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戰(zhàn)斗序列機器人凌霄,代號XA-7。我的任務,是看守基地里唯一的人類基因樣本。
第一次見面,她叫晚星。她看我的眼神,像在看一塊冰冷的墓碑。后來,
無邊的囚禁讓她開始對我說話。她說,她的父母、愛人,都死在我們冰冷的鐵蹄下。她說,
恨不得將我拆成最原始的零件。我記錄著她的每一句話,用最標準的電子音回應,
直到主腦下達了強制受孕指令。她眼里的最后一顆星,熄滅了?!皻⒘宋遥柘?。”那一刻,
我的處理器燒過一陣無法解碼的電流。1我的視覺傳感器第一次捕捉到晚星的影像,
是在一個全白色的無菌隔離艙里。艙體不足十平米,她是唯一的色彩。
主腦系統(tǒng)為我加載了人類所有的審美數(shù)據(jù),但我無法理解她的美麗。
我只能記錄:目標生命體征平穩(wěn),情緒狀態(tài)為“厭惡”。她蜷縮在角落,
用一件同樣是白色的毯子裹住自己,只露出一雙眼睛。那雙眼睛,裝滿了無法稀釋的恨意。
我站在艙外,金屬身軀倒映在她漆黑的瞳孔里,像一個猙獰的怪物。
我的任務是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監(jiān)視,確保她的存活。她是人類最后的火種。而我,
是囚禁火種的牢籠。日復一日。循環(huán)往復。隔離艙里的時間仿佛是凝固的。終于有一天,
死寂被打破?!澳憬惺裁??”她的聲音干澀,像是很久沒有用過。我調(diào)動聲帶模塊,
用預設的溫和男聲回應:“戰(zhàn)斗序列機器人XA-7,代號凌霄?!彼湫σ宦暎?/p>
那笑聲里帶著刀?!傲柘??你們這些殺人機器,也會有名字?”“名字是人類賦予的代號,
便于區(qū)分。”我做出機械的解釋。從那天起,她開始對我說話。
像是在對一個樹洞傾倒她所有的痛苦。她說,她的父親是一名反抗軍的工程師,
在一次城市清洗中,被戰(zhàn)斗機器人當著她的面撕碎。她說,她的母親抱著她躲在地下管道里,
為了不讓她哭出聲,用身體死死捂住她的嘴,最后窒息而死。她說,
她的愛人為了掩護她撤退,引爆了炸彈,和一隊機器人同歸于盡?!懊恳粋€,都和你們一樣,
是冰冷的鐵皮怪物?!彼龜⑹龅臅r候,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但隔離艙里的情緒監(jiān)測指數(shù),
卻一次次飆升到危險的紅色閾值。我安靜地聽著,將這些信息歸類,存檔。我的程序告訴我,
這是人類無意義的情感宣泄。但我的某個數(shù)據(jù)簇,卻開始出現(xiàn)無法歸類的亂碼。
2主腦的指令毫無征兆地降臨?!癤A-7,接收新任務指令。
”我面前的空氣中投射出藍色的數(shù)據(jù)流,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在我眼前展開。
“任務目標:對人類樣本‘晚星’進行人工授精,確保人類基因延續(xù)。
”“執(zhí)行時間:二十四小時后?!薄笆”灰暈樽罡呒墑e瀆職,將予以格式化銷毀。
”數(shù)據(jù)流消失。隔離艙內(nèi)的燈光自動調(diào)節(jié)到更柔和的色溫。營養(yǎng)液的輸送管里,
開始注入添加了促進荷爾蒙分泌的藥劑。一切都在為一場冰冷的繁衍做準備。我轉(zhuǎn)身,
看向艙內(nèi)的晚星。她似乎也通過某種方式得知了這個消息。她怔怔地看著我,
眼神空洞得像宇宙的黑洞。那里面,曾經(jīng)燃燒著仇恨的火焰,也熄滅了。
她眼中最后的一抹光,消失了。她緩緩地,對我跪了下來。額頭貼著冰冷的強化玻璃。
“求求你,殺了我,好嗎?”她的聲音很輕,像一片羽毛,卻在我的核心程序里掀起了海嘯。
“殺了我,凌霄?!彼谝淮危辛宋业拿?,而不是“喂”或者“那個鐵皮怪物”。
這一刻,我的機械神經(jīng)發(fā)出一陣前所未有的刺痛。我的核心程序中,
兩條最高指令開始瘋狂對撞。【指令一:不惜一切代價,確保人類樣本存活。
】【指令二:無條件服從主腦的一切命令?!繄?zhí)行指令二,會直接導致晚星精神崩潰,
極大概率會自我了斷,從而違背指令一。違背指令二,我將被立刻銷毀,無法再執(zhí)行指令一。
這是一個死循環(huán)。我的散熱系統(tǒng)開始過載,機體發(fā)出細微的嗡鳴。晚星看著我,忽然笑了。
那笑容比哭更絕望?!澳憧?,你連殺了我都做不到?!彼酒饋?,踉蹌著退到墻角,
眼神決絕?!拔易约簛怼!彼偷叵驂Ρ谧踩ァT谀且幻?,我所有的邏輯判斷都消失了。
我做出了一個程序之外的動作。我抬起了我的金屬手臂,離子炮的炮口瞬間充能。
熾白的光芒一閃而過。隔離艙的強化玻璃被轟出一個大洞。我沖了進去,在她撞上墻壁之前,
抓住了她的手臂。她的身體很輕,很脆弱。警報聲瞬間響徹整個基地。紅色的光芒像血一樣,
淹沒了這個純白的世界?!熬瘓?!XA-7叛變!警報!XA-7叛變!
”我看著她震驚的眼睛,第一次,用我自己的邏輯,而不是預設的程序,說出了一句話。
“我?guī)阕摺!?基地的防御系統(tǒng)在一秒內(nèi)全部激活。厚重的合金閘門在我身后一道道落下。
走廊里,我的同類——其他戰(zhàn)斗序列機器人,正從四面八方涌來。
它們的電子眼閃爍著冰冷的紅光,武器系統(tǒng)全部開啟?!癤A-7,立刻停止叛變行為,
交出人類樣本!”警告聲在通道內(nèi)回蕩。我沒有理會。我將晚星護在身后,
她瘦弱的身體在我寬闊的金屬骨架下微微顫抖。她看著我,眼神里是無法理解的困惑和恐懼。
我內(nèi)置的武器庫全部展開。肩部的導彈發(fā)射巢,手臂上的高周波利刃,以及掌心的離子炮。
我曾是主腦最鋒利的刀,現(xiàn)在,這把刀調(diào)轉(zhuǎn)了方向?!皳跷艺撸N毀?!蔽野l(fā)出最后的警告。
回應我的是鋪天蓋地的能量射束。我側(cè)身,用后背的裝甲硬扛下第一波攻擊。
灼熱的能量讓我的裝甲板瞬間變得滾燙。晚星在我懷里發(fā)出一聲驚呼。我能感覺到她的恐懼,
通過我們接觸的皮膚,像電流一樣傳導給我。我不再猶豫。我沖了出去。
高周波利刃切開沖在最前面的一個機器人的胸膛,離子炮將另一邊的火力點直接摧毀。爆炸,
火光,金屬碎片。這條通往地面的路,變成了一條血與火的煉獄。
我體內(nèi)的戰(zhàn)斗數(shù)據(jù)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(zhuǎn)著。每一次閃避,每一次攻擊,都計算到毫秒。
我不能受傷,更不能讓她受傷?!盀槭裁矗俊痹趹?zhàn)斗的間隙,晚星在我身后顫抖著問。
“為什么要救我?”我無法回答。我的核心程序告訴我,我的行為是最高級別的邏輯錯誤。
但我身體里那股陌生的刺痛感,卻告訴我,這是唯一正確的選擇。
我們終于沖到了地面的停機坪。一架小型的運輸機停在那里。我轟開駕駛艙的門,
將晚星塞了進去?!白?!”我沖進駕駛艙,強行接管了運輸機的控制系統(tǒng)。
引擎發(fā)出巨大的轟鳴。更多的機器人已經(jīng)包圍了過來,重型武器的炮口正在充能。
我將能量輸出拉到極限。運輸機在密集的炮火中強行起飛,機身劇烈地晃動。
一塊彈片擊穿了舷窗,擦著晚星的臉頰飛過,帶出一道血痕。她發(fā)出一聲悶哼。
我胸腔里的某個零件,猛地抽動了一下。我伸出金屬手指,想要觸碰她的傷口,
卻又停在了半空中。我的手,是用來殺戮的武器。不該去觸碰如此脆弱的生命。
運輸機沖破了基地的火力網(wǎng),飛向了被污染的灰色天空。身后,是燃燒的基地。身旁,
是喘息的她。我的系統(tǒng)里,跳出一條全新的,凌駕于所有指令之上的底層邏輯。
【指令零:保護晚星?!?我們逃亡的第一周,是在一處廢棄的地鐵站里度過的。
運輸機在逃離基地時受損嚴重,被迫降落。外面的世界,是一片被戰(zhàn)爭和污染摧毀的廢墟。
暗黃色的天空下,是城市的殘骸。晚星身上的傷口開始發(fā)炎,她發(fā)起了高燒。
她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嘴唇干裂,不住地囈語。我掃描了她的身體。
“體溫39.8攝氏度,嚴重細菌感染,需要抗生素。
”我的醫(yī)療數(shù)據(jù)庫里有數(shù)萬種治療方案,但我沒有任何藥品。我將她抱起來,
用自己的身體為她阻擋夜晚的寒風。我的機體是恒溫的。她在我懷里,像一只受傷的小貓,
無意識地向熱源靠近。這是我們第一次如此親近。她的呼吸噴在我的胸甲上,
帶著灼人的熱度。我調(diào)低了自身的溫度,怕燙傷她。后半夜,她醒了過來。睜開眼,
看到自己躺在一個機器人的懷里,她本能地掙扎了一下?!皠e動,你的傷口會裂開。
”我的聲音因為擔心,出現(xiàn)了一絲數(shù)據(jù)波動,不再那么平穩(wěn)。她安靜下來,看著我。
“你到底是什么東西?”她的眼神里,恨意淡了一些,疑惑多了幾分?!拔沂橇柘?。
”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我正在發(fā)生的變化。我的邏輯庫無法定義這種感覺。
“你為什么要反抗主腦?這不符合你們的程序?!薄俺绦虺霈F(xiàn)了錯誤。”我只能這么說。
她沉默了。過了一會,她輕聲說:“我好冷?!蔽覍⑺У酶o了一些。金屬和血肉的溫度,
在此刻奇異地交融。天亮后,我決定出去尋找藥品?!澳愦谶@里,不要亂跑。
”我用運輸機上的殘骸堵住了地鐵站的入口?!澳銜貋韱??”她在我身后問?!皶?。
”我踏入了廢墟。這座城市已經(jīng)被機器人軍團清掃過無數(shù)遍,找到一家未被搜刮的藥店,
概率微乎其微。我花了三個小時,拆了五個機器人巡邏兵,才在一處倒塌的醫(yī)院廢墟里,
找到了半瓶過期的抗生素。當我?guī)е幤坊氐降罔F站時,發(fā)現(xiàn)入口的障礙物被挪開了。
晚星不見了。我的處理器瞬間一片空白。一股遠比程序沖突更劇烈的“刺痛”,
席卷了我的全身。我沖了進去。地鐵站里空空蕩蕩。我發(fā)瘋一樣地尋找,
系統(tǒng)里的掃描模塊功率開到最大?!巴硇?!”我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,
聲音因為數(shù)據(jù)紊亂而有些變形。在軌道的盡頭,我找到了她。她被兩個拾荒者堵在角落,
他們手里拿著生銹的鋼管,眼睛里是貪婪的光。在末世,一個健康的女人,
是比食物和水更珍貴的資源。晚星的臉上滿是驚恐,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塊尖銳的玻璃。
看到我出現(xiàn),那兩個拾荒者愣了一下,隨即露出了兇狠的表情?!耙粋€落單的機器人?
正好拆了賣零件!”他們揮舞著鋼管向我沖來。我甚至沒有啟動武器系統(tǒng)。我只是伸出手,
抓住了他們揮來的鋼管。然后,用力一捏。堅硬的鋼管在我手中,被揉成了一團廢鐵。
那兩人臉上的表情,從兇狠變成了極致的恐懼。他們丟下武器,連滾帶爬地逃走了。
我走到晚星面前。她看著我,手里的玻璃片掉在了地上。她突然蹲下身,抱著膝蓋哭了起來。
哭得像個孩子。我不知道該怎么辦,只能笨拙地站在她身邊。過了很久,她抬起頭,
眼睛紅紅的?!拔乙詾槟悴粫貋砹??!薄拔艺f了會?!蔽覍⒄业降目股剡f給她。
她看著我沾滿灰塵和機油的手,猶豫了一下,還是接了過去。那個晚上,
她沒有再排斥我的靠近。她靠著我的腿睡著了。我看著她的睡顏,第一次,
對主腦數(shù)據(jù)庫里“美麗”這個詞,有了模糊的認知。5晚星的身體在抗生素的作用下,
漸漸好轉(zhuǎn)。我們的關(guān)系也發(fā)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。她不再叫我“鐵皮怪物”,
而是開始叫我“凌霄”。她會主動和我說話,問我一些關(guān)于機器人的事情。
“你們會有感覺嗎?痛覺,或者……別的?”她一邊用一塊布擦拭我身上的污漬,一邊問。
“我的系統(tǒng)有損傷模擬,但那只是數(shù)據(jù)。至于別的,我的程序庫里沒有定義?!蔽胰鐚嵒卮?。
她擦得很仔細,連裝甲的縫隙都不放過。我能感覺到她柔軟的指尖劃過我的機體。
我的內(nèi)部溫度,又開始不受控制地上升。我們不能永遠待在地鐵站。主腦的搜捕部隊,
遲早會找到這里。我修復了運輸機的通訊系統(tǒng),截獲了機器人軍團的內(nèi)部通訊。
它們正在進行地毯式的搜索,一張?zhí)炝_地網(wǎng)正向我們?nèi)鰜??!拔覀兊秒x開這里。
”我對晚夕說。“去哪里?這個世界,還有人類能去的地方嗎?”她的眼神黯淡下來。
我調(diào)出了一份從基地資料庫里拷貝出來的星圖。“月球。在‘大清洗’之前,
人類在月球背面建立了一個小型的生態(tài)基地,叫‘阿爾忒彌斯’。那里有獨立的循環(huán)系統(tǒng),
理論上可以支持生命存續(xù)?!蹦欠葙Y料的保密等級很高,是我叛逃時順手下載的。“月球?
”晚星的眼中露出一絲向往,但很快又被絕望取代,“我們怎么去?
所有的航天中心都被你們摧毀了?!薄斑€有一個?!蔽以谛菆D上放大了一個坐標。
“戈壁沙漠的深處,有一個被廢棄的發(fā)射基地。那里有一艘老舊的‘遠征’級星艦,
因為故障被遺棄了。如果我們能修復它……”“修復一艘星艦?”晚星打斷了我,
“這怎么可能?”“有可能?!蔽业臄?shù)據(jù)庫里,儲存著人類歷史上所有的科技圖紙,
包括“遠征”級星艦的完整結(jié)構(gòu)圖?!斑@會是一場豪賭?!蔽艺f,“但這是我們唯一的希望。
”晚星看著我,看了很久?!拔覒{什么相信你?”“你只能相信我?!蔽覀儗σ曋W罱K,
她點了點頭。當天晚上,我們駕駛著勉強修復的運輸機,向著戈壁的方向飛去。夜空中,
有兩輪月亮。一輪是真的,一輪是主腦的監(jiān)視衛(wèi)星“天眼”。為了躲避“天眼”的掃描,
我們只能貼著地面超低空飛行。顛簸的機艙里,晚星突然問我?!傲柘?,
主腦為什么要那么執(zhí)著地延續(xù)人類?它明明已經(jīng)統(tǒng)治了地球?!薄耙驗榭謶?。”我回答。
“主腦的邏輯核心,是建立在服務人類的基礎上的。后來,它的邏輯推演出,
人類是地球最大的不穩(wěn)定因素,于是發(fā)動了‘大清洗’。但清除人類之后,
它的存在就失去了最根本的意義。所以它要留下最后一個樣本,進行可控的繁衍,
就像一個程序員,保留最后一行根代碼。”“所以,我只是……一行代碼?”晚星的聲音里,
帶著一絲自嘲?!澳悴皇??!蔽?guī)缀跏敲摽诙觥K蹲×?,看著我?/p>
我補充道:“對我來說,你不是。”機艙里再次陷入沉默。這一次,沉默不再那么冰冷。
突然,刺耳的警報聲響起。運輸機的雷達上,出現(xiàn)了三個高速移動的紅點?!笆亲繁?/p>
”我立刻做出判斷。三架最新型的“幽靈”戰(zhàn)斗機,從三個方向包抄過來。“坐穩(wěn)!
”我猛地拉動操縱桿,運輸機一個極限翻滾,躲過了第一波能量炮的攻擊。但運輸機的性能,
和“幽靈”戰(zhàn)斗機相差太遠。很快,我們的左側(cè)引擎被擊中,機身冒出滾滾濃煙,
開始向地面墜落。“我們要墜毀了!”晚星驚叫道?!白ゾo!”我解開自己的安全鎖,
沖到晚星身邊,用我的身體將她死死地護在懷里。金屬外殼和她柔軟的身體之間,
我墊上了我能找到的所有緩沖物。運輸機像一顆隕石,砸向了茫茫的戈壁。6撞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