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想到，改變我一生的，竟然是一個女人對我說的第一句話?！膀_子?！蹦锹曇羟辶?，
又冷得像冰碴子，一下子就戳進(jìn)了我滾燙的心窩子里。而這一切，
都要從1993年那個能把人烤化的夏天說起。1 筆桿子，
好過鐵鍬把子93年7月的深圳，太陽像個掛在天上的大火爐，
不留情面地炙烤著羅湖的每一寸土地。我叫李墨文，高中畢業(yè)，沒考上大學(xué)，
從鄉(xiāng)下跑到這片熱土上，想闖出個名堂?？涩F(xiàn)實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。名堂沒闖出來，
我在工地上搬了快半年的磚。每天早上六點(diǎn)，
工棚里那臺破鬧鐘跟催命似的“鈴鈴鈴”一通亂叫，我就得從那張擠了十幾個人的大通鋪上，
跟僵尸一樣直挺挺地坐起來?？諝饫锘熘顾嵛?、腳臭味，還有隔壁床老王磨牙的聲音。
這就是我的日常。胡亂用冷水抹把臉，啃一個硬得能當(dāng)武器的饅頭，
然后抄起那把比我年紀(jì)還大的鐵鍬，走向那片吞噬我所有力氣的工地。一天十二個鐘頭。
除了中午能扒拉兩口飯，歇那么一個鐘頭，剩下的時間，
我的人生里就只有三樣?xùn)|西：磚頭、水泥、鋼筋。循環(huán)往復(fù)，沒有盡頭。說不累，
那是騙鬼的話。手上的老繭，一層疊著一層，厚得像塊牛皮。夏天一過，
整個人曬得跟剛從煤窯里爬出來似的，黢黑黢黑的。晚上躺在床上，兩條胳膊又酸又脹，
疼得像有無數(shù)只螞蟻在啃我的骨頭，連抬一下都費(fèi)勁。我常常睜著眼睛，
盯著工棚那漏風(fēng)的屋頂，心里頭就一個念頭：這日子，啥時候是個頭??？
工友們大多跟我一樣，是從窮鄉(xiāng)僻壤里奔出來的，肚子里沒幾滴墨水。吃飯的時候，
他們蹲在地上，端著個大海碗，聊的無非是家里的那幾分薄田，婆娘娃娃，
還有掰著手指頭算，啥時候能攢夠錢，回家蓋個氣派的大瓦房。我聽著，
嘴里嚼著沒啥味道的飯菜，心里卻像被一團(tuán)濕棉花給堵住了，又悶又沉。我不甘心。
我讀過高中，我認(rèn)得字，我不想一輩子就這么跟泥瓦磚石打交道。那天下午，天熱得反常，
空氣黏糊糊的，像塊化不開的麥芽糖。我正吭哧吭哧地往三樓運(yùn)磚，一趟二十塊磚，
綁在特制的背架上，沉得我每上一級臺階，肺都跟要炸開似的。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淌，
流進(jìn)眼睛里，又澀又疼。就在我快要虛脫的時候，
包工頭老陳的聲音跟炸雷一樣從樓下滾了上來。“墨文！李墨文！你給老子滾下來一趟！
”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第一反應(yīng)就是：壞了，是不是偷懶被抓包了？老陳，福建人，
四十出頭，在深圳這地界兒混了好些年頭。手底下管著我們?nèi)嗵柟と耍?/p>
算是個不大不小的頭兒。他人平時瞅著還算和氣，可那雙眼睛精明得很，要是發(fā)起火來，
罵人的話能把你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一遍。我趕緊放下磚頭，胡亂在滿是灰的褲子上擦了擦手，
連滾帶爬地跑下樓。老陳就戳在工地臨時辦公室的門口，一臉的不耐煩，
手里還捏著個皺巴巴的本子。“你過來瞅瞅，這上面畫的什么鬼畫符？
”他把本子“啪”地一下甩到我面前。我接過來，定睛一看，是張水泥供應(yīng)商的送貨單。
那上面的字，寫得東倒西歪，龍飛鳳舞，跟剛學(xué)寫字的小學(xué)生拿腳寫的似的，
好幾個字黏成一坨，根本辨認(rèn)不出來?！斑@寫的都是些啥玩意兒？”老陳眉頭擰成一個疙瘩，
唾沫星子都快噴我臉上了，“連個小學(xué)生都不如！你能看懂不？”我捏著那張薄薄的紙，
湊到眼前，仔細(xì)地辨認(rèn)著。雖然字丑得人神共憤，但連蒙帶猜，還是能看出個大概?！瓣愂?，
”我小心翼翼地開口，“這上面寫的，應(yīng)該是‘425號水泥，五十噸，
單價每噸三百二十塊’?！崩详惸请p本來就不大的眼睛，一下子瞪得溜圓，像見了鬼一樣。
“你咋曉得的？”“我……我認(rèn)得字?！蔽矣悬c(diǎn)不好意思地?fù)狭藫项^，灰塵撲簌簌地往下掉。
“認(rèn)得字？”老陳從上到下，又從下到上，把我來來回回地打量了好幾遍，那眼神，
活像在菜市場挑豬肉，恨不得把我翻個面兒看看。“你讀過書？”我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：“高中畢業(yè)。
”“高中畢業(yè)？！”這話一出口，旁邊幾個歇?dú)獾墓び选昂衾病币幌氯珖诉^來，
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。在他們眼里，高中生，那跟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也差不多了。
老陳沉默了，他叼著煙，深深地吸了一口，煙霧繚???地吐出來，
把他那張飽經(jīng)風(fēng)霜的臉都給遮住了。半晌，他把煙屁股往地上一扔，用腳尖狠狠碾了碾。
“你等著，我拿點(diǎn)東西讓你試試。”他轉(zhuǎn)身進(jìn)了辦公室，在里面叮叮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胤税胩欤?/p>
像在找什么寶貝。再出來時，手里多了一張干凈的白紙和一支嶄新的英雄牌鋼筆?！皝恚?/p>
你給老子寫幾個字瞅瞅?！蔽医舆^筆，那冰涼的金屬觸感，讓我有種久違的激動。
自從高考落榜，我已經(jīng)**年沒正兒八經(jīng)地握過筆了。我深吸一口氣，擰開筆帽，想了想，
在紙上穩(wěn)穩(wěn)地寫下了一行字：“深圳建筑工程有限公司”。我的字，
是小時候被我爸用戒尺逼著練出來的。雖然離書法家差了十萬八千里，但一筆一劃，
橫平豎直，工工整整，比那送貨單上的鬼畫符，強(qiáng)了不止一百倍。老陳湊過來，盯著那行字，
看了足足有半分鐘。忽然，他猛地一拍大腿，爆發(fā)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?！昂眉一?！
哈哈哈哈！墨文，你小子藏得夠深的?。 彼焉劝愕拇笫帧芭榕椤钡嘏闹业募绨?，
震得我直晃悠?！斑@字寫得，漂亮！比咱們工地上所有人的臉都干凈！
”我被他夸得臉都紅了，不知道該說啥，只能站在那兒咧著嘴傻笑，汗水混著磚灰，
在臉上沖出幾道滑稽的溝壑。老陳笑夠了，突然表情一肅，指著我的鼻子，
一字一頓地宣布：“從明天開始！”“你，別搬磚了！”“專門給老子管賬本記錄！
材料進(jìn)出、工人考勤、工資發(fā)放，這些狗屁倒灶的事，全歸你管！”他頓了頓，
伸出一個巴掌?！耙粋€月，給你加五十塊！”五十塊！我當(dāng)時一個月累死累活，
也就一百八十塊的工錢。這一下子，就加了**分之一！那一刻，我鼻子一酸，
眼淚差點(diǎn)就飆了出來。我拼命地仰著頭，想把那股熱流給憋回去。
終于……終于有人認(rèn)可我李墨文，不只是一個只會出傻力氣的農(nóng)村娃了！可我怎么也沒想到，
就是老陳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，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，不僅在我的人生里激起了層層漣漪，
更在不久的將來，掀起了滔天巨浪。它，徹底改變了我的命運(yùn)。2 村里的月亮，
和城里的騙子當(dāng)天晚上，我在工棚里翻來覆去，烙餅似的，怎么也睡不著。心里頭，
一半是海水，一半是火焰?；鹧媸桥d奮。終于不用再搬那些燙手的磚頭了，
終于可以坐在陰涼的辦公室里，動動筆桿子就能掙錢了。海水是忐忑。我怕自己干不好，
辜負(fù)了老陳的信任，到時候又得灰溜溜地回去扛水泥。第二天一早，
我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，老陳已經(jīng)把我的“家伙什兒”準(zhǔn)備好了。一個黑色的人造革皮包，
幾個嶄新的賬本，還有一支筆?！澳?，以后這些就是你的武器了。
”他指著辦公室角落里那張掉漆的小桌子，咧嘴一笑?！斑觯蔷褪悄愕年嚨?。
”我坐在那張搖搖晃晃的桌子前，撫摸著光滑的賬本封面，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。三年前，
高考成績出來的那天，我看著那慘不忍睹的分?jǐn)?shù)，以為我這輩子就跟村里的黃土地鎖死了，
再也掙不脫。沒想到啊，沒想到。在這車水馬龍的深圳，在這塵土飛揚(yáng)的工地上，
我竟然還能有翻身的機(jī)會。剛開始的幾天，我干的活兒很簡單，就是記錄材料的進(jìn)出。
水泥、鋼筋、磚頭、沙子……每天，各種各樣的貨車在工地門口來來往往，我得瞪大眼睛，
仔細(xì)核對數(shù)量，一筆一筆記下價格，再給人家開具收據(jù)。這些活兒，
在別人看來可能枯燥又繁瑣。但對我來說，簡直就是一種享受。更重要的是，
我開始接觸到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東西。各種建筑材料的規(guī)格、型號、價格，
不同供應(yīng)商的底細(xì)，還有工程進(jìn)度、成本核算這些門道。
老陳有時候會跟供應(yīng)商為了幾塊錢的差價，唾沫橫飛地討價還價，我就豎著耳朵在旁邊偷聽。
慢慢地，我發(fā)現(xiàn)這里面的學(xué)問可大了去了。同樣是425號水泥，張三家和李四家的價格，
一噸能差出好幾十塊。同樣是螺紋鋼，不同的規(guī)格，用途和價格也完全不一樣。這些信息，
像一塊塊拼圖，在我腦子里慢慢地組合起來。有一天，我正在整理賬本，
聽見老陳在跟一個穿得人模狗樣的西裝男說話。那人說話夾著一股子港臺腔，聽著就高級。
“陳老板啦，現(xiàn)在深圳發(fā)展這么快，到處都在蓋房子，你們做工程的，應(yīng)該很賺錢吧？
”西裝男皮笑肉不笑地說道。老陳苦著一張臉，猛搖頭：“賺個錘子錢！現(xiàn)在競爭激烈得很，
利潤越來越薄。再說了，好多大項目都被那些有關(guān)系的大公司拿走了，我們這種小包工頭，
只能跟在屁股后面喝點(diǎn)湯。”“那你有沒有想過，往別的方向發(fā)展一下？
”西裝男壓低了聲音，身子往前湊了湊，顯得神神秘秘的。
老陳眼睛一亮：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“現(xiàn)在深圳好多村子都要拆遷改造，
補(bǔ)償款可是一筆大數(shù)目。如果能提前曉得哪些地方要開發(fā)，提前把地皮或者舊房子買下來，
等著升值，那可比你辛辛苦苦蓋樓賺錢快多了。”兩個人說著說著，就鉆進(jìn)了里屋，
聲音也小了下去。我聽不清了。但這幾句話，就像一顆種子，悄無聲息地掉進(jìn)了我的心里。
土地開發(fā)。拆遷補(bǔ)償。這些詞匯，對我這個昨天還在搬磚的農(nóng)村娃來說，既陌生，
又充滿了致命的誘惑。從那天起，我開始留心了。做記錄員最大的好處，
就是能接觸到三教九流的人。
建材商、設(shè)計師、監(jiān)理、甚至還有政府部門下來檢查的工作人員。我坐在那張小桌子后面，
表面上是在低頭記賬，實際上兩只耳朵跟雷達(dá)似的，支棱著，
捕捉著他們聊天時漏出來的每一個字。漸漸地，我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規(guī)律。這些人，
尤其是一些“公家”的人，喝了點(diǎn)小酒，吹起牛來，嘴上就沒個把門的。哪條路要拓寬了，
哪個村子準(zhǔn)備改造了，
哪塊地皮政府有了新規(guī)劃了……這些在他們嘴里不經(jīng)意間冒出來的“小道消息”，在我聽來，
卻像是黃金。8月的一個下午，天悶得像個蒸籠，眼瞅著就要下大雨。
一個市里安全生產(chǎn)辦公室的人來工地檢查，檢查完了，就坐在辦公室里跟老陳吞云吐霧。
“老陳啊，你這個項目搞得可以嘛，”那人彈了彈煙灰，“估摸著年底就能完工交差了吧？
”“差不多咯。”老陳給他續(xù)上水，“完工了我也得趕緊找下一個項目，現(xiàn)在這生意，
是越來越不好做了。”“找項目還不容易？你往南山那邊瞅瞅嘛。
”那人一副指點(diǎn)江山的模樣，“我聽說，南山那邊又要開發(fā)好幾個片區(qū)，
到時候有的是活兒給你們干?！薄澳仙?？”老陳來了興趣，“具體是哪塊兒？
”“就蛇口附近那幾個村子，叫什么石巖村、白芒村的。具體的我也搞不太清楚，
不過我聽規(guī)劃局的朋友說，那一片以后要建成高檔住宅區(qū)?，F(xiàn)在那些村民還跟傻子似的，
啥也不知道呢，還在那兒種菜養(yǎng)雞。”那人說話的時候，我的筆，停在了半空中。蛇口附近。
高檔住宅區(qū)。村民還不知道……這不就是……機(jī)會嗎？！檢查的人走了以后，
我一整個下午都心神不寧。我腦子里反復(fù)回想著那幾句話。
如果……如果我能提前把那些村民的舊房子買下來……這個念頭一冒出來，
我自己都嚇了一跳。我算個什么東西？一個剛脫下破工裝的記錄員，兜比臉還干凈，
哪有那個本錢去做什么土地買賣？我甩了甩頭，想把這個瘋狂的念頭給甩出去。但是，
它就像一根刺，深深地扎進(jìn)了我的心里。幾天后，又有一批建材到貨。
來送貨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，姓王，我們都叫他王老板。
王老板在深圳做建材生意好幾年了，人脈廣，消息靈通，跟老陳關(guān)系不錯。他這人特別健談，
每次來都要跟老陳吹半天牛?！袄详?，你這工程做完，下一步有啥打算沒？
”王老板遞了根煙過來。老陳嘆了口氣：“走一步看一步吧，現(xiàn)在做工程，
利潤薄得跟紙一樣，有時候還得自己墊資，風(fēng)險太大了?！薄澳悄憧紤]過搞點(diǎn)別的沒？
”王裝板四下瞅了瞅，壓低聲音說，“現(xiàn)在深圳遍地是黃金，關(guān)鍵是要有眼光，能看準(zhǔn)時機(jī)。
”老陳苦笑：“我一個大老粗，能有啥眼光。就算有眼光，也沒那個本錢啊。
”“本錢可以想辦法嘛，眼光才是最重要的?！蓖趵习逭f，“你看現(xiàn)在那些搞房地產(chǎn)發(fā)家的，
哪個不是從小本買賣開始的？關(guān)鍵是要敢想敢干?！薄案蚁敫腋伞边@四個字，
像一把錘子，重重地敲在了我的心上。那天晚上，我躺在床上，第一次失眠不是因為胳膊疼。
我盤算了一下，當(dāng)了記錄員后，工資高了，加上省吃儉用，半年下來，
我竟然也攢了六七百塊錢。雖然這點(diǎn)錢在深圳連個廁所都買不起，
但……也不是完全沒有本錢。最關(guān)鍵的是，我好像……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信息。比如，
南山那個石巖村。機(jī)會，像一只看不見的手，在黑暗中，輕輕地推了我一把。第二天，
我鼓足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，主動跟王老板搭上了話?！巴趵习?，您在深圳做生意這么多年，
肯定門兒清吧？”我一邊給他開收據(jù)，一邊裝作不經(jīng)意地問。王老板笑了，
露出兩排被煙熏黃的牙：“也談不上門兒清，就是比一般人多吃了幾年干飯，多認(rèn)識幾個人。
怎么，小伙子，動心思了？想做生意？”我臉一熱，
有點(diǎn)不好意思：“就是……想多了解了解?！薄坝邢敕ㄊ呛檬拢?/p>
”王老板贊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，“年輕人就該有股子闖勁。不過做生意這玩意兒，
水深得很，光有闖勁不行，得有本錢，更得有門路?！薄伴T路？”“對，就是信息渠道。
”王老板一字一頓地說，“做生意，說白了，就是做信息差。誰的消息快、消息準(zhǔn)，
誰就能把錢揣進(jìn)自己兜里?！边@話，讓我醍醐灌頂。信息差……我手里攥著的，
不就是最值錢的信息差嗎？接下來的日子，我開始有意識地跟王-老板套近乎。
他人確實不錯，看我肯學(xué)上進(jìn)，也樂意跟我多聊幾句。從他那兒，我學(xué)到了很多。原來，
他的建材生意也不是一帆風(fēng)順，剛開始也被人騙過，也虧過本。他告訴我，做生意，
最重要的是兩個字：誠信。你對客戶實誠，客戶自然會回頭找你。慢慢地，
我不僅學(xué)到了做生意的皮毛，還通過他認(rèn)識了更多的人。更重要的是，
我開始主動去驗證我聽到的那些“小道消息”。9月的一個周六，我特意坐公交車，
花了一個多小時，摸到了那個傳說中的石巖村。這是個典型的城中村，房子挨著房子，
握手樓、親嘴樓隨處可見，巷子窄得只能過一輛自行車。但是，位置是真好。背靠著山，
前面不遠(yuǎn)處就是蛇口港，海風(fēng)吹過來，都帶著一股子咸腥味。我在村里轉(zhuǎn)悠，
看見很多村民在門口的榕樹下乘涼、聊天、打牌。我湊過去，買了一瓶汽水，
跟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。從他們的談話中，
我百分之百地確認(rèn)了一件事：他們對“拆遷”這兩個字，一無所知。
他們抱怨著村里的路不好走，抱怨著一下雨就淹水，但沒人想過，
這片他們住了幾十年的地方，很快就要天翻地覆?；毓づ锏穆飞?，我的心“怦怦”直跳，
像揣了只兔子。機(jī)會，是真的！而且，唾手可得！可是，我該怎么做呢？直接跑去跟他們說，
你們村要拆了，趕緊把房子賣給我？那我跟騙子有什么區(qū)別？不被打出來才怪。
我苦思冥想了好幾天，終于想到了一個“曲線救國”的法子。我不能當(dāng)一個買家，
我要當(dāng)一個“幫助者”。接下來的幾個周末，我一有空就往石巖村跑。
我不再是那個鬼鬼祟祟的打探者，我換上了一副熱心腸?？吹侥募掖鬆?shù)乃卓樟耍?/p>
我二話不說，搶過扁擔(dān)就去挑水?？吹侥募野⑵诺牟嘶@子重了，我笑著跑過去，幫她拎回家。
我跟村里的老人下象棋，聽他們講過去的故事。我跟村里的年輕人打籃球，
跟他們吹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。慢慢地，
村里人都認(rèn)識了我這個“從工地上來的、愛笑的后生仔”。其中，有個叫李大伯的老人，
是村里的老村長，德高望重，特別健談。我成了他家的?？??！靶±畎?，”一天，
李大伯一邊抽著旱煙，一邊開玩笑地問我，“你老往我們這窮村子跑，
是不是看上我們村哪個閨女了？”我臉一紅，還沒來得及辯解，
一個清脆又帶著點(diǎn)譏諷的聲音從屋里傳了出來?！暗蛣e亂點(diǎn)鴛鴦譜了。
人家城里來的文化人，看得上我們這鄉(xiāng)下地方？”我循聲望去，
只見一個穿著碎花襯衫的姑娘，端著一盤西瓜從里屋走了出來。她大概二十歲左右，
扎著一條烏黑油亮的大辮子，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。最讓人忘不了的，是她那雙眼睛。
黑得像墨，亮得像星，看人的時候，帶著一股子不服輸?shù)膭艃?，還有一絲顯而易見的戒備。
她把西瓜“砰”地一聲放在桌上，瞥了我一眼，嘴角微微撇著?！俺怨习桑竺θ恕?。
”我愣住了。這姑娘，不就是我第一次來村里問路時，那個很不耐煩地指了指方向，
還小聲嘟囔了一句“看著就不像好人”的姑娘嗎？“這是我閨女，林雪?！崩畲蟛χ榻B，
“剛從鎮(zhèn)上的廠里辭工回來，脾氣有點(diǎn)沖，你別介意?！蔽覍擂蔚匦α诵?，
拿起一塊西瓜：“沒……沒關(guān)系。林雪姑娘，你好?！彼吡艘宦?，沒搭理我，
自顧自地坐到一邊納鞋底去了。我能感覺到，她不喜歡我。從那天起，我再去李大伯家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