jié)，那時候槐樹的葉子還綠著。”沈慕穎把臉埋在他懷里，
聞著他身上熟悉的皂角味：“早點(diǎn)回來，我給你做你愛吃的紅燒肉。”他走的那天早上，
天陰沉沉的，預(yù)示著會有不好的事情發(fā)生。沈慕穎送他到巷口，看著他發(fā)動汽車。
車窗搖下來，他沖她揮手：“記得收快遞，給你買了禮物?！逼嚬者^街角時，
她還站在原地，老槐樹的葉子沙沙作響，像在說再見。那天下午開始下雨，嘩嘩啦啦的，
直到傍晚都沒停。沈慕穎把請柬攤在桌上，正琢磨著要不要給遠(yuǎn)房的表姑寄一張，
手機(jī)突然響了。屏幕上跳動著“顧周同事”的名字，她接起電話，還沒來得及說“喂”，
就聽見那邊急促而混亂的聲音?！吧蛐〗銌幔坎缓昧?，顧周他……他出車禍了！
” 雨聲好像突然變大了，砸在窗玻璃上，噼啪作響。沈慕穎握著手機(jī)的手指開始發(fā)抖，
聽筒里的聲音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，像被雨打濕的磁帶。
“車……車墜崖了……下面是江……搜救隊正在找……但是……” “但是什么？
”沈慕穎的聲音干得像砂紙摩擦?！暗乾F(xiàn)場……現(xiàn)場沒找到人……” 手機(jī)從手里滑落，
“啪”地砸在地板上。屏幕裂開一道縫，像條冰冷的蛇。茶幾上的請柬被風(fēng)吹得翻頁，
上面印著的“沈慕穎 顧周”兩個名字，好像突然變得陌生起來。沈慕穎是被外婆叫醒的。
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，只覺得渾身發(fā)冷，窗外的天已經(jīng)亮了，雨卻還在下。
外婆端來熱粥，看著她紅腫的眼睛，嘆了口氣：“孩子，別太難過，也許……也許還有希望。
”希望？沈慕穎扯了扯嘴角，想笑，卻笑不出來。
電視里的新聞?wù)诓竽菆霭l(fā)生在鄰市山區(qū)的車禍，畫面里是陡峭的山崖和湍急的江水，
記者的聲音帶著沉痛：“目前搜救工作仍在進(jìn)行中，但由于水流湍急，能見度低，
難度極大……” 她猛地站起身，沖進(jìn)房間換衣服。外婆在后面喊她：“你去哪??？
” “我去找他?！鄙蚰椒f的聲音很平靜，平靜得不像她自己，“他說過會回來的，
他不會騙我的。”第3章她帶上顧周的照片，帶上他常用的那支鋼筆，
還有錢包里兩人唯一的一張合照——那是大學(xué)畢業(yè)時拍的，他們站在圖書館門口，
笑得一臉燦爛。她沒告訴外婆，她心里有個瘋狂的念頭：顧周一定還活著，
他只是被困在某個地方，等著她去找他。坐上去鄰市的火車時，雨終于停了。
窗外的風(fēng)景飛速倒退，像她和顧周一起走過的那些年，快得讓人抓不住。她拿出手機(jī)，
翻看著兩人的聊天記錄，從早安到晚安，從吐槽工作到規(guī)劃未來，密密麻麻的，
全是生活的痕跡。她看到最后一條消息，是顧周出發(fā)前發(fā)的：“等我。
” 眼淚突然就涌了上來，她趕緊別過臉，望著窗外掠過的田野。綠油油的稻田里，
有農(nóng)人在勞作，像極了小時候他們在鄉(xiāng)下外婆家看到的景象。
那時候顧周總愛拉著她去田埂上跑，說要比誰先跑到稻草人那里，
結(jié)果每次都是他故意放慢腳步，讓她贏。到了鄰市，她直接去了事故現(xiàn)場。
山崖下的江水依舊渾濁湍急，搜救隊的船還在江面上游弋。她拉住一個穿著救生衣的隊員，
遞上顧周的照片：“請問，你們有找到這個人嗎？” 隊員看了看照片，
搖了搖頭：“沈小姐是吧？顧先生的同事已經(jīng)來過了。我們已經(jīng)搜救了兩天兩夜，江面太寬，
水流又急，恐怕……”他沒再說下去，但眼神里的惋惜已經(jīng)說明了一切?！吧娙?，
死要見尸?！鄙蚰椒f咬著嘴唇，直到嘗到血腥味，“他不會就這么沒了的。
”她在附近的小鎮(zhèn)找了家旅館住下。旅館的房間很小，窗戶正對著江面。每天天不亮，
她就沿著江邊走，逢人就問有沒有見過顧周。她拿著照片，走了一個又一個村莊，
腳磨出了水泡，破了又好，好了又破，鞋跟都磨平了。有一次，在一個渡口，
一個擺渡的老爺爺看了照片，說好像在幾天前見過一個類似的年輕人，穿著白襯衫，
額頭好像受了傷，被一個婦人救走了?！巴嫌稳チ耍崩蠣敔斨钢谋M頭，
“那邊有幾個村子，你去問問看?！?沈慕穎的心猛地一跳，像沉寂的湖面被投進(jìn)一顆石子。
她謝過老爺爺，立刻租了輛車，沿著江邊的公路往上走去。沿江的路蜿蜒曲折，一邊是山，
一邊是江。沈慕穎開著車，眼睛緊緊盯著路邊的每一個村莊，每一個行人。
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：顧周，你等著我，我來了。 白天趕路，晚上就住在沿途的小鎮(zhèn)上。
她會去當(dāng)?shù)氐呐沙鏊杨欀艿恼掌艚o警察；會去鎮(zhèn)上的廣播站，讓播音員播報尋人啟事。
她的聲音在一次次重復(fù)中變得沙啞，但眼神里的執(zhí)著卻絲毫未減。一個月過去了，
兩個月過去了，她的錢快花光了，身上的衣服也洗得發(fā)白。她瘦了很多，下巴尖得硌手，
眼窩深陷，但只要有人說“好像見過”，她就立刻像打了雞血一樣，精神起來。
第4章有天晚上，她住在一個叫“溪口”的小鎮(zhèn)。小鎮(zhèn)依江而建，房子都是白墻黑瓦，
夜晚很安靜，只有江水流動的聲音。她坐在旅館的窗邊，看著江面上的月光，
突然就想起顧周曾說過，等他們老了，就找一個這樣的小鎮(zhèn)住下來，每天看日出日落，
聽潮起潮落。她拿出那張合照，用手指輕輕撫摸著顧周的臉。照片上的他笑得那么開心，
露出兩顆小虎牙?！邦欀埽彼吐曊f，聲音帶著哭腔，“你到底在哪啊？我快找不到你了。
”窗外的江水依舊靜靜流淌，好像什么都沒聽見。第三個月的時候，
沈慕穎的車在路上拋錨了。前不著村后不著店，手機(jī)也沒了信號。她坐在路邊，
看著遠(yuǎn)處連綿的山，第一次感到了絕望。也許，顧周真的不在了？也許，
她該接受這個事實(shí)了？ 就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，一輛拖拉機(jī)突突地開了過來。
開車的是個憨厚的中年男人，看到她，停下了車：“姑娘，需要幫忙嗎？
” 沈慕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，趕緊站起來：“大哥，我的車壞了，
您知道前面那個叫‘望江村’的地方怎么走嗎？”她從一個村民口中得知，
望江村幾天前收留了一個失憶的外來男人?！巴灏?，不遠(yuǎn)了，往前再走兩里地就到了。
”男人指了指前面，“我正好要去那邊送貨，你要是不嫌棄，就跟我一起走吧。
”沈慕穎感激涕零，把重要的東西裝進(jìn)背包，坐上了拖拉機(jī)的后斗。拖拉機(jī)顛簸著前進(jìn)，
風(fēng)吹起她的頭發(fā)，她看著前方越來越近的村莊，心跳得越來越快。望江村比她想象的要大，
村口有一棵很大的香樟樹，樹下坐著幾個乘涼的老人。沈慕穎走過去，
拿出顧周的照片：“大爺大媽，請問你們村里是不是來了一個這樣的男人？
”老人們湊過來看了看，其中一個老奶奶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：“哦，你說的是阿舟吧？
他是前陣子被水沖到岸邊的，腦袋受了傷，啥都不記得了，是村里的秀兒救了他。”“阿舟？
”沈慕穎的心猛地一揪，“他現(xiàn)在在哪？” “應(yīng)該在家呢，秀兒剛給他買了新衣服，
說是要給他做新鞋?！崩夏棠讨噶酥复遄由钐?，“就在那邊，第三間瓦房。
” 沈慕穎謝過老奶奶，幾乎是跑著往村子深處走去。她的腳步越來越快，
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，好像下一秒就要蹦出來。她想象著顧周看到她時的表情，是驚訝？
是欣喜？還是…… 她停在第三間瓦房前。院子里種著幾盆月季，開得正艷。
一個穿著藍(lán)色布裙的女人正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，縫著什么。聽到腳步聲，女人抬起頭，
看到沈慕穎，有些疑惑地問：“你找誰？” 沈慕穎的目光越過女人，看向屋里。
第5章透過敞開的門，她看到一個男人正坐在桌前，低頭看著什么。那個背影，那個側(cè)影，
即使隔著一段距離，她也一眼就認(rèn)了出來。 是顧周。她的眼淚瞬間就涌了上來，
嘴唇顫抖著，幾乎發(fā)不出聲音：“顧……顧周……” 男人好像聽到了聲音，轉(zhuǎn)過頭來。
他的臉和記憶里一模一樣，只是額頭多了一道淺淺的疤痕，眼神里帶著陌生和疑惑。
他看著沈慕穎，皺了皺眉：“你認(rèn)識我？” 沈慕穎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，
疼得她喘不過氣。她沖過去，想抓住他的手：“顧周，我是慕穎啊，沈慕穎！
你不認(rèn)識我了嗎？” 男人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，避開了她的手。門口的女人趕緊站起來，
擋在他面前，警惕地看著沈慕穎：“你是誰？他是我丈夫，你別亂來！” “丈夫？
”沈慕穎愣住了，難以置信地看著男人，“她說什么？你……你結(jié)婚了？” 男人看著她，
眼神里的陌生更深了：“我叫林舟，她是我妻子李秀兒。我想你認(rèn)錯人了。”林舟？李秀兒？
沈慕穎覺得天旋地轉(zhuǎn)，好像整個世界都在搖晃。她看著眼前的男人，他明明就是顧周，
可他的眼神，他說的話，卻陌生得讓她害怕。他額頭上的疤痕，
他身上那件不是他風(fēng)格的灰色襯衫，還有那個女人親密地挽著他胳膊的動作…… “不可能，
”她搖著頭，眼淚不停地往下掉，“你是顧周，你是我的未婚夫，我們快要結(jié)婚了！你看，
這是我們的照片！”她從背包里掏出那張合照，遞到他面前。男人接過照片，
皺著眉看了很久，眉頭越皺越緊，好像在努力回憶什么，但最后還是搖了搖頭：“對不起，
我真的不記得了。我醒來的時候就在江邊，什么都忘了，是秀兒救了我，照顧我，
我們……”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女人，眼神里帶著溫柔，“我們已經(jīng)結(jié)婚了。
”女人也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拿出一個紅色的小本子，遞給沈慕穎：“這是我們的結(jié)婚證，
雖然是剛領(lǐng)的，但他是我的丈夫，這是事實(shí)?！鄙蚰椒f看著結(jié)婚證上的照片，
男人穿著她從未見過的中山裝，女人穿著紅色的上衣，兩人挨在一起，笑得很“幸福”。
照片上的日期，就在半個月前。她手里的合照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
照片上的顧周笑得那么燦爛，和眼前這個眼神陌生的“林舟”，仿佛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。
江風(fēng)吹過，帶著水汽的涼意，吹得沈慕穎渾身發(fā)冷。她看著眼前的兩個人，
看著這個陌生的村莊，突然就明白了。 她找到他了，卻又好像，永遠(yuǎn)地失去了他。
她慢慢地彎下腰，撿起地上的合照，緊緊地攥在手里。照片的邊角硌得手心生疼，
但她感覺不到。她抬起頭，最后看了一眼那個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，然后轉(zhuǎn)過身，
一步一步地向村外走去。 身后傳來女人低聲的安慰和男人疑惑的聲音，但她沒有回頭。
香樟樹下的老人們看著她孤單的背影，嘆了口氣。江水依舊在村外靜靜流淌，
好像什么都沒有發(fā)生過。第6章沈慕穎是踩著月光回到家的。 鑰匙插進(jìn)鎖孔時，
她的手還在抖。推開門，客廳里的燈亮著，外婆坐在沙發(fā)上打盹，
懷里還抱著顧周送她的暖手寶。聽到動靜，老人猛地驚醒，看見她蒼白的臉，嘴唇動了動，
沒敢問。 沈慕穎沒說話，徑直走進(jìn)自己的房間。關(guān)上門的瞬間，
所有的力氣都好像被抽干了。她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，捂住臉，
壓抑了太久的哭聲終于沖破喉嚨。 不是嚎啕大哭，是那種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嗚咽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