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風裹挾著午后的靜謐，還帶著江水特有的濕潤氣息，在綠蟻江面拂起細碎漣漪，連岸邊的柳樹都跟著晃了晃枝條。蘭靜踩著新買的黑色小皮鞋，鞋跟碾過落在林蔭大道上的梧桐葉，發(fā)出輕微的“咔嗒”聲。剛結束中考的她，肩上斜挎著米色小包，腳步輕快，正要奔赴下個人生起點——江城一中。
“蘭靜！蘭靜！”身后傳來熟悉的呼喊，帶著點急切。蘭靜駐足轉身，只見一輛銀白色寶馬三系正緩緩駛來，車身在陽光下泛著冷光，車窗降下時，還裹著空調的涼意。周明軒從駕駛座探出頭，一手搭在車窗沿上，喊她的聲音比平時高了些。車子隨距離拉近慢慢減速，最終穩(wěn)穩(wěn)停在她身旁，輪胎壓過落葉，發(fā)出細碎的摩擦聲。
“怎么啦寶貝？”蘭靜立刻揚起笑臉，甜意從嘴角漫到眼底，連聲音都軟了幾分。
“怎么不等我？”周明軒語氣里帶著絲不悅，指尖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敲，卻還是克制著沒發(fā)脾氣，“在你家門口等了快半小時，微信也沒回。”
“對不起嘛寶寶，”蘭靜的甜意瞬間轉成委屈，微微嘟起嘴，伸手輕輕碰了碰車窗，“今天爸媽在家盯得緊，要是被他們看見你送我，我回家肯定要挨罵的，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的脾氣。”
周明軒輕嘆一聲，無奈地擺頭示意她上副駕。蘭靜立刻笑了，繞到副駕拉開車門，一落座就攥住周明軒準備換擋的右手，指尖輕輕蹭過他手背上的薄繭：“別生氣啦，你今年的生日派對我肯定到，還準備了驚喜呢?！彼沃氖秩鲋鴭桑廾p輕顫動，“原諒我好不好？”
周明軒剛要轉頭說什么，臉頰就被蘭靜輕輕啄了一下，柔軟的觸感像羽毛拂過。他愣了愣，低頭盯著方向盤上的車標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，似在回味那突如其來的吻。下一秒，他上身微微前傾，幾乎覆在蘭靜上方，兩人鼻尖相距不足兩厘米。蘭靜望著他瞳孔里倒映的自己，心頭瞬間纏上緊張、恐懼與莫名的興奮，渾身像沒了力氣，右手食指不停顫抖，連呼吸都漸漸急促起來。她輕輕閉上眼，準備接受接下來發(fā)生的一切，可預想中的觸碰卻遲遲沒到——周明軒忽然直起身，拿起副駕的安全帶，小心地穿過她的身體扣好，指尖碰到她肩膀時，還刻意放輕了力度。隨后他才系上自己的安全帶，松開手剎，車子緩緩向江城一中駛去。
一路上，周明軒總用余光留意蘭靜。樹影透過車窗，在她臉上明明滅滅，偶爾有陽光落在她發(fā)梢，鍍上一層淺金。蘭靜靠在椅背上，輕閉雙眼，腦海里反復回放剛才的悸動——那些不受控制的顫抖與急促的呼吸，難道是對周明軒動了心？這些疑問像亂線纏在腦海里，她不愿深想，索性睜開眼，揉了揉眼睛裝出剛睡醒的模樣：“寶貝，咱們到哪兒了？”
“剛過青楊廣場，前面再拐個彎就到了?！敝苊鬈幷Z氣平靜下來，認真的看著前面的路。
蘭靜伸了個懶腰，拉下副駕遮陽板——背面的小鏡子旁，貼著一張她和周明軒的親密合照：兩人靠在游樂園的摩天輪下，她踮著腳勾著他的脖子，笑得格外甜。這是她特意貼的，就是想悄悄宣示主權。她從斜挎包里翻出周明軒上周送的迪奧999口紅，對著小鏡子仔細補妝，指尖涂到唇角時，還特意描得圓潤了些，顯得更嬌俏。
一個左轉后，江城一中的主樓赫然出現(xiàn)在眼前。米白色的教學樓很高，頂端掛著“江城第一中學”的金屬校牌，在陽光下閃著光。作為江城最好的高中，它正對面就是知名的江城政法大學，兩所學校分踞思學路南北兩端，中間只隔著這一段路，穿越馬路便能互通。當?shù)厝朔Q這條街為“人才傳送帶”，每年從一中畢業(yè)的學生里，高考超一本線的，常有機會直接走進對面的政法大學。
周明軒把車停在路邊的泊位里，拉手剎后沒等蘭靜動手，就立刻下車繞到副駕。他拉開車門時，還特意用手擋在車門上沿，怕蘭靜碰頭。蘭靜緩緩將右腿伸到車外，白色裙擺輕輕晃了晃，指尖輕搭在周明軒遞來的手掌上——他的手心很暖，還帶著點薄汗。她優(yōu)雅地起身，順勢拉著他的手，腳步輕快地往校園里走。
校園里早已人頭攢動，紅色的“新生報到指引牌”立在主干道旁，穿著校服的學長學姐正忙著指路。今天是新生報到日，到處都是背著書包的學生。周明軒帶著蘭靜穿過人群，徑直來到教學樓前的分班表前——中考后得知兩人被分到同一所高中，他軟磨硬泡讓父親請了教育局的陳處長吃飯，席間還塞了禮品，陳處長當時只含糊地說“盡量安排”，所以現(xiàn)在面對密密麻麻的名字，周明軒心里一點底都沒有。
他緊張地盯著分班表，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表框的邊緣，喉結不自覺地滾動。先在高一八班的名單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，心剛放下一半，立刻又開始搜尋“蘭靜”兩個字。目光從第一頁掃到最后一頁，終于在最后一頁第二行停?。?/p>
- 姓名：蘭靜
- 班級：高一八班
“找到了！咱倆都在高一八班！太好了！”周明軒興奮地喊出聲，聲音比平時大了不少，引得旁邊幾個家長看過來。他恨不得當場抱起蘭靜慶祝，可礙于周圍的路人，只好硬生生按捺住心里的激動，只敢用力攥了攥蘭靜的手。
蘭靜立刻湊近他耳畔，故意壓低聲音，帶著點撒嬌的調子小聲說：“太好了寶貝，我們不用分開了?！?/p>
周明軒聽到這話，眼里瞬間亮了，像揉進了碎星，原本緊繃的肩線驟然放松，拉著蘭靜往教學樓走時，腳步都快了幾分。
兩人快步穿梭在樓道里，墻上貼著“歡迎新同學”的彩色海報，偶爾能聽到其他班級傳來的喧鬧聲。他們邊走邊找高一八班的班牌，終于在三樓走廊深處看到了——綠色的班牌掛在門框上，教室靠里的位置擺著一臺飲水機，正嗡嗡地制著涼水。兩人對視一眼，默契地松開手——畢竟在老師面前，還是得裝得生疏些。蘭靜先走進教室，周明軒跟在后面，腳步刻意慢了半拍。
剛進教室，就看到一條長隊從講臺旁蜿蜒到門口。隊尾擺著一張課桌，一個身材豐滿、穿黑色雪紡上衣的女人正趴在桌上填新生登記表，筆尖劃過紙張發(fā)出“沙沙”聲。她手邊放著個淺棕色紙盒，登記完的學生都會伸手從里面拿一張紙條再落座。女人是高一八班的班主任劉小英，周明軒湊到前面打聽了兩句才知道，紙盒里裝的是座位號——往年總有人因為座位分配鬧意見，劉小英索性定了規(guī)矩：座位由抽簽決定，每人只有一次機會，抽完就定，不許換。
等了大概十分鐘，長隊終于變短，蘭靜走到劉小英桌前，清晰地報出自己的姓名、中考準考證號。劉小英抬頭看了她一眼，筆下飛快地填完信息，指了指旁邊的紙盒：“抽個座位號吧。”蘭靜把手伸進紙盒，指尖在一堆紙條里翻了翻，抽出一張打開——十二號。對應的座位在靠窗兩列的第二排過道旁，旁邊還空著好幾個位子。她拎著包走過去坐下，剛整理好課本，就注意到了身后坐著的戴眼鏡的女孩，此時她正低頭看著一本封面泛黃的《簡愛》，書頁上還夾著書簽。蘭靜主動轉過身搭話：“你好呀，我叫蘭靜，你呢？”
“芬芬?！迸⒄f話時聲音很輕，眼神偶爾會飄向書頁，手指還按在《簡愛》的段落上，像是怕錯過剛才看到的內(nèi)容。
蘭靜又問了幾句“你喜歡看這本書嗎”“是提前來的嗎”，芬芬都是問一句答一句，語氣清淡，回答完就立刻低頭繼續(xù)看書，兩人的交流像一場簡單的問答，沒一會兒就冷了場。
這時周明軒也填完了個人信息，他瞥了眼蘭靜旁邊的空位，心里還抱著期待——說不定能抽到相鄰的號。可伸手從紙盒里抽出紙條，展開一看，上面赫然寫著“三十四號”——對應中間四列的倒數(shù)第二排，離蘭靜的座位隔著三排人。他心有不甘，攥著空紙條走到劉小英身邊，刻意放低聲音，語氣里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討好：“老師，我剛才沒太看清抽簽的規(guī)則，能再抽一次嗎？”
“不行?！眲⑿∮㈩^也沒抬，繼續(xù)填著手里的表，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，“規(guī)矩說了，每個人只有一次機會，大家都一樣?！彼f著抬起頭，目光掃過周圍的學生，像是在重申紀律。
周明軒只好悻悻地回到三十四號座位，周圍坐的全是男生。剛坐下，旁邊一個穿藍色T恤的男生就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兄弟，你也抽到后排啦？”他順勢聊了起來，沒一會兒就和周圍人熟絡了——這群人里有個叫江翊的男生特別會社交，留著利落的短發(fā)，說話時手舞足蹈，像個剛下臺的段子手，幾句話就把周圍人逗得哈哈大笑。在他的帶動下，幾個剛報到的男生很快就以“兄弟”相稱，還約好晚上一起打游戲。
又過了大概二十分鐘，登記的長隊只剩最后兩三個人，教室里的座位漸漸坐滿。窗外的太陽慢慢西斜，原本耀眼的白光變成了柔和的橙黃色，透過窗戶灑在課桌上，像燃盡的木柴留下的余溫，提醒著夜幕快要降臨。離報到結束的時間（下午五點）還有半小時，同學們?nèi)齼蓛傻亓闹欤瑒⑿∮t趴在桌上擺弄手機，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滑動著。
就在這時，一個穿白色襯衣的男孩走進了教室。他的白色襯衣領口扣得很整齊，袖口卷到小臂，露出手腕上一塊舊舊的電子表，走路時腳步很輕，幾乎沒發(fā)出聲音。劉小英抬起頭，目光落在他身上：“是高一八班的新生嗎？”
男孩輕輕“嗯”了一聲，走到課桌前站定，雙手悄悄背在身后，姿態(tài)顯得有些拘謹。
劉小英拿起筆，在登記表上翻了翻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龍沉?！蹦泻屜然卮穑曇舨桓?，卻帶著十足的恭敬，眼神還輕輕掃了眼劉小英手里的筆。
劉小英面無表情地填完登記表，指了指旁邊的紙盒：“抽個座位號吧?！饼埑辽焓诌M去，指尖碰到一張紙條就抽了出來——十三號。他愣了愣，順著座位號找到對應的位置，竟然正好是蘭靜的同桌。他攥著紙條走到蘭靜身邊，剛要開口說句“你好”，蘭靜卻像是沒看見他一樣，立刻往前挪了挪椅子，微微隆起的胸部貼到了課桌邊緣，給龍沉讓出了一條很寬的通道。龍沉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，指尖悄悄蜷了蜷，默默坐進自己的座位。
坐下后，龍沉的目光總忍不住往蘭靜那邊飄。他一進教室就注意到了這個女孩——她的側臉線條很柔和，陽光落在她的睫毛上，投下一小片陰影，涂了口紅的嘴唇格外明艷，像團跳動的烈火，輕輕撩撥著他原本平靜的心。他不敢看得太久，只敢在蘭靜低頭整理課本時，飛快地瞥一眼那抹唇色，然后立刻收回目光，假裝看自己桌上的空白筆記本。
“大家注意一下！”劉小英突然拍手，聲音不大，卻吸引了全班的注意力，“明天開學第一天，必須穿校服！大家今天都領到校服了吧？”
龍沉立刻舉起手，等劉小英的目光看過來，才輕輕放下手，聲音帶著點小心翼翼：“老師，我沒參加軍訓，之前沒領到校服?！?/p>
劉小英又問了一圈“還有誰沒領到”，見沒人再舉手，才對龍沉說：“等會兒報到結束后，去教務處二樓的后勤室領，記得報自己的班級和姓名。學校每天早上都有檢查著裝的工作人員，別因為沒穿校服扣了班級的考評分?！?/p>
龍沉連忙點頭，恭敬地應了聲“好的，謝謝老師”。
“時間差不多了，今天的報到就到這里?！眲⑿∮⒑仙系怯洷恚ь^看向全班同學，語氣比剛才溫和了些，“明天早上七點半到學校，八點開班會，大家準備一下自我介紹，相互認識認識。未來三年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，會長期相伴。好了，大家收拾收拾東西，可以走了?！?/p>
話音剛落，安靜的教室瞬間變得嘈雜起來。同學們紛紛拿起書包，拉鏈聲、收拾課本的聲音混在一起。江翊是最先走出教室的，路過劉小英身邊時，還習慣性地說了句“老師再見”，聲音響亮。在他的影響下，其他同學出門時也都跟著說“老師再見”，原本有些嚴肅的氛圍變得熱鬧起來。
龍沉早就把掏出來的筆記本和筆裝進了書包，卻還在假裝整理桌洞——他不敢主動和蘭靜說話，也怕自己先起身會顯得尷尬，只想等這位“氣質美女”先離開。他的指尖在桌洞里反復摩挲著書包帶，耳朵還悄悄留意著旁邊的動靜，直到聽見蘭靜拉書包拉鏈的聲音，才慢慢抬起頭。
此時，早早走出校園的周明軒正坐在寶馬三系的駕駛座上，左手扶著方向盤，右手夾著一根煙。煙卷燃著的火點在昏暗的車廂里格外明顯，他一邊吞云吐霧，一邊時不時抬頭看一眼校門的方向，煙灰都快落到褲子上了也沒察覺。直到看見蘭靜的身影從校門里出來，他立刻摁滅煙頭，按了下喇叭——清脆的鳴笛聲引得路人紛紛側目。蘭靜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，臉上帶著幾分得意，大搖大擺地拉開了副駕的車門。
車子駛離路邊時，兩人沒說一句話。車廂里的氣氛有些沉悶，蘭靜偷偷瞥了眼周明軒的側臉——他的眉頭皺著，嘴角抿成一條直線，顯然還在生氣。蘭靜心里清楚，周明軒的壞情緒有兩個原因：早上自己沒等他、偷偷出門是根源，下午抽簽兩人座位沒分到一起是導火索。她必須想辦法安慰他，至少現(xiàn)在，她還不想失去這個對自己百依百順的男生。
可怎么開口卻成了難題。蘭靜絞盡腦汁地想話題，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書包帶。直到車子開到一個十字路口，紅燈亮起時，她從后視鏡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——龍沉正騎著一輛舊舊的自行車，在路邊的自行車道上慢慢前行，后背還微微弓著，像是在用力蹬腳踏板。蘭靜眼睛一亮，終于找到話題：“我今天的同桌你知道是誰嗎？就是那個穿白襯衣的男生，叫龍沉?！彼室忸D了頓，語氣里帶著點嫌棄，“他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，走路輕輕飄飄的，做什么都唯唯諾諾的，哪像你啊寶貝。要是今天抽到十三號的人是你就好了，好想和寶貝坐在一起啊。”
周明軒聽了這話，嘴角終于扯了扯，發(fā)出一聲冷笑。他看著前路閃過的路燈，心里對劉小英的不滿又多了幾分——要不是這個老師不肯通融，自己怎么會和蘭靜分開坐？他指尖在方向盤上輕輕敲著，心里已經(jīng)開始盤算著，要不要再找機會托人跟劉小英“打個招呼”。
與此同時，龍沉正在前面的上坡處賣力地蹬著腳踏板。自行車的鏈條偶爾會發(fā)出“吱呀”的響聲，他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，卻沒心思擦。他的腦子里全是明天的事——該怎么跟新同桌蘭靜好好相處？自我介紹要怎么說，才能既不顯得拘謹，又能給大家留下好印象？他甚至還在心里悄悄演練了兩句，可一想到蘭靜今天刻意疏遠的樣子，又忍不住有點泄氣，連蹬腳踏板的力氣都小了些。
第二天一早，天還沒亮，江城的天空還是一片深灰色，龍沉就已經(jīng)醒了。他摸出枕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——早上五點半。窗外偶爾傳來汽車疾馳而過的聲音，帶著點模糊的轟鳴。他輕手輕腳地走出臥室，廚房的燈只開了一盞，暖黃的光打在冰箱門上，顯得格外溫馨。他打開冰箱，翻出昨晚特意買的豆?jié){，豆?jié){袋上還凝著細小的水珠，指尖碰了下，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輕顫。他把豆?jié){放進微波爐，設定好加熱時間，等“?！钡囊宦曧懞螅鹬?jié){袋匆匆換好衣服出門了。
此時的太陽還沒露面，江城的空氣里帶著清晨特有的寒氣，吹在臉上有點涼，卻透著股清爽的草木氣息。龍沉叼著豆?jié){袋，一邊吮吸著袋口的溫熱豆?jié){，一邊慢悠悠地騎著自行車。路上的行人很少，只有幾個早起的環(huán)衛(wèi)工人在清掃街道，掃帚劃過地面的聲音格外清晰。沒一會兒，他就到了學校門口，校門口只有零星幾個學生，大多是和他一樣提前來的。他把自行車停進門口的車棚，找了個靠里的位置鎖好，然后將剩下的半袋豆?jié){一飲而盡，空袋子被他仔細折好，放進了書包側面的口袋里。
走進校園時，龍沉沒碰見多少同學，只有教學樓的保安大叔在開大門，見了他還笑著說了句“早啊，同學”。他走進高一八班的教室，里面空蕩蕩的，只有斜后方的座位上坐著一個人——是芬芬。她聽到腳步聲，抬起頭看到龍沉，輕輕點了點頭，還說了句“早上好”。龍沉也禮貌地點點頭，回了句“早上好”，然后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。芬芬見他坐下，就繼續(xù)低頭看手里的《簡愛》，書頁翻動的聲音在安靜的教室里顯得格外清晰。
教室里格外安靜，只有窗外的風吹過梧桐樹的聲音。龍沉看了眼蘭靜的座位，還是空的，他便拿出語文課本，默默翻看，可目光總忍不住飄向門口的方向。
直到第三個學生走進教室，這份安靜才被打破。是江翊，他背著雙肩包，一進門就夸張地喊：“哇！你們怎么這么早？我還以為我是第一個到的呢！”
芬芬聽到聲音，抬起頭對他笑了笑，然后繼續(xù)低頭看書，連書頁都沒放下。江翊也不介意，沒回自己的座位，反而徑直走到龍沉旁邊，拉過旁邊的空椅子坐下：“我叫江翊，昨天咱們好像沒怎么說話，你呢？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龍沉。”龍沉抬起頭，臉上依舊帶著幾分謙恭，語氣也很溫和。
“龍……沉……”江翊拖著長音重復了一遍，抬頭望著天花板，手指還在下巴上輕輕蹭著，像是在琢磨這兩個字，“龍不都該翱翔九天嗎？怎么要‘沉’呢？這名字有點意思啊?！?/p>
龍沉沒回答，只是輕輕笑了笑。那抹笑很淡，像藏著什么沒說出口的心事，指尖還悄悄敲了敲桌面，眼神飄向了窗外的梧桐樹。
“哥，你咋坐這兒了？聊啥呢這么投入？”一個拎著書包的男生從前門走進來，聲音很響亮。是林浩，昨天和江翊“拜把子”的兄弟之一，在幾個人里排第五。
“沒聊啥，跟新同學嘮兩句?！苯磾偭藬偸?，從椅子上站起來，拍了拍龍沉的肩膀，“回頭再跟你聊，我先回座位了。”說完，就跟著林浩回到了自己的座位。
不到十分鐘，教室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，樓道里也傳來了喧鬧的聲音，夾雜著同學們的說笑聲。蘭靜也來了——和昨天的精致打扮不同，她今天穿了一身藍白色的校服，黑色小皮鞋換成了白色的運動鞋，臉上沒涂口紅，唇色是自然的淡粉色，少了幾分明艷，多了幾分青澀的清純。龍沉看到她進來，連忙低下頭，假裝看壓在胳膊下的語文作業(yè)本，連指尖都悄悄攥緊了書頁。蘭靜沒看他，跟身后的周明軒遞了個眼神，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，拿出課本輕輕放在桌上，動作很輕，沒發(fā)出太大的聲音。
早上八點整，清脆的上課鈴聲從江城一中莊嚴的主樓里傳出來，透過窗戶飄進教室。劉小英踩著高跟鞋，“噔噔噔”地走進教室，黑色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，發(fā)出規(guī)律的聲響。她走到講臺上站定，手里還拿著一個文件夾，頭發(fā)梳得整整齊齊，臉上帶著職業(yè)性的微笑。這是新生的第一次班會，她清了清嗓子，中氣十足地開始宣布學校紀律——盡管這些話她已經(jīng)對好幾屆新生說過無數(shù)次，無非是“不許遲到早退”“反對調皮搗蛋”“嚴禁早戀”的老生常談，但面對這一張張陌生的面孔，她仍饒有興致地重復著，還時不時停下來，問一句“大家聽明白了嗎”。
對劉小英來說，這是新的開始?，F(xiàn)在的高一八班只是“徒有其形”，同學們大多互不熟悉，還不算一個完整的集體。接下來，她要做的就是搭建班級的“骨架”——選舉班干部，讓班級能盡快運轉起來。
“紀律就先講到這里，接下來咱們選班干部，幫老師一起管理班級。”劉小英合上文件夾，滿面春風地看著全班同學，眼神里帶著對學生的寵愛，“咱們采用民主投票制，公平公正。先從班長開始選，想競選班長的同學，舉手示意一下。”
話音剛落，蘭靜幾乎是立刻就舉起了手，指尖還輕輕搭在桌面上，姿態(tài)顯得很從容。幾乎是同一時間，江翊也舉起了手，他舉得很高，還特意晃了晃，生怕劉小英看不見。劉小英拿起白板筆，在講臺上的白板上寫下兩人的名字——“蘭靜”“江翊”，字跡工整清晰：“競選環(huán)節(jié)，誰先來發(fā)言？”
“我先來！”江翊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，快步走上講臺，動作干脆利落。他站在講臺中央，雙手往兩側攤了攤，笑著說：“大家好，我叫江翊，昨天報到的時候，應該跟不少同學都認識了。我性格比較活潑，愛跟人打交道，現(xiàn)在也熟了不少朋友。要是大家選我當班長，我肯定盡全力為大家服務，班里有啥事兒我都沖在前面，謝謝大家！”他說完，還對著全班鞠了個躬，態(tài)度很真誠。
江翊走下臺時，還特意看了眼蘭靜，眼神里帶著點自信。全班同學的目光都投向蘭靜，等著她上臺。蘭靜緩緩從座位上站起來，腳步平穩(wěn)地走上講臺。她站定后，雙手輕輕交握在身前，姿態(tài)顯得很得體：“大家好，我叫蘭靜。我很喜歡咱們班的氛圍，也很期待接下來和大家相處的日子。日常生活里，我是個比較接地氣的女孩，平時也愛讀書——我覺得，精神世界的滿足對一個人來說很重要。所以我希望，如果大家選我當班長，我能用從書里學到的道理，更好地幫助大家解決問題，和大家一起把咱們班變得更好。”
蘭靜說話時，眼神輕輕掃過全班，還特意在周明軒的方向頓了頓，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。坐在角落的周明軒忍不住偷偷笑了——他太清楚蘭靜私下的模樣了：她看什么書，平時最愛聊的都是新款的衣服和化妝品，哪來的“精神世界的滿足”？可這也讓他更“看清”了蘭靜——這個女孩很會在人前裝樣子，卻又偏偏裝得很自然，讓人挑不出錯。
到了投票環(huán)節(jié)，江翊坐在座位上，雙手抱在胸前，信心滿滿。他覺得自己的發(fā)言比蘭靜真誠多了，大家肯定會選他?？伤恢溃苊鬈幵缇蜑樘m靜“鋪好了路”：暑假的時候，蘭靜就跟他說過想當班長的想法。昨天晚上報到結束后，周明軒加了班里三十多個同學的社交賬號，私下里跟他們說“只要投蘭靜一票，就給一百塊零花錢”，還承諾投票后立刻轉賬。
公開票數(shù)的時候，劉小英拿著投票紙一張張數(shù)，念出的結果讓江翊徹底懵了——江翊只有七票，而且全是昨天跟他“拜把子”的兄弟投的；蘭靜卻有三十三票，幾乎是全班的票數(shù)。對其他同學來說，誰當班長都一樣，反正自己都是被管理的一方，與其選一個不認識的人，不如賺一筆輕松的零花錢，一百塊對他們來說，足夠買好幾杯奶茶了。
江翊坐在座位上，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課本邊緣，耳朵有點紅，原本挺直的背也微微垮了下來，眼神里的光一點點暗下去。他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——難道自己的人格魅力，真的只有七個兄弟認可嗎？連那些昨天跟他聊得很開心的同學，都沒選他？
劉小英把票數(shù)記在白板上，抬頭時正好看到江翊失落的樣子。她心里輕輕嘆了口氣——剛到新班級就這么打擊一個信心滿滿的學生，不是她想看到的結果。她放下手里的投票紙，對著全班同學說：“大家也看到了，蘭靜同學的票數(shù)比較多，那班長就由蘭靜擔任。不過，班長的工作很繁忙，要統(tǒng)籌班里的方方面面，事情肯定很多。我覺得，咱們可以再設一個副班長，協(xié)助班長一起管理班級。有想競選副班長的同學嗎？”
教室里鴉雀無聲，沒人舉手。大家都覺得副班長是個“閑職”，沒什么意思。劉小英見狀，繼續(xù)說：“要是沒人競選，那我就提個建議——江翊同學剛才的發(fā)言很真誠，也看得出來很想為班級服務，不如就給江翊同學一個機會，讓他當副班長，大家覺得怎么樣？”
教室里依舊很安靜，沒人反對，顯然是默認了這個提議。
“那好，就這么定了?！眲⑿∮⒖粗矗Z氣溫和了些，“江翊，以后你要配合好蘭靜班長的工作，多幫班里分擔一些事?！?/p>
江翊連忙點頭，聲音有點沙?。骸昂玫模x謝老師。”他心里清楚，這是老師在給自己臺階下——求上得中，能當個副班長，已經(jīng)比徹底落選好多了，他已經(jīng)很滿足了。
“接下來選紀律委員，負責班里的紀律管理，比如上課考勤、自習課紀律之類的。有想競選紀律委員的同學嗎？”劉小英又問了一句，目光掃過全班。
可這次，還是沒人舉手。紀律委員是個“得罪人”的活兒，管嚴了會被同學討厭，管松了又會被老師批評，沒人愿意攬這個麻煩事。劉小英無奈地笑了笑，目光落在了芬芬身上：“沒人競選的話，那我就直接定了。芬芬同學平時看著很安靜，上課也很認真，做紀律委員肯定能以身作則，而且我看她的性格也很不錯，肯定能和大家和睦相處。大家有異議嗎？”
全班同學依舊沉默，沒人說話。
“既然大家都沒意見，那紀律委員就由芬芬擔任?！眲⑿∮⒃诎装迳蠈懴隆胺曳摇眱蓚€字，又看向芬芬，“芬芬，以后班里的紀律就交給你多操心了。”
芬芬猛地抬起頭，眼鏡滑到了鼻尖，她慌忙扶了扶，眼神里帶著點驚訝，嘴唇動了動，卻沒說出話，只是輕輕點了點頭，臉頰還微微泛紅——她沒想到自己會被老師選中，心里有點緊張，又有點不知所措。
“最后咱們選各科的課代表，負責收發(fā)作業(yè)、跟老師對接。”劉小英合上文件夾，從里面拿出一張紙——上面記著全班同學的中考成績，“本來想讓大家自愿競選的，但考慮到課代表需要負責學科任務，還是得找成績好的同學。我手里有大家的中考成績，就按各科最高分來定課代表吧，這樣也公平?！?/p>
“語文課代表，蘇晚。”劉小英看向教室右側的一個方向，聲音清晰。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女孩立刻站起來——她的皮膚微黑卻很光滑，個子比同齡女生稍高一些，眼神很亮。她清脆地應了聲“好的老師”，聲音很有活力，然后穩(wěn)穩(wěn)地坐了回去。
“數(shù)學課代表，林溪?！眲⑿∮⒂帜畛鲆粋€名字。第一排的一個女孩站起身——她也扎著高馬尾，卻是長臉，發(fā)際線有點高，快到頭頂了，臉上戴著一副黑框眼鏡，眼神里透著理科生特有的“專注”。她只是輕輕“嗯”了一聲，聲音不大，然后默默坐回座位，繼續(xù)低頭看著桌上的數(shù)學課本。
“英語課代表，夏冉。”這次，劉小英看向了靠窗的倒數(shù)第二排。一個女孩從座位上站起來——她留著利落的短發(fā)，穿著校服卻依舊顯得氣質颯爽，像個自帶氣場的“女俠”。她揚起頭，聲音響亮地回應：“收到，老師！”坐下時，后背依舊保持著挺拔的姿態(tài)，沒一點松懈。
“物理、化學、生物這三科的最高分是同一個人，課代表就由沈澤來當吧?！眲⑿∮⒖粗掷锏某煽儽恚χf，“這三科的老師在同一個辦公室，讓一個人當課代表，對接起來也方便。沈澤，站起來讓大家認識一下?！?/p>
教室中間排的中間列，一個瘦瘦小小的男生站了起來。他有點骨盆前傾，站著的時候身體微微往前傾，眼睛還閉著，嘴角微微上揚，像是在“享受”全班同學的目光，那副樣子像只得意的小袋鼠。他這副模樣引得全班同學都笑了起來，連劉小英都忍不住彎了彎嘴角。
“歷史、地理、政治這三科，咱們也效仿沈澤，選一個同學當文綜課代表，負責這三科的作業(yè)收發(fā)?！眲⑿∮⒎朔煽儽恚畛鰞蓚€名字，“溫瑜、許星，你們倆的文綜成績是班里最高的，誰想當這個課代表？”
溫瑜和許星坐在相鄰的座位上，聽到名字后，兩人對視一眼，立刻開始相互推辭。
“我平時事兒太多了，還是你來吧。”溫瑜擺擺手，語氣帶著點不情愿。
“我不行，我記性不好，容易忘事，你當更合適?！痹S星也連忙推辭，頭搖得像撥浪鼓。
兩人推來推去，誰都不愿接手這個活兒。最后還是許星提議：“要不咱們石頭剪刀布吧，輸?shù)娜水敚俊睖罔c頭同意。兩人在座位上悄悄猜拳，結果溫瑜輸了。她無奈地嘆了口氣，對著劉小英說：“老師，那我來吧。”就這樣，溫瑜成了文綜課代表。
“最后還有一個體育委員，負責班里的體育課考勤、運動會報名這些事，選個男生吧，力氣大些，方便組織活動?！眲⑿∮咭曋嗬锏哪猩?，“有毛遂自薦的嗎？”
這時，一個高高大大的男孩舉了手。是陸陽，他是江翊昨天“拜把子”的兄弟之一，在幾個人里排第三，身高有一米八，身材很壯實，平時最愛打籃球，運動天賦十足。他舉手時還特意站了起來，顯得很積極。
“好，那就你了。”劉小英滿意地點點頭，在白板上寫下“陸陽”兩個字，“班干部都選完了，大家要是有異議，或者覺得自己更適合某個職位，可以課后去我辦公室找我聊?！?/p>
話音剛落，下課鈴就響了。班會正式結束，樓道里立刻恢復了喧鬧，隔壁班的同學已經(jīng)開始往外走，說笑聲傳進了教室。劉小英收拾好講臺上的文件夾，腳步帶著幾分輕快，走出了教室。
龍沉坐在座位上，心里悄悄泛起一絲意外——他剛才一直等著老師說“選音樂課代表”，可從頭到尾，劉小英都沒提過音樂這一科。他悄悄摸了摸書包里裝的樂譜本，指尖劃過紙頁上自己寫的音符，眼神里帶著點失落，又悄悄抬頭看了眼講臺，好像在確認老師是不是真的忘了。他喜歡音樂，本來還想借著音樂課代表的機會，多靠近音樂老師一點。